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冒牌女帝的三千后宫>第45章 安然,我疼

  仲夏的阳光已不再温和,炎炎的风穿过细碎树叶,落下满地的大团银斑,青石地面被烤的炙热,慕容安然着一身素白的锦袍,就跪在御书房外。

  白皙的脸被晒得泛红,额前泌了层细汗,绯薄的唇起了些干皮,后背内衫尽湿,她的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扇上,动也不动。

  御书房内,猩红的血书摊开,女帝端坐在侧,已呆看半日。

  “臣,自愿驻守边关,余生断不入京都。”

  秦妍在心口默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愈发觉得跪在外面的人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明明她们什么故事都没有,为何舍不得落笔?

  女帝站起身来,香影上前搀扶,从敞开的窗户往外瞧,依旧是笔直的脊梁和清冷俊逸的面庞。

  若有似无的情困扰着女帝的心,她不敢开口与人说,生怕被人笑话了去。

  失忆过后,她见过慕容安然一回,就已对其牵肠挂肚,情愫暗生。

  她笑自己多情,更笑自己轻浮。

  原本慕容安然成亲,自己也是躲在被褥里无声哭泣好久,想来婚约乃天定,无人可以抗拒,也就慢慢安慰自己,学着放下。

  关于季锦戎暴毙,她不开心。

  并不因失去情敌而暗自窃喜,她听闻慕容安然固执的、与季锦戎死前圆了房,更是心疼得要命。

  如果,季锦戎不死,慕容安然应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吧。

  然而,事态总是超乎发展,有情人没有白头偕老,早早的阴阳相隔。

  可悲可叹。

  人已逝,生者不能沉溺于悲伤,总得往前走。

  总得给他人,一个机会。

  思量再三,秦妍略带不好意思的开口,问向自己的贴身侍女,“香影,先前,我与大将军,可……可有渊源?”

  香影想着徐溪丛的交代,低垂目光,小声道:“没有。”

  得到这个答案,女帝有些失落,她从窗边离开,蹙着长眉,淡淡道:“不知为何,我见她,总有些隐隐约约的感受,说不上来的难过和凄凉。”

  “许是大将军的遭遇令人惋惜。”香影回头望了望血书,试探问:“陛下,要放她走吗?”

  “她若执意,朕有什么办法。”秦妍轻叹了声,身子提不上力气,事情要解决,拖延不会改变结果,她示意道:“给我一把油纸伞。”

  女帝一个人出了门,她擎着一把金色油纸伞,逶迤着华贵的龙袍,款款走上来。

  慕容安然遥遥见人来,眼眸里浮现的并非江山社稷的主宰者,却像江南水乡里的姑娘,干净的眸、红润的唇、白嫩的靥,说不出的至纯至真。

  伞下的阴凉逐渐靠近,直至将大将军完全包裹。

  “你说,你要走?”

  明黄的袍风弥漫着香气,慕容安人垂着睫羽,手指本能似的一翘,继而又无奈地蜷曲。

  眼前人,早已不能碰、不能爱了。

  “是,臣要走。”

  女帝咬着唇,看着汗水从慕容安然下巴处不断滴下,她从袖口缓缓掏出汗巾,递了过去,“将汗擦一擦。”

  慕容安然微微抬头,对上女帝的含情水眸,心底,懂得对方暗藏的意思。

  她接了过来,将脸上汗珠擦干净,本想汗巾脏了,不便还回去,遂想塞入怀中。

  不料,女帝冲自己伸过洁白的手掌,带稚气道:“将汗巾还我。”

  慕容安然略略吃惊,不敢抗拒皇命,她眼见着女帝将带有自己汗水的白巾塞入了怀里。

  怀里!

  有些东西,不言而喻了。

  “汗……汗巾……你用过,朕……朕收着。”

  一句简单的话,被女帝说得磕磕绊绊,白皙的靥,迅速烧得厉害。

  慕容安然感怀不已,汹涌的情谊就差脱口而出。

  面对炽热的心和新鲜的情,她不能接受,也不愿接受。

  她受够了源源不断的伤害和日日夜夜的内疚。

  该是放一条生路,给两个人。

  未免女帝以后惦念,绝情是为必然。

  相思之苦,她抗了十年,明白其中的艰辛和煎熬,不能让对方过自己曾经的日子。

  “微臣在外十年,撒下无数血汗,怎不曾见陛下一一收集?反倒如今一副女儿家娇滴做派,着实令人轻笑。”

  被直白拂了面子,女帝脸红如绸,许是大将军不解风情,不明其中意思?

  秦妍再次放低姿态,表露心迹,“大将军身上的香气,独一无二,任何香料也调不出,朕欢喜,想……想留着。”

  “呵,”慕容安然面上冷笑,心口大动,她微微颤抖,语气坚毅道:“臣有个习惯,每胜一场战,就爱躺在战场上片刻,四周布满断手、残腿、人肠、脑浆……就这样,在鲜血尸体里泡了十年,当然特别……”

  “你!”秦妍忍不住生气,自己满腔情愫,对方怎就偏偏回应恶心污脏的话,实在大煞风景,“你究竟是懂,还是假装不懂?”

  慕容安然看着满眼焦急的女帝,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被短暂慰藉,面对一纸空白的人,从前的痛苦再次浮现,她露出一个笑,跳开话题,“我什么也不懂,我只懂自己是季锦戎的未亡人。”

  女帝往后小退一步,扇下的阴影不停摇晃。

  “我懂了。”秦妍红了双眼,嗫嚅道:“其实,失忆后的第一次见面,你就懂的……是我一直欺骗自己,说你不懂。”

  “陛下明白便好,放微臣走……”慕容安然死死盯着女帝盈满泪水的眼眸,冷冰冰道:“我护你疆土,你给我安宁,我残年守着鲲鱼脊,你余生稳坐黄金殿。”

  有人,将女帝未曾开叶的爱情,拦腰截断。

  女帝失了端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她带着哭腔问:“就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没有!”大将军目光炯炯,铁了心,“因为,从来就不喜不爱!”

  油纸伞跌落在地,无力地转圈,绿荫消失,烈烈艳阳将两人迅速烘烤。

  “为什么?”女帝顾不得脸皮,她企图用晶莹的东西示弱一二,哪怕能博得一丁点的同情。

  “为什么?”大将军翘起嘴角,“我厌恶京都、厌恶所有人……微臣不怕掉脑袋,所有人里,也包含陛下。”

  “大胆!”利落又绝情的言语深深伤害了一颗涓热的心,为最后一点尊严,女帝转过身,不愿在无情无义之人面前落泪,她竭力收敛着哭腔,强装镇定,“从未有人敢这样对朕说话……大将军,你恃宠而骄了。”

  “望您收回所有宠爱,臣不配,也不愿配。”

  “罢了……罢了……”秦妍仰着脸,将眼眶中的泪水逼回,滚烫的阳光无所忌惮地洒在写满委屈的龙颜之上,良久,披着山河金龙的清秀女子,泛着低沉的哭腔:“多说无益,你只会一句又一句的伤人。

  朕非寻常女子,岂能容你一次次嘲讽和轻视,不过是极为合眼缘的人而已,天下之大,林林总总,比你合心意的、大有人在。另外,匆匆几面,便言说情爱,倒显得朕泛爱随意。”

  挽回些尊严和脸面,女帝提了口呼吸,叹气:“朕,放你走。”

  慕容安然望着背影,不忍多瞧一眼……她当真怕已死的心,被这样的深情撼动。

  她该走、该接受鲲鱼脊的酷暑严寒,该一辈子孤苦伶仃。

  慕容安心想了想,生怕乔九幽再使计策,不放心又补充道:“据臣所知,摄政王痴迷微臣多年,其心狠辣,但凡喜欢微臣的人,她定会除掉。”

  赫然,女帝大惊失色。

  她从未想过乔九幽竟有这个心思。

  “成亲当日,摄政王虽和亡夫同喝一杯茶,但锦戎中毒身亡,对方脱不了干系,微臣苦于没有证据,不能证明,不然定要将她绳之以法。”

  “原来,你和九幽亦有牵连,”秦妍摇头苦笑,情|事纷乱,单凭一腔喜欢能改变什么,她见过乔九幽,见过花儿似的娇俏女子,除了身份,自己哪里比得过。

  就在此刻,摄政王飞奔过来,女帝听见动静,回过身,她垂下目光,提醒脚边的人:“没证据就不要信口开河,朕与九幽同根同源,且帝女之争就落在她和雪卿头上,她不会逆天下、谋大乱。”

  慕容安然欲言又止,想来,没有证据的事,无人能信自己。

  “陛下!”乔九幽带着满头大汗上前,珠玉叮当作响,至女帝面前,随即单膝跪地抱拳道:“陛下稍慢。”

  三个人,两跪一立,各怀心思。

  秦妍对来者抱有惊讶,乔九幽懂分寸,言行举止一贯端庄沉稳,从不见如此惊慌失措,因剧烈奔跑的脸颊红扑扑汗涔涔的,碧玺珍珠流苏一半挂在发髻上,一半摇晃不止,真如大将军所言,乃近乎痴迷?

  “九幽请起,有何要事?”

  “还望陛下留大将军于京都。”乔九幽没有遵旨起身,她以这种方式,显示强留慕容安然的心意。

  秦妍无奈笑了笑,“说说你的看法。”

  摄政王用余光瞥了眼身边人,侃侃道:“大将军为玉琼已献十年青春,如今边关安定,蛮夷远退,战事休止,何须再次前往枯守。”

  “是啊,十年劳苦,该休养于京都,这才是待将之道。”女帝刻意道。

  乔九幽的脸色松懈下来,她被女帝搀起,顾不得擦汗,盯着大将军又爱又恨的瞧。

  女帝明了这样的眼神,女人的直觉最为敏感,她处于这份浓浓深情中间,有些尴尬。

  原来,大将军和摄政王早有牵扯,自己强插一脚,自作多情了。

  这样的情况,秦妍也很难抉择,在不知真实情况下拆分眼前人,过于无情专断,“可惜,大将军心意已决、血书已呈,朕不愿驳了其心愿。”

  摄政王转过脸,努力保持平静,脑海飞快思考,寻常借口定留不下人,须剑走偏锋,若能挑起女帝的忌惮之心,不用自己多费口舌。

  很快,乔九幽恢复王者气度,双眸睥睨,居高临下道:“大将军被琐事困,心情低沉,大可理解。

  但久留边关实为不妥,边关无战事,将军已居十年鳌首,早有一帮忠诚部下,难免遭人非议。‘拥兵自重’四个字,搁在哪个朝代都为大忌。大将军睿智,与其被人污了名,不如将机会交给后辈,得了美名不说,也让他们得以锻炼,尽快为玉琼效力。”

  一番话,让秦妍深感乔九幽的厉害和狠辣,如若自己是昏君,听得这个挑拨,必定不会放虎归山。

  摄政王为了留住人,劝慰的同时,又扣上重罪,逼得人放弃。

  爱情没有冲昏女帝的理智和判决,因她同样爱着大将军,知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根本留不住人心,唯有拿社稷安危强行扣住,慕容安然才没有反驳的余地。

  “臣断没有那个心思!唯愿将残躯献边陲。”

  “人心隔肚皮,谁能知你真实想法?”乔九幽一本正经道:“京都有天子在,乃风水宝地,你又是毒誓,又是血书,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陛下待你恶劣,传出去玉琼脸面何在?你身为玉琼子民,怎就不替陛下考虑?”

  黛眉渐渐拢起,秦妍紧抿着唇,乔九幽就立在她的身边,却生出一种不带血缘关系的遥远感,这种感觉过于强烈。

  也许,她太不了解乔九幽了。

  秦妍不得不思虑慕容安然之前的话,对乔九幽起了疑心。

  摄政王回过脸,垂着眸,恭恭敬敬道:“陛下,此乃微臣愚见,不作数,大将军的去留,还望您定夺。”

  许是求而不得的恨意,或是醋意,女帝失声笑了笑,继而转过身,不愿再见二人。

  窈窕身姿,缓缓抽离。

  不一会,内侍从御书房捧出新鲜出炉的两道诏书,在青天白日下郎朗高颂:

  “玉面大将-慕容安然,出言不逊、以下犯上。今日起,从慕容氏族谱除名,再无瓜葛。赐余生苦守鲲鱼脊,至死方归。若成家立业,子嗣亦不可踏入京都半步,违令者斩。”

  慕容安然跪听圣旨,内心感慨万分,她伤了秦妍,但这个女子,在最后一刻,护全了她的家人。

  也就是说,她要做伤天害理之事,再也不惧诛九族。

  “摄政王接旨。”内侍道。

  乔九幽听得慕容安然的旨意,心口冰凉,万万没想到女帝不受挑拨。

  “殿下?接旨啊?”内侍探身问。

  摄政王不认命,她还有一线契机,待自己登位,定要改了圣旨。

  “臣,接旨。”乔九幽冷脸回应。

  “关于慕容安然余生苦守边陲一事,朕心意已决,圣意约乎祖训。

  朕若不存,玉琼世代王侯将相,必守之,违令者,不堪大任。钦此!”

  摄政王瞬时瘫坐在地,一脸不可置信,这道圣旨,是在人和王权中央,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

  青梅巷内,乔九幽发了疯似的痛哭。

  两道圣旨一结合,傻子也能领略到女帝对摄政王起了防备之心。

  慕容安然从心底佩服秦妍,对方接受了自己的反馈,从乔九幽三言两语之中察觉出狠辣和阴鸷,在不伤颜面的前提下,断了摄政王的念想。

  乔九幽想登皇位,就必须放弃自己,如若乔九幽谋大逆,弑君篡位,她也很难得到想要的。

  关键一点,女帝让乔九幽知晓,她已有所提防,这相当于撕破了脸面。

  “慕容安然,你给我站住!”

  大将军头也没回,讽刺道:“自此前去边陲,你我再也不见,摄政王若当真爱我,就该抛弃皇位,追随我去。你不是恨经年没有陪我一道?如今可不是机会?”

  身后之人没回话,只是一个劲哭泣。

  “因为你是知道的,一旦放弃皇位,你就无法与我平起平坐、无法对我威逼利诱。

  届时,没有权利的你,到了边陲、到了我的地盘,我图一时复仇快|感,自然会将你丢入狼群。”慕容安然泛起前所未有的轻松笑意,感慨道:“乔九幽,陛下的旨意你看透没有?如今,我已被逐出慕容氏,可大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即便犯下滔天大罪,死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陛下,亲自将我铸成一把尖刀啊,只要你敢靠近,我必捅穿你的心,为锦戎报仇雪恨!”

  “所以说,这辈子,你也休想拥有我!”

  “棋盘”之中,乔九幽已被将死,横竖动弹不得,她不曾想女帝做的这般滴水不漏,决然狠伐。

  “慕容安然,你就如此狠心!”乔九幽红着眼怒斥:“枉我爱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扬起脸,眉眼不带波澜,慕容安然长长叹息,“乔九幽,没有人比我更愿看到你死。你如果不信,就来边陲,我会毫不犹豫让你的血,流干。”

  摄政王心如被挖,泪水川流。

  她不信的,绝不相信这般绝情。

  她要追上去、要阻拦,要强迫对方爱上自己,要将人永远捆在身边。

  慕容安然大步流星往前走,自己和乔九幽、和这个伤心绝望、吃|人不吐骨头的京都,即将永久分别。

  乔九幽疯狂在后面追着,黑金龙袍猎猎飞扬。

  到底是双脚跟不上一颗心,摄政王猛然绊倒,黄金龙簪咣当落地,她跪在地上,龙袍破了大口子,膝盖处血肉模糊,青石地板锄掉了额头整块嫩皮,鲜血糊了满脸。

  就是这样一副惨景,前方之人亦没有松下脚步。

  乔九幽是真的疼了,她瘫坐在地,冲着留不住的背影哭喊:“安然,我疼……”

  这一次,她的大将军再也没有着急上前,再也没有将她抱入怀中。

  很快,背影消失在青梅巷。

  巷子里,唯有乔九幽的情爱,在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快要大结局了,挖的坑终于要填满,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