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楚韶,黑衣人面面相觑,却仍是强自镇定,喊道:“你只有一个人,而且还受了伤,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对啊!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的确,你们本不该听我的。”楚韶的面色虽然苍白,但唇角依然含着笑。
下一刻,手指掐住黑衣人头领的脖颈,使力一扼。
“咔嚓——”
喉间的骨节骤然碎裂。
黑衣人头领张大了嘴唇,像是想呼吸最后一口新鲜空气。
旋即脑袋一歪,断裂的脖颈流出大片鲜血,瘫倒在地上。
许久,悬崖边仅余了寒风呼啸之声,分外萧瑟。
楚韶敛了笑,略显嫌恶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指,轻声低语:“脏了就不好看了。”
“脏了,她也就不喜欢了。”
几名黑衣人瞧见这幅场景,手脚发颤,心中只生出了一个想法。
疯子。
这人就是个疯子!
杀掉头领后,楚韶放下对方的脖颈。
如同掷出一块石子,优雅地提起黑衣人染血的衣领,将他轻轻抛下了悬崖。
楚韶的嗓音依然温和,言语中却难得地染上了一丝戾气:“我的耐心有限,诸位最好考虑快些。”
她的指尖滴下鲜血。
仿佛雨珠沿着琴弦坠落,就连砸在地上的声响都极为清脆悦耳。
黑衣人看在眼里,却面露惊恐之色,不住地往后退缩。
但他们也明白,此时再想逃,已经晚了。
楚韶并没有阻止一众黑衣人,只是笑吟吟地执起了剑:“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的话,我来帮你们考虑。”
眼看楚韶提着剑,步步逼近。
其中一名黑衣人面色惨白,终于忍不住了。
撂了剑,颤声道:“我说……我知道燕王在哪儿。”
……
其实,萧瑾也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无非就是崖底罢了。
每一个将要走上人生巅峰的主角,都会经历一次脱胎换骨的坠崖。
只是有些可惜,萧瑾并不是主角。
而是叠加了主角光环的炮灰。
所以她并没有碰见灰衣老者传授衣钵,也没有掉进洞穴,捡到什么神药或者天灵地宝。
有的只是自由落体,附加一个半死不活的疯子。
是的,就连唯一一个有些可靠的白术,都在坠崖途中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萧瑾知道,她是在跳崖,而不是在跳伞。
简直合理怀疑,白术会不会因为提前撑开了降落伞,所以落到了别处。
萧瑾亲测,这个光环很山寨,很拉。
不是一般的劣质。
向系统确认了,白术这悲催孩子还活着之后,萧瑾暂时放下了心。
转而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烟山底下,是一处繁茂的森林。
具体种了些什么树,萧瑾不太能看得出来,只是能够确定一点。
这山足够高,也足够隐蔽。不管是哪方的人,一时半会儿应该都找不过来。
以当下的情形来看,应该算好事。
然而若要论及长远,大抵算坏事。
敌人极难找到她们,队友同样也找不到。
萧瑾微微叹了一口气,尤其担心楚韶。
担心楚韶发现自己不见了,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杀。
她的担心极为合理。
不过当前最需要注意的,其实是这片幽暗的森林。
大掌柜告诉过她们,烟山的野兽大多数都分布在山脚下,常在夜间出没。
萧瑾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主角,也没有主角那么好的运气。
但阴差阳错经历了这么多“巧合”,她已经开始相信玄学,相信概率论了。
有些事情,它的确不一定会发生。
但也不得不防。
这般想着,萧瑾低下头,看着晕倒在自己脚边的宁皇后。她的怀里,正抱着无名剑。
在悬崖上被沈琅砍了一剑,不仅没死,而且还活到了现在。
这福气不是人人都有的。
经过了短暂的权衡利弊,萧瑾便做出了决定。
已经救了这么多次了,不问出点儿什么,未免也太可惜了。
趁着还有一个小时的活动时间,萧瑾撕下一截衣袖,简单潦草地给宁皇后作了个包扎。
然后背上她,去寻找可供藏身的洞穴。
……
宁皇后没想到,她还能醒来。
更没想到,睁开眼,自己身边还坐着一个有些熟悉的人。
借着从山洞外照进来的微弱月光,宁皇后看清了那道纤瘦背影,以及对方散落在肩头的青丝。
一瞬间,宁皇后险些以为,坐在岩石堆上的那人并不是燕王,而是她所熟悉的另一人。
直到萧瑾微微转过头,她周身的血液才重新复苏,开始流转。
萧瑾注意到了宁皇后一刹的晃神,但并未在意。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她向来都保持着极度的冷淡和漠然。
她救宁皇后,倒也不是因为可怜对方。
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看着女子苍老的面容,以及后背那道极深的伤口,萧瑾没什么表情,说了一句:“你要死了。”
这是实话。
她没有止血药,对方伤得太重,死是迟早的事。
许是死到临头,宁皇后反倒变得平静起来:“我早就该死了。”
“从我被上官逊架上马车的那一刻开始,血雨楼的人就给我下了剧毒,我本就活不过今晚。”
萧瑾:“血雨楼提前给你下了剧毒?难道他们不好奇左玺的下落?”
“好奇又如何ʟᴇxɪ。”宁皇后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唇边溢出了些许鲜血,“让他们好奇去吧,本宫又不会告诉他们。”
萧瑾这时候又觉得,宁皇后除了模样可怕之外,精神状态似乎好了许多。
不过她不是很关心,她只在意另一件事:“如果说血雨楼把你送给王妃,并未存着打探消息的心思,那又是为了什么?”
其实萧瑾已经有了些猜测。
既然血雨楼并非萧霜的爪牙,那么把宁皇后送到燕王府上,多半是为了将此人的死讯宣扬开来。
然后——好让萧霜知道。
果不其然,宁皇后满是伤痕的脸上,扯出了一抹笑:“血雨楼一开始劫我,是想问出左玺的下落,之后要杀我,也是因为我知道左玺的下落。”
“天下有野心的人很多,萧霜算一个,血雨楼楼主算一个。”
萧瑾淡然地看着宁皇后,知晓对方目前并不知道,血雨楼楼主大抵就是太子或者皇帝。
不然,肯定也说不出“有野心”一词。
话到此处,宁皇后的嘴角勾起了诡异的笑:“燕王,如果两个人都想要一本秘籍,其中一个人得到了,但却无法打开装秘籍的盒子,你猜他会怎么做?”
萧瑾不假思索地回答:“想办法毁掉那本秘籍,让另一人也无法得到。”
宁皇后似乎有些惊讶:“你为何如此想?”
萧瑾心想,不是我这么想。
而是古早网文里的人,都这么想。
得不到就毁掉,老偏执狂了。
然而萧瑾并不会真这么解释,还是进行了一番理性探讨:“这只是其一,其二则是因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有人获得了秘籍,必定会引来其他人的争夺。反正也打不开,不如将它毁掉,顺便把消息散播出去,好让眼红秘籍的人放下心来。”
宁皇后一怔,旋即大笑数声:“齐国燕王,果真心思缜密。你既然已经推断出了全部,又何必问我呢?”
“只是猜想罢了。”萧瑾想不通的事情还有很多。
宁皇后摇摇头:“不过,你还有一点没有猜中。”
“什么?”
宁皇后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咧嘴一笑:“其实萧霜也想杀我,因为我知道她的一些秘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萧瑾被勾起了好奇心,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什么秘密?”
这时候,宁皇后却狡黠地笑了笑:“本宫不想告诉你。”
“……”
不想告诉就不想告诉呗。
说出来干啥。
萧瑾冷冷地瞟了宁皇后一眼,不想再跟她说话。
宁皇后的话却突然变得多了起来,阖着眼靠在石壁上,嘲弄道:“你我都已是将死之人了,探寻这些秘密有什么用?死了又不能带到棺材里头去。”
萧瑾十分无语:“谁说本王要死了?”
宁皇后低笑着:“燕王,别把本宫当成傻子,这片森林里栖息着许多野兽,血味一飘出去,那些畜牲就会找到这里来,咬我们的肉,吃我们的骨头。”
她说出这话,本是想吓一吓面前这个年轻人,看看对方面无人色的样子。
谁知萧瑾认真地思考了宁皇后的话,然后从腰间掏出匕首,微笑着说:“你说得对,所以本王应该先把你杀了,肢.解过后,把各个关节抛出去,吸引那些野兽的注意。”
“这样的话,本王说不定还能多活一会儿,等到王府的人来救援。”
宁皇后不说话了。
萧瑾也觉得,和上一辈的古早级元老对话,实在乏味又无趣。
索性坐在岩石上,抬头看看月亮。
月亮多好。
不会算计人,也不会说废话。
过了半晌,宁皇后笑了笑,嘶哑的声音再度在石洞里响起:“燕王,本宫告诉你左玺在哪里。”
萧瑾拢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却仍是不着痕迹地问:“噢?怎么突然想告诉本王了。”
“因为本宫快死了,你也快死了。”
宁皇后快意地笑了几声:“更何况,你灭了大尧,杀了沈琅,本宫该谢你。”
萧瑾没明白宁皇后在说什么,只是暗示道:“那便谢得有诚意些。”
不要藏着掖着,一直吊胃口不说了。
岂料宁皇后真的很会吊胃口,丑陋可怖的脸庞牵扯出了笑容:“在告诉你之前,先听本宫讲个故事。”
“……”
萧瑾忍住想拔剑的冲动,心平气和地说:“请讲。”
宁皇后这个人很变态,但讲出来的故事还算正常。
故事的主人公,是沈家庄的一名弟子,名为倾城,家中排行第二。
沈二娘幼时并无倾城之貌。
顶着“倾城”这样一个名字,难免遭人非议,受了许多嘲讽与白眼。
不过,沈二娘的母亲总会抬起手,替她擦掉泪水,温柔地哄着:“什么倾城不倾城的,在阿娘这里,我家二娘就是最好看的。”
沈二娘停止了哭泣,小声问:“阿娘,真的吗?”
沈母点着沈倾城的额头,笑了笑:“当然是真的,阿娘觉得二娘最好看了,比我们庄子里的三小姐都还要好看。”
只是后来,沈二娘的母亲走了。
在混乱的打斗中,沈母失手杀死了为纳新欢,准备休掉自己的夫君。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掏出绢帕。
揩去溅在沈二娘脸上的血迹,浑身发颤地笑:“二娘,你爹爹不要你了,阿娘也不要你了。”
有人说,沈二娘的母亲杀了人之后,离开沈家庄,重新找了块地方生活。
也有人说,她去庄主那里作过辩解,然后被发落了。
反正突然之间,沈二娘没了爹,也没了娘。
那段日子她过得艰难,但在之后,她方才明白,原来人这一生只会越过越艰难。
沈二娘渐渐长大。
逐渐长成了容色姝丽,亭亭玉立的沈倾城。
这时候,沈倾城已经变得沉默寡言,却招来了不少爱慕者。
最为出众之人,则是宁家的大公子。
温润谦和,算得上是良配。
沈倾城不喜欢宁大公子,但更不喜欢那些在背后对她动龌龊心思的人,于是便答应了对方的求亲。
只是,出嫁前一天。
沈倾城正在院外散步,却无意间偷听到了宁大公子和庄主的谈话。
原来宁家暗中和国师南锦勾结,意欲挑选一名女子,送到皇帝的身边充当眼线。
而沈倾城,正是他们计划中的一份子。
当夜,沈倾城不见了。
她易容扮成婢子,混进了一支即将行往天涯门的队伍。
直到置身于天涯门之中,沈倾城才知道,原来这支队伍是给大弟子沈琅挑选的侍女。
她不太明白,沈大少爷为何要特意挑选侍女,而不是侍从。
沈倾城惶然揣测,沈大少爷大抵和那些庸俗好色之辈并无两样,乃是一丘之貉。
当她觉得自己才离虎穴,又入狼口时,沈大少爷对她说:“抬起头来。”
她抬头,对上了那道清淡淡的视线。
方才知道,什么叫做倾城之色。
沈倾城只在天涯门待了一年。
春天,她很喜欢沈大公子的眉眼。夏天,她喜欢沈大公子纤细雪白的手腕。
秋天,冬天——整个四季,她每天都很喜欢沈大公子。
不是因为四季,而喜欢沈大公子。
而是因为沈大公子,沈倾城开始喜欢上从前那些她倍觉煎熬的一天又一天。
倘若一生就这样过去,她觉得未尝不可。
但她知道并不会,因为这样太好,也想得太美。
以至于东窗事发,沈倾城被宁家的人按在地上。发钗落地,视线被鲜血模糊时,她的心中也只有一个想法。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让沈大公子看到她这副模样。
她恨不得就此死去。
但沈倾城终究没有死。
沈大公子救下了她,并承诺会将她送回沈家庄,风光出嫁。
离去的那一天,沈倾城未曾向沈大公子表明心迹。
因为她原是卑贱之身,配不上天上明月。
沈大公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沈倾城那一日被鲜血弄脏的衣服给洗净了。
交予她,淡淡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不走到头,也不知晓哪一条是好是坏。且莫介怀,走便是了。”
没有劝慰,也没有过多的关怀。
但沈倾城却将这话记了一辈子。
直到沈倾城改姓为宁,成了宠冠六宫的宁妃,依然记得天涯门的沈大公子。
只是在后来,她遇到了一个人——那位权倾朝野的国师。
起初,沈倾城对ʟᴇxɪ国师南锦并没有什么好感。
直到那天,南锦倚在榻上,抬眸看着她褪下一件件衣衫。
欣赏着眼前的春光,却不含任何情.欲地笑了笑,低声对沈倾城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沈倾城替南锦做了很多事。
只因那一句虚伪的谎言,足够动听,也足够让她喜欢。
不同于沈大公子,如明月高悬,受世人仰慕。南锦和她一样,都是卑微到滚入尘埃里的人。
沈倾城看着南锦,就像在看自己。
她愿意替南锦实现野心,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
南锦杀了先帝,沈倾城不在乎。南锦灭了沈家庄,她也不在乎。
只是听说沈琅和沈澜败走,而沈三姑娘独自一人以剑守庄时。
沈倾城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弄错了什么。
背着南锦,沈倾城将重伤濒死的沈容怜捡了回来。
在看见对方的容颜时,手中珠串坠地,碎裂了一地残骸。
这张脸,她绝不会认错。
因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是比春夏秋冬还要好看的沈大公子。
是徘徊在梦中石桥边,那一阵迎面吹来的清风,一轮高悬于天际的明月。
得知了当年的真相,沈倾城却做出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她拿出千金难求的昆仑醉,给沈容怜服了下去。
毕竟沈倾城知道,南锦并非良善之辈。斩草除根这样浅显的道理,对方已经践行了很多年。
如果沈容怜没有忘却前尘过往,又怎能在南锦手下逃过一劫?
沈倾城伸出手,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那般,轻轻抚过沈容怜的乌发。
如若不是这样——怎能让这个人忘记血海深仇,忘记曾经那样卑微狼狈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