她的情比人要长,难道还比河要长吗?

  我无从辨析。

  我被安定的河流簇拥着,一时竟忘却什么是危险。

  潘德小姐问:“为什么你会那样想?”

  “我,”我顿了顿,“我说不出证据。我只是一直有那种感觉。”

  “姚。”她神情严肃,“就算没有我,你也应该有这种自信,你可以经营好一段美好的关系,你会遇到很多很棒的人。可能不是从第一天起,你就能预见你们会共度多么美满的余生——但付出你的努力,展示真实的你是谁、告诉对方你的感受,我向你保证——我向你保证,你会度过幸福的一生。”

  ——那确实就是她啊。

  我鼻子有点儿发酸,耸了耸肩膀,酷酷地说:“我现在就很幸福。”

  她的眉头松开来一点:“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觉得。”

  我们自然地望向彼此。分明是那样霸道的一个人,分明已习惯了身居高位,我真不知道她是怎样挣脱掉的几近宿命般的唯吾独尊的漩涡。她对我倾注的感情柔软得就像猫咪背上最里层的绒毛,好像一点一滴的尘埃都要小心呵护着:而她又是那样的人。

  哪怕是灰尘也不忍沾到她的身上。

  我忽然道:“你为什么这么漂亮呢?”

  潘德小姐显然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她怔住一瞬,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那样笑起来。无声的言语间透露着潘德小姐的默认,她对自己的美当然是知情的:这时她又多知晓了那么些许针对她魅力的脚注——毕竟在她看来,我可能已然被她迷倒,以至于语无伦次。

  我倒不在乎自己是否语无伦次。浪漫总伴随着疯狂,更何况与我一同历险的人是她。我只是意外地在那个刹那发现,自己早已登记入住,成了她的心上人。

  我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了。

  她为什么这么漂亮呢?我扯了扯她的脸。

  潘德小姐一巴掌打到我胳膊上。

  拉吉夫在这种特殊时期奔赴新加坡处理的事务,据潘德小姐说,既不重要也不紧急,并且绝大部分都可以通过线上流程处理。我心里直犯嘀咕,他们关系好归好,可拉吉夫这么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总给我一种是冲着我来的感觉。我一面检讨我的自大,一面又觉得这种自大似有所依,于是成日保持着忐忑:我总觉得他会在离开之前再来找我深谈,说不定还会避开潘德小姐。

  我毫无根据地想起早年的苦情偶像剧中常常出现的“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戏码。

  五百万卢比是多少钱来着?

  不过,直到拉吉夫离开新加坡,这样讽刺又略显滑稽的场面也还是没能发生。他出发前一天、我们吃着“最后的晚餐”的时候,拉吉夫也没有发表任何带有深意的演讲,连“照顾好我妹妹”或是“如果弄哭了她我就要你好看”之类的垃圾话环节也一并取消——恰恰与此相反,拉吉夫甚至当着我的面叮嘱了潘德小姐,少工作,多约会,享受人生。

  这样约束和克制着自己的“长兄如父”是我未曾见过的。

  我算是被她的第一个家庭成员接受了吗?

  集团那边对我们的计算,应当有所察觉。凯文虽然心细,到底只是有一种摸不清形状的感觉,威胁我又不成,如今尚且蒙在鼓里;COO却不一样。

  到底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佼佼者,COO尽管是个追求端正的人,该有的心思却一点儿也不少。他平日里掩藏得好,又不像凯文那般被大老板卡着脖子,真需要什么信息,仅仅是问一句话的事。然而如今局面,我们的博弈,已可称得上阳谋。

  所谓阳谋,便是光明正大地行事,敌人也阻拦不得。

  大股东都有哪些,这是放在明面上的,有心者一查便知,结合公司异动反过来推敲,自然会有所猜测。

  这场庙算我已推演过不下数十次,由于事关重大,其中的数据细节我还不厌其烦地复算过五轮,实在是怕哪个马虎之下的低级错误让我们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沦落得满盘皆输。这些比例,公司的相关同事检查过无数遍,我耗费的这些不过是无用功。

  要说有什么作用,大约就是求个心安吧。

  此番豪赌毕竟是我拖大老板下水。按他本来的计划,创始人派系式微,新公司木已成舟,我作为钉子深深扎进去、从长计议,虽然说不上十全十美,但到底稳打稳扎,可行性方面有很高的保证;可如果我们押错了宝……

  赢家通吃,这个道理没有变过。

  进入舆论战将会使公司陷入极为艰难的运营挑战当中,这种局面,双方都会尽力避免。我在制定策略时已将集团壮士断腕、痛打落水狗的可能性考虑了进去,他们如果选择弃卒保车、试图置公司于死地,事情被闹大,必然严重影响公司的公众形象和股价,并非我杞人忧天。正因如此,赢面要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并且,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为了创造这种走向胜利必然的观感,为了使人信服、感到这样的未来是众望所归,博弈的关键全都系在了两个大股东身上。

  第一个,不消说,是我们重点发力的隔壁巨头。

  另一个……就是梁首席了。

  只要他们中有任意一方选择站在集团那一边,短期来看,也许局面还称得上是陷入了僵持;长期而言,我们必败。

  这就是打保卫战的艰难之处,城中死守,不得外援,退无可退。

  只能打一仗,一仗须必胜。

  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