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楚韶并没有等太久。
不过在去找萧瑾之前,她待在五皇子妃的帐篷里,扎好了两盏用竹篾制成的天灯。
五皇子妃没想到楚韶学得这么快,竟然只用了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就做出了天灯,而且有模有样,第二盏甚至比她做的还要精巧。
眼见楚韶提着灯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上隐隐浮现出笑意。
只觉灯笼还没往天上飞,对方的心思倒先飞了出去。
五皇子妃摇摇头,心知自己留她不住,索性叹息道:“罢了,妾身今天能和嫂嫂唠些家常话,已是十分开心,嫂嫂快些去找燕王殿下吧,若是等久了,燕王殿下着急,你也着急。”
若换作是旁人,这会儿肯定还得迂回两句,客套寒暄半晌。
然而楚韶并不是一般人,听了五皇子妃的话,她微微笑了笑,一口应下:“好。”
说完以后,便提着两盏糊了红纸的灯笼走了。
只不过楚韶也没有想到,她刚掀开帐帘,便瞧见了坐在轮椅上,正准备启唇说话的萧瑾。
二人目光相接,眼中皆有怔愣。
片刻后,萧瑾微微抿了抿唇,像是想说些什么话。
最终却闭上了嘴,没有说出口。
楚韶手里提着两盏天灯,唇角不自觉地弯起笑容,喊了一声:“殿下。”
萧瑾:“嗯。”
楚韶又问:“殿下为何知道妾身在这里?”
萧瑾抬手,指了指隐匿在帐篷旁侧的叶夙雨。
被点名表扬的叶夙雨尬笑一声,默默对身后一群暗卫做口型:“都散了。”
楚韶看着叶夙雨肩膀上停的那只黑雕,已然知晓对方肯定在背地里给萧瑾通风报信了。
不得不说,做得不错。
草原上天很蓝,风很轻。
这么热的天,萧瑾坐在轮椅上望着楚韶,表情还算正常,就是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像个哑巴新娘似的不说话。
高冷淡漠的姿态倒是拿捏住了,就是展现出来的态度,跟小媳妇闹别扭没什么两样。
楚韶见状,笑问:“您为什么不说话?”
萧瑾心里委屈,但她不说,也肯定没这个脸说出口,只道:“天太热,没心情说话了。”
楚韶微微蹙起了眉,认真地回答:“可是草原上都这么热,妾身也无能为力,殿下只能再多忍耐一会儿了。”
楚韶能忍,但萧瑾却忍不了了,看着对方的眼睛:“我们一起回去,或许就没这么热了。”当然,说出来的话乍一听有点道理,但现实很残酷。
两个人一起闷在不透气的帐篷里,也许待比室外更窒息。
然而,楚韶注视着萧瑾,眉眼都笑得弯了起来,故作为难地说:“可是待在帐篷里,似乎比待在外面更热呢,而且五弟妹刚才还邀请妾身,说好了晚些的时候一起去湖畔放花灯。”
这般说着,手里所提的两盏天灯,还颇为应景地在风中晃了晃。
两盏糊了红纸的天灯,在萧瑾眼睛里分外刺目。
或者说是扎眼。
萧瑾不由得冷笑一声,觉得五皇子妃确实有两把刷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吸引住楚韶的注意,看来很不一般。
可惜,楚韶的心情就跟天上的云一样,飘忽不定的。
能应对一时,未必能应对一世。
这时候,萧瑾开始细数自己所占的优势,数着数着,她沉默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除了偶尔能靠系统装装逼,而且还会讲童话故事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优点。
嗯,甚至她还穿成了残废。
就属于负面增益集大成者。
意识到自己输给五皇子妃太多的萧瑾,突然开始网抑云了:是啊,她又不能走动,以后也迟早要回现代。
如今她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楚韶和别的王妃玩得好好的,她过来凑什么热闹?
仅仅过了片刻,萧瑾就想明白了。
呵呵,五皇子妃算什么,她想凑的热闹,从来就没有凑不到的。
不就是看花灯吗?这个热闹,她凑定了。
顿悟过后的萧瑾变脸比翻书还快,唇畔抿起微笑,墨玉般的眼睛望着楚韶:“可是,我也想跟王妃一起看花灯,怎么办呢?”
楚韶静静地看着萧瑾,没说话。
萧瑾垂下眼睫,淡淡地叹息一声:“如果本王能有福气从何处寻一盏天灯就好了,这样本王今夜就能跟韶儿还有五弟妹,共赏河畔明灯。”
杵在一旁的叶夙雨,听见萧瑾说出的话,脸上写着怀疑人生,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如此矫揉造作的言语,真是从主子嘴里说出来的?
她只是燕王的下属,都不由得转过身假装看风景,自觉丢不起这个人。更别说围在帐篷周围目瞪口呆的侍卫,还有那一群憋笑的丫鬟了。
萧瑾并不觉得自己说出口的话有多茶,反倒微笑望着楚韶,缓声问:“韶儿有什么法子吗?”
楚韶还没说话,已经充当背景板好久的云杏终于忍不住了。
这股茶味儿熏得七荤八素的云杏,自告奋勇站了出来:“燕王殿下,您不必担心!奴婢这里有好多盏天灯,您尽管放!”
周围看热闹的丫鬟们也跟着瞎起哄,羞涩一笑:“是啊,燕王殿下若是缺些天灯,奴婢也做了好多,您若是不嫌弃,奴婢都给您拿过来。”
姑娘们一口一个燕王殿下叫得自然。
楚韶却微微蹙眉,唇角扬起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别人叫出萧瑾的名字,自己会感到有些烦躁。
但她知道该如何应对。
楚韶说:“殿下,要我的。”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以及不太妥当的自称。
不仅让丫鬟们十分惊讶,就连坐在轮椅上的萧瑾都愣了一愣。
楚韶缓缓走近几步,微笑着将手中天灯递给萧瑾,指节衬着灯笼上的艳色纱纸,更显纤弱无骨。
眼底一点泪痣灼如红妆染面,嗓音里却满是温柔:“这盏灯是我想着殿下,亲手做的。”
“所以,您想要么?”
……
没有人能够拒绝楚韶。
不管萧瑾到底有多直,脑回路有多清奇,都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因为她只是个普通人,完全没有拒绝楚韶的能力,所以天色一暗,转眼间萧瑾就来到了河畔,坐在轮椅上看着围在篝火边的牧民。
她的眉眼在火星噼啪中逐渐变得模糊,像是正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
以至于叶夙雨唤了她几声,萧瑾都没听见。
直到她忍不住拔高声音,大喊:“主子!”
萧瑾这才回过神ʟᴇxɪ,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叶夙雨。
叶夙雨满脸黑线,把沾了墨的笔和花笺递给萧瑾,提醒道:“主子,该写祈福的话了。”
“写祈福的话?”
“是的。”
萧瑾沉默片刻,把叶夙雨招过来,认真地问:“这些天,你看本王自己动手写过字吗?”
叶夙雨答道:“没有。”
萧瑾颔首,把花笺还给叶夙雨:“那不就对了,本王既不信放灯能够实现心愿,也不想动手写字。你应该懂吧?”
叶夙雨咳了一声,悄悄指了指另一边。
萧瑾顺着叶夙雨指示的方向看过去,瞧见楚韶垂下眸,将花笺铺在桌案上,提笔写着些什么。
许是察觉到萧瑾正在看自己,楚韶写了几个字,也抬起头看了看萧瑾,眼中还依稀含着笑意。
叶夙雨:“主子,所以……”
萧瑾移开视线,对叶夙雨伸出手:“把笔拿来。”
神情淡淡,动作也一气呵成。
叶夙雨再度将纸笔递给萧瑾,不由得叹道,她从来就没有见过变卦变得比王爷更自然的人。
叶夙雨瞧见萧瑾提起笔就开始写的架势,似乎极为得心应手,便忍不住想瞟一瞟对方到底写了什么。
谁知刚转了转眼珠子,萧瑾就面不改色地抬起另一只手,护住了花笺。
那阵仗,像极了考试时不让隔壁桌抄答案的恶毒同学。
叶夙雨被这一招搞得愣了一愣,莫名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同时又觉得萧瑾做出的动作诡异中带着一丝孩子气。
果然,不远处用余光观察着这边动静的楚韶,也轻声笑了笑。
楚韶已经写完花笺,贴进了天灯内部,于是便放下笔,缓缓往萧瑾这边步来。
萧瑾虽然比楚韶晚写许多,不过因为她并不是很会写繁体字,毛笔在手,依然坚持书写简体字。
所以楚韶过来时,她也刚刚放下笔,将花笺贴了进去。
没能瞧见萧瑾写了什么,楚韶也并不懊恼,唇边扬起笑容,盯着天灯问:“殿下写好了?”
算是明知故问。
萧瑾点点头。
果然,楚韶下一句话就是:“噢?殿下写了什么,写得这么快。”
萧瑾并不会被轻易套话,反问:“我也很好奇王妃写了什么,竟写了这么久。”
楚韶笑容不变:“妾身只写了一个愿望,希望殿下能够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我信你个鬼。
萧瑾想起自己吐血时,楚韶脸上明显过于愉悦的表情,心里是一万个不相信。
于是她也跟着楚韶笑,说道:“好巧,我也写了王妃能够实现自己的夙愿,一生锦衣玉食,无灾无难。”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部分罢了。
而且萧瑾所说的夙愿,自然是楚韶能够归尧复国,把男主狠狠踩在脚底下摩擦。
楚韶听见这句话,眸中泛起笑意:“殿下祝妾身能够得偿所愿么?那就承您吉言了。”
叶夙雨作为吃瓜群众,自然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又在暗中较什么劲儿,只是咳嗽一声稍作提醒:“主子,王妃娘娘,可以放灯了。”
萧瑾点点头,随后燃了一根火折子,先是帮楚韶点上,而后再点燃自己的孔明灯。
孔明灯宛如琉璃制成的飞鹤,从二人掌心脱手,飘向夜空。
越升越高,像极了挂在天幕上亘古不变的星辰。
楚韶不喜欢天灯,也不喜欢星星,因为天灯迟早会燃尽,失了光和热,最后无可挽回地从空中坠落。
而星星,那样高高在上俯瞰着整个世间,它很明亮,却以永远存在的姿态,对世人的苦难视而不见。
她并不抗拒承受痛苦,甚至在无比乏味的时刻,会享受鲜血淋漓的痛楚带来的快感。
久而久之,愉悦和痛楚,她已经分不清哪一个到底更真实。
楚韶不讨厌这种感觉,但厌恶被俯瞰。
不过当她和萧瑾站在一起的时候,很奇妙。
楚韶看着萧瑾放开手,任由掌中天灯飞向高空,于是她也放开手。
萧瑾跟着牧民们一起抬头望向天空,追寻着属于自己放走的那盏灯,于是她也抬起头,看那盏跟星辰融为一体的孔明灯。
看着看着,萧瑾的眼睛里映出雪一样的灯火。
之所以说是雪,因为那样的颜色很皎洁,即便失去了温度,依然好看到像是刚刚飞向天际。
这时候,楚韶蹙着眉开始思考,自己的眼睛里是不是也有这样一盏,或者是很多盏明灯。
如果萧瑾能看看她的眼睛,或许她就知道了。
果然,萧瑾欣赏完漫天灯火之后,转过头与楚韶对视,笑着问:“你找不到自己放的那盏灯了吗?”
楚韶摇摇头。
萧瑾显然有些不信:“既然找得到,它在哪里呢?”
楚韶看着萧瑾,轻声说:“就在刚刚,妾身已经看见了。”
“刚刚?”
“对,殿下。我看见了,刚刚它就在您的眼睛里。”
萧瑾一愣,随后抖了个机灵,微笑道:“这样说来,那我放的灯也在你的眼睛里。”
“您也看见了吗?”看见了那盏雪一样的灯。
“看见了。”
萧瑾说:“很好看,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盏灯,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