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了肉麻的话,萧瑾也不愿在这件事情上多作纠缠。
毕竟楚韶方才所提及的梦话,实在让她感到很窒息。
马车缓缓前行。
萧瑾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将楚韶的手轻轻握着,牵了好一会儿。
楚韶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只不过天气渐渐热起来了,便是手里捧着块美玉,也会被捂出汗来。
更何况,萧瑾如今正置身于古早世界里。
车厢本就闷热,也不能坏了礼数,还得时刻保持燕王的身份,穿着繁琐厚重的衣服。
考虑到气候和温度因素,萧瑾不太自然地牵了一会儿。
片刻后,又把楚韶的手放下了。
盯住那个散发出血腥气的盒子,转而问起了正事:“王妃,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楚韶的掌心还残存着余温。
是属于萧瑾的温度。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有些疑惑。
明明只是牵一会儿手而已,为何暖意却会绵延许久。
故而直到萧瑾问了第二次,楚韶才回过神来,微笑着回答:“是穆远的头颅。”
“……”
顿时,车厢里的燥热烟消云散。
萧瑾一想到自己身边正放着颗血淋淋的人头,后背都不禁开始发凉。
为了确认自己应该不是昏迷太久,以至于产生出幻觉。
于是缓声重复了一遍:“穆远的头?”
“是穆远的头。”
好的,看来不是幻觉。
“王爷若是对血雨楼不放心,还可以再亲自确认一下。”
楚韶唇边含笑,丝毫没有发现萧瑾的异样之处,甚至还将手指放在了匣子上,作势便要启开。
“不必了。”萧瑾赶紧摇摇头,阻止了楚韶。
强压下心底那一股凉飕飕的感觉,轻咳两声,佯装淡然地问:“穆远的头颅,为何会出现在王妃手上?”
其实萧瑾更想问的是,穆远前几日不是还在京城吗?就算身首异处,也不带这么异的啊。
楚韶答道:“大抵是因为血雨楼心中过意不去吧。”
萧瑾更加疑惑了。
“血雨楼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楚韶轻声解释着:“因为王爷您和血雨楼会面过后,便昏迷了数日,血雨楼总觉得难辞其咎,故而此时将穆远的头颅奉上,也算是稍作示好,聊表歉意。”
萧瑾沉默了。
因为她是人,不信邪。
血雨楼能有这么善良?
怕不是善良的王妃,说出了一些很有亲和力的话,才让血雨楼被迫妥协了吧。
萧瑾心中已有猜测,选择性忽略了这一疑点,颔首道:“还算识趣。”
“既然血雨楼已经按照约定,割下了穆远的头,那么本王将沈澜留在府里,终究也没有什么用处。”
楚韶笑了笑:“王爷的意思是,要把沈澜放了?”
萧瑾说出这句话,其实也是想看看楚韶究竟会作何反应。
果然不出她所料,即使沈澜在名义上算是楚韶的舅舅,但楚韶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那必不可能。”
萧瑾的态度十分坚决:“血雨楼是恶势力,向来欺软怕硬,若是对他们稍微有些好脸色,便会被当成软柿子拿捏。”
恶势力?
楚韶似乎觉得这样的形容很新奇,轻笑着问:“那王爷想如何。”
萧瑾回答:“等。”
“待在庆州慢慢等,不愁没有血雨楼找上门来的那一日。”
楚韶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等血雨楼主动来找我们,然后进行第二次谈判?”
对于楚韶主动说出“我们”一词,萧瑾甚是欣慰。
楚韶终于能够意识到,她们现在生死与共,是绑在同一条船上的盟友了。
只不过在盟友的基础上,或许,她是说或许,还可以再贪心一点点,再求得多一点。
这些话,萧瑾并不会直接讲出来。
只是点点头,补充道:“的确要再谈判一次,毕竟血雨楼的手里应该捏着一张牌。或者说,是一个人。”
结合那日在戏台子上所见到的情景,萧瑾大致可以猜到,血雨楼里应该藏了一个人。
一个曾经身处尧国,而且还知晓很多情报的人。
楚韶看着萧瑾,笑了笑:“那么,王爷觉得他们手里都有谁呢?”
萧瑾摸了摸指间玉戒,不动声色:“国师南锦?”
“国师已经死了,血雨楼手上的人不可能是她。”
楚韶摇了摇头。
虽然萧瑾刚刚是故意猜错的,但此时,还是有些惊讶。
南锦死了?
萧瑾知晓了最后的结局,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国破当日,南锦就服毒自尽了。”楚韶的语气很平静,掀不起波澜。
萧瑾回过神,点了点头。
血雨楼能够知晓尧国的往事,无非只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唐翎也是血雨楼中的一员,那么血雨楼楼主便呼之欲出,必定是萧霜了。
第二种可能,血雨楼在尧国国破后,抓住了皇后,通过她知晓了陈年往事。
第三种可能,南锦还活着,而且还当上了血雨楼楼主。
当然——就在刚刚,这种可能性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么,就只剩下了前两种可能性。至于到底ʟᴇxɪ是哪一种,眼下也只能慢慢等,急也急不来。
现在,萧瑾只想回府睡一觉。
仅此而已。
在闭上眼睛养神之前,萧瑾看着漏进帷帘的光线,对楚韶说:“本王昨天做了个梦。”
楚韶温声问:“噢,您做了什么梦?”
萧瑾的声音很轻:“我梦见了一位女子,我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满门被屠,也看着她复仇,一步步登上高位。”
“到了最后,那女子什么都有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未曾拥有过,就连掌心里握住的花,也一点点消逝,成了遥不可追的过往。”
楚韶先是怔了怔,而后轻轻笑了笑:“看来,王爷做了个有些伤感的梦。”
“是的。”
“不过我在梦里,还看见了另一个女孩,那女孩穿白袍,笑容很浅,只是站在那里,便十分好看。”
楚韶的神容没有丝毫改变:“这样啊,看来王爷做的梦,一半悲,一半喜。”
萧瑾看着楚韶:“大抵如此吧。”
片刻后,楚韶又微笑着问:“然后呢,王爷还梦到了什么?”
萧瑾说:“然后我告诉那个小女孩,等她长大以后,会轻声跟她讲话,牵她的手,给她唱歌。”
许是觉得这个梦太过荒诞无稽。
楚韶笑了一声:“之后呢,梦醒前,您给那个小女孩唱歌了吗?”
萧瑾摇头:“没有,后来我只看见桃花开了。”
楚韶微微颔首,眼底笑意清浅:“所以王爷梦境的尽头,是一片桃花。”
萧瑾看着楚韶脸上的笑容,以及随风飘飞的白袖,心中最后一丝怅惘,也终于消散了。
车厢缓缓摇晃。
所幸日子还很长,日复日,年复年,总会有极好的韶光。
萧瑾坐在楚韶身边,正如同忍受不了对方的靠近一样。
此时她也压抑不住眼底的笑意,跟着楚韶一起笑了起来。
“是啊。”
“故事的尽头,是一片很美的桃花。”
……
庆州春风和煦,桃花开得极好。
然而,京中却愁云惨淡。
这样的惨淡,并不单单是指天气,而是某些大人物的内心,此时也极其凄凉。
就在昨夜,一位官员的死,给整个京城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户部侍郎穆远,遇刺身亡。
刺客的手段极其残忍,连全尸都没给他留下。
此凶案一出,满朝文武皆惊。
别说齐皇震怒不已了,就连官阶只有七八品的朝臣,晚上入梦之前,都会回忆自己今日上朝有没有说错什么话,谨防着结下仇家。
当然最为头疼的,还是三法司。
天子一怒,压力自然就给到了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身上。
刑部那边不必说了。接连几桩刺杀的案子,不是事关皇亲国戚,就是跟朝廷重臣有关。
他们怎么查案,拿命去查吗?
同时,大理寺卿林兆兴也略显惶恐。因为近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穆远穆大人,死得很冤枉。
前脚刚去赴了昭阳长公主府的宴,后脚便死在了街巷的角落里。
就连穆侍郎的护卫也不知道,穆大人的头颅究竟被扔在了何处。
由于穆远最后去的地方是长公主府,所以部分朝臣也在暗自揣测,这件事会不会跟昭阳殿下有关系。
而稍微跟萧霜亲近一些的官员,也都知晓,萧霜近来跟四皇子那边有过几次来往。
官场之间有所来往,就意味着还有利用价值。
有价值,便不会轻易动手。
不过事到如今,穆远究竟是谁杀的,已经无关紧要了。
重要的是,穆远死时,手边放了一本染血的账本。
这是件不好定夺的大事。
此时,大理寺卿看着桌案上的账本,叹息一声,终究也拿不准主意。
思索再思索,喃喃道:“当官真难。”
管事低眉顺眼站在一旁,心想您当大官都觉得难了,那我们这些人可还怎么活。
大理寺卿感慨完之后,看向站在旁边的管事。
问道:“昨天写给太子殿下的书信,已经寄出去了吗?”
管事脸上堆起笑,忙不迭回应着:“早就按照老爷的吩咐寄出去了,想来再过不久,便能收到回信。”
大理寺卿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
此事牵扯太多,他不敢贸然作决定,所以只能请太子示意了。
大理寺卿请示的理由也很简单。
第一,穆家乃是京城大族,家里出了个贵妃,身后也有四皇子和穆相撑腰。
甚至,隐约还浮现出了昭阳长公主的身影。
小小一本帐簿,并不足以将这样的名门望族给搞垮。
其二,如果他将那本帐簿公诸于天下,只怕穆相非但不会垮台,自己反倒还会遭到穆家疯狂的报复。
虽然他是太子党。
但笑到最后的前提是,得有命活下去,才能享受到福气。
大理寺卿正如此思量着。
一名黑衣人悄然踏入书房,将手中信笺呈给了他:“林大人,您的信到了。”
大理寺卿看了黑衣人一眼,并没有问这到底是何人送来的信,只是客气地点点头,接过了那张信笺。
如果再离得近一点,便能发现他的手,正在微微发抖。
信上只写了两行字:
林大人不必忧虑。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即可。
黑衣人已经遁去。
大理寺卿放下信笺,静坐了许久,才将那一页纸扔进香炉里烧了。
看着窗外金灿灿的阳光。
捧起一杯温茶,发出了第三声叹息:“这天,恐怕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