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这话说得十分自然。
站在一旁围观的姑娘们,听见她的话,却惊得瞪大了眼。
齐国童叟皆知,燕王殿下征战归来之后,便落下了腿疾。
平日里乘坐轮椅,行动本就不便。相较于从前,不到处去瞎折腾了,出行的次数也减少了许多。
而此时,燕王殿下领着一队护卫,驱车驾临玉华楼,竟然只是为了来接燕王妃。
这也太……
太那个啥了吧?
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在私塾里读了几年书,见着眼前这一幕,惊了又惊,也不太能找得出贴切的言语来描述。
眼睛却亮晶晶,流露出了些许羡慕之情。
羡慕的同时,极力踮起脚,想去瞧瞧传闻中的大尧第一美人,是否像旁人所说的那般风华绝代。
而被众人注视着的燕王妃,反倒像是怔住了,杵在原地站了好久。
无人知晓,楚韶究竟在想什么。
只知道隔了许久,燕王妃忽地抿唇一笑。
阳光下,衣袖随风飘,白衣女子迎着一众视线往前走,看花了谁的眼。
待到回过神时,却发现燕王妃已经走近了,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搭上了那只环有白玉扳指的手。
虽然整个过程中,燕王妃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
但简单的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
在围观群众眼中,这幅画面极其唯美。
但实际上,萧瑾的手抖了。而且这种的抖,是物理意义上的抖。
刚才对上楚韶的视线,一时之间,萧瑾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然而,许是装逼成习惯了。
全然忘了,自己的手臂目前还处于伤残状态。
老弱病残四字,总共沾了三个字的萧瑾,居然就鬼使神差地一把掀开帘子,把手给伸出去了。
待到反应过来时,晚了。
手臂那处,已经传来了一阵撕裂肌肉的痛感。
不过既然伸都伸了。
那就没有临阵脱逃,半路缩回的理由。
于是萧瑾端着最淡然的神情,承受着最冤枉的痛楚,强行把这个逼给装完了。
好在楚韶似乎发现了不妥之处,所以动作很轻,不至于让萧瑾的手二次负伤。
楚韶已经捧着一个黑盒子,坐到了自己身边。
萧瑾盯着楚韶看,依然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就好像,前几天还看在眼里的小孩,突然一下子就长成了大姑娘。而且这姑娘眉目含笑,出落得跟画中人一样。
甚至,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
搁这儿叠buff玩养成呢。
马车缓缓前进。
萧瑾靠在软枕上定睛看着楚韶,总觉得较之从前,楚韶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还没等她发觉,到底有何处不妥。
成年版公主韶却转过头,望着她。
黑睫扑闪,微笑着问:“殿下为何一直盯着妾身看?”
一句殿下,又让萧瑾恍惚了一瞬。
楚韶不愧是狗血文女主,撩起人来,简直一套一套的。
中了楚韶的连环套之后,萧瑾欲言又止,很想强行狡辩几句:怎么,不能看吗?
看一下,都不行么。
然而这样的言语,萧瑾终究耻于说出口。
索性闭了嘴,什么也不说,只是淡淡地把楚韶给盯着,等待对方忍不住了,先找话。
片刻后,楚韶果然说话了。
展眉笑着,轻声问:“殿下为何不作言语?”
嘴上说着话,身体也微微俯近。
挨着这样近的距离,萧瑾嗅到了楚韶身上淡而清透的松香,整个人不由得僵硬了一瞬。
仿佛冬末春初,万物尚未复苏之际,不见柔嫩浅绿,亦不见亮目之色。
目所能及处,唯有一片明净纯白。
浅金日光照彻雪原,松柏成林,伴着凛风,飘散出清寒的香。
萧瑾置身其中,不禁呼吸一窒。
虽是及时垂下眼眸,也定住了心神。
但嗅着这股气息,总是忍不住想再往近里靠几分,再近几寸,去亲近衣袖笼香之人。
瞧见萧瑾移开了视线,不再与自己对视。
楚韶反倒不依不饶起来,伸出手,扣住萧瑾紧贴腰线而束的玉带,往上挪移。
五指纤细,轻轻覆住那件银丝滚边的衣。
好巧不巧,正停在心口处。
萧瑾又僵住了。
楚韶唇畔笑意更浓:“殿下又是为何,露出如此僵硬的神情?”
萧瑾深吸一口气。
半晌过后,才平复心情,讲出只言片语:“因为,王妃靠得太近了。”
听见这话,楚韶微微笑了笑:“这么说,您无法忍受妾身的靠近?”
萧瑾回答:“当然不能。”
楚韶似乎明白了什么:“如此,便能说得通了。”
萧瑾没想明白:“说得通什么?”
楚韶看着萧瑾,笑意温柔:“妾身刚刚还在好奇,殿下的心,为何会跳这样快。”
“原来,是因为无法忍受妾身的靠近啊。”
许久,萧瑾都没有回答楚韶的话。
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稳一下心跳,然而心脏那个叛徒,总是不合时宜地出卖她。
萧瑾有些恼怒,深吸一口气,想让它老实点。
但它今日,显然很有自己的想法。
罢了,由它去吧。
而后仿佛试探般,萧瑾伸出手,停顿在了楚韶面前。
在楚韶眼神的注视下,顿了很久。
然后轻轻落下手,触及到了对方的指尖的体温。
如绸一般柔软,也温暖。
活了这么多年,萧瑾从没有生出过,这种奇怪到有些不像她自己的想法。
想把自己的手,搁置在别人的手上。
因为那种温度很暖,甚至让她产生出了ʟᴇxɪ一种错觉。
就好像只要牵住对方的手,就能够坚定无悔地走下去。
待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便再也不会像任何一只孤独的飞鸟,没有足以囚住心魂的牢笼。
如果是被人紧紧抓住的话。
就算是陷入罗网,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样的想法,仅仅持续了一瞬。因为下一刻,萧瑾就清醒过来了。
什么叫做被人紧紧抓住。
萧瑾心想,自己怎么能被人牢牢掌控住。
这必不可能。
只能,是她去抓住别人。
楚韶倒是不知道,短短几个瞬间,眼前之人竟会生出这么多想法。
她只是含着笑,看着萧瑾眸中的情绪变了又变。
直到变到不能再变了,再抬起头,看向自己。
看了一会儿,萧瑾把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楚韶的手指上。
同时也在她的心口上。
楚韶微微愣了愣。
趁着楚韶怔愣之际,萧瑾决定要先发制人,说些话了。
大抵是掌心里多了一丝温度,就连说出口的言语,都不自觉变得很轻:“王妃,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太能忍受这样的靠近。”
“这样会让我觉得,你衣袖间的香气很好闻,放在我心口上的温度,也很暖。”
愣了片刻,楚韶回过神,又笑着问:“殿下,然后呢?”
萧瑾看着楚韶眼角下的泪痣,说着:“然后,人总是贪念无穷。一旦抓住了些什么,待到该松手的时候,却很难放得开。”
车厢内,静了一瞬。
虽然只是刹那,但也足以让萧瑾清醒过来了。
诚然,她昏迷了两次,在睡眠中看完了两段记忆,做了一场经年的梦。
也在梦里飘荡,将尧国的小公主,看了很多年。
但外界的时间,终究只过了两天。
归根到底,只有她置身于回忆之中。
楚韶并没有啊。
萧瑾很少替自己感到尴尬。然而在醒来后的一段时间,却已经屡次感受到了尴尬。
这样看来,方才自己说出的那些话,就显得很没有道理。
挺突然,挺冒失的。
同时,萧瑾也察觉到了。
除开身上的香气之外,楚韶手边的匣子里,还隐隐散发着血腥味。
这能够说明一些事情。
说明楚韶前往玉华楼,可能并不是因为自己昏迷一事,有意去找血雨楼的茬。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楚韶本身就认识血雨楼的人,其实只是想去做个交易。
而盒子里,正装着血雨楼送给楚韶的东西。
那就更尴尬了。
此时,萧瑾尴尬到了极点,已经有点想破罐子破摔了。
甚至想摆烂说两句:王妃不必放在心上,本王刚刚只不过被叶夙雨请来的道士给夺舍了,所以才会言行无状,在这里发癫。
疯言疯语而已,王妃不必在意。
谁知,楚韶看着萧瑾。
唇间却有笑,柔声轻语:“虽然妾身并不知晓,您在昏迷时为何会喊出一些陌生人的名字。”
“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当您喊完那些名字后,又握着妾身的手,讲出了一些很动听的话。”
现在,轮到萧瑾懵逼了。
喊着陌生人的名字,讲出动听的话。
这,什么意思?
楚韶并不知道萧瑾的内心充满了震撼,仍是笑着说:“虽然妾身其实也并不能确定,您说出口的那些话,是不是对妾身讲的。”
“不过,既然已经隐约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就算一切只是误会,妾身也乐意就这么误会下去。”
话到此处,楚韶伸出手,反握住搭在自己手上,萧瑾的指节。
随后弯起眉眼,微笑着说:“所以您已经抓住了,不必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