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谢楠勉强能下床了。

  在她卧病期间,军营里有不少人都明里暗里宣泄对谢楠的不满,认为谢楠有勇无谋,不配为将,谢楠对此也无话可说,确是她的过错。

  只是她没有想到还会有人站出来替自己说话,一位名叫段欢的百长对暗地里指责谢楠的人说,谢楠是天生的将军,凡事都先考虑百姓,若是将军为百姓考虑也要受到天下人的指责,未免太令人心寒。

  十二月,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的撒下来,给万物笼罩了一层白,天地间抬眼只望的见白茫茫刺眼的一片。

  农村的羊肠小道上,时不时路过一两个穿着好几件单薄的秋衣,脸颊被冻的没了血色的路人。

  已经是晌午了,却没有一户人家冒出炊烟来,今年遭了涝灾,家家户户都只敢每天用面粉和到热水里,在把冻在雪地里的野菜挖出来,掺进去,就是一天的伙食了。

  眼下的情况还不算最糟,家家户户都还剩几斤面粉,总能挨过去几日,若是到了一个月以后,吃完了面粉,这日子才算是真的难过。

  军营里,人人都焦急的等待着国主的圣旨。

  忽而,雪地里飞驰而出的那黑色的一点,越来越近,定睛一看原来是传旨的臣子。

  那身着红色狐皮大氅的臣子停在众人面前,就着高头大马俯视着众人,尖声喊道“大将军接旨-”

  众人立即跪下,谢言道“臣谢言接旨”

  那臣子拿出圣旨“谨大将军谢言上奏,朕听闻燕北大涝,百姓颗粒无收,特命汝赶赴安阳,令安阳刺史贺守开仓,拨粮两千石。惟愿汝与燕北百姓同心同德,共渡此难关。”

  此言一出,众人心里的悬着的石头皆落了地。

  “臣谢言谨遵圣旨。”

  使臣走后,谢言命白寿等人驻扎营地,自己率领八百将士赶往安阳调粮。一路上,谢楠同众将士一般,丝毫不在意赶路的辛苦,只想着快一些,再快一些。

  到了安阳刺史府后,谢言拿出圣旨,命贺守火速整理好两千石粮食,那肥头大耳的刺史满脸堆笑的应承下来,还给前来的将士都准备了休息的地方和热茶,只是眼看着暮色苍茫,谢楠一遍又一遍催促,那贺刺史丝毫不嫌麻烦的回答“在准备了,在准备了。”

  谢楠在待客的屋子里踱来踱去,时不时看看屋外,总没有传来准备好了粮食的消息。

  却传来了贺刺史与大将军有要事相商的消息,谢楠实在是坐不住了,就起身离开,一路上身形敏捷躲避刺史府的护卫。

  谢楠看到雕梁画栋的屋子里在暗夜中发出暖黄的灯光,飞身跃上屋顶,轻轻掀起一块瓦片,注视着屋内的两人。

  屋子里,谢言与贺守两人一左一右的座在主位上,谢言神情自若的喝茶,贺守时不时谄媚的给谢言添水。谢言若有所觉的眯了眯眼睛,“贺刺史,您深夜将我叫来,莫不是准备好了两千石粮食,若是如此,还请快些带来,我要回燕北了。”

  “哈哈,大将军急什么,我有些好东西孝敬大将军。”贺守满是肉的脸因为笑容堆在一起,仿佛能滴出油来,说着就拍了拍手,一行身着锦缎,身材窈窕的侍从鱼贯而入,每人手中举着一个托盘。

  谢楠心里急死了,粮食还没有到手,燕北的百姓和师傅还在眼巴巴的等着谢言带粮食回去,她倒好,跟这个刺史一起闲谈。

  “贺刺史这是什么意思?”谢言挑了挑英挺的眉毛,凉薄的眼中此刻似乎满是疑惑。

  那膀大腰圆的刺史呵呵的笑了两声,又拍了拍手,只见侍从们都将托盘上的红绸掀起,原来托盘上的是银票。

  “大将军,边关苦寒,您如今也快到了辞官归隐的年纪了,该多备着些银子,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是。”

  谢言勾起淡漠的唇角,眼中满是玩味的笑意“那就谢过贺刺史了,那两千石粮食怎么办?”

  贺守见谢言并不如传闻中的铁面无私,刀枪不入,便放下心来,一手拿起茶杯轻饮了一口“大将军,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怎会这银票是贺刺史孝敬我的,两千石粮食是国主命我带走的。”

  “大将军,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不是我不想拿出粮食,只是现下实在没有那么多。”贺守皱着眉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要不您把这些银票带走,我再给您拨一千石的粮食,您看如何?”

  “安阳是个人杰地灵,物产丰饶的好地方,怎会拿不出两千石粮食,贺刺史,你莫与我说笑。”

  “哎,家门不幸啊!我的女儿不久前跑到燕北去玩耍,被西荒人抓走了,西荒将领宇文莽传密信说要我将一万石粮食送到西荒,她才肯放我女儿一条性命我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啊!哪里舍得让她受罪,大将军您应当也能体会我做母亲的心吧!”此时堆满了肥肉的脸上又被泪水浸湿,看起来令人作呕。

  听到这里,谢言也不想再与她虚与委蛇了,便一改之前好说话的模样,冷着脸,眼中被杀意浸透,吓得那贺刺史不住的往椅子后面缩。

  “真相我已经知晓,我自会将此时禀明国主,相信国主自有裁决。”说完就起身快步离开,留下贺守和慢屋子的侍从不知所措。

  谢楠看着,竟觉得有些痛快,便又打算偷偷溜回客房。

  谢楠到客房的时候,屋子里暗着,说明没有人来过,边打开门进去。在她关上门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一个悠悠的声音“我竟不知安定将军什么时候有了做梁上君子的爱好”

  谢楠听到谢言的声音,心知是来找她兴师问罪来了,便悻悻燃起油灯“属下知罪。

  对于谢楠谢言总是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每次打罚过后总是仍旧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对于今日之事,你怎么看?”谢言看着立在屋子里的谢楠开口。

  “贺守身为一县刺史,监守自盗,与敌国暗通曲款,实在是罪大恶极。只是……”谢楠犹豫了一下,一咬牙说“不过她倒算是个好母亲。”说完就快速偏过头,她不该这样说的,可是已经晚了。

  谢言闻言微微一愣,面色顿时如被冰封,她没想到谢楠会这样说“那你觉得她该不该为了女儿的性命与敌国暗通曲款呢?”

  “我不知道,贺守的罪责自有国主裁决……如果是您,您会为了我这样做吗?”这是一年来谢楠第一次对谢言流露出这样的神情,眼眶红红的,好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兔子。

  谢楠此刻只希望谢言能骗骗她也好,这已经耗尽了她为数不多的勇气,可她没有想到,谢言连骗她都懒得骗。

  谢言毫不犹豫的开口,直视着谢楠“不会,不仅我不会,日后你也要同我一般为了雨师国抛却一切,这是每一任大将军与生俱来的职责。”

  谢楠知道自己不该怪怨谢言,她是为了雨师国,可是悲伤如洪水般袭来,哪里肯给她一点点喘息的机会,谢楠抬起头强忍住泪水,声音哽咽着说“我知道”

  谢言心疼不已,想安慰谢楠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们之间好像有一股无形的鸿沟,两个人越想靠近,就越痛苦。

  她最终只是干哑着嗓音的说了句“对不起,从前是我薄待于你……”

  谢言还没来得及说出那句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谢楠便反身跑出了屋子。

  谢言一个人在椅子上呆座了一个时辰。

  第二日一早,谢言便带着一千石粮食回了燕北,燕北人民的脸上终于舒展了些。

  国主听闻此事后,处死了贺守,其家产尽数充公。

  贺守死后安阳刺史的位置便空了下来,雨师骁与雨师沫都竭力安插自己人,国主看出来也不管,任由两人争个你死我活,雨师沫只好向谢楠写信,言明自己的处境,谢楠收到信后,决定求谢言上书,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只是她实在没有把握,谢言会不会帮自己。

  出乎谢楠意料的,谢言听到谢楠的请求后立即上书,并没有趁机为难谢楠。

  大将军力荐的人选,雨师国主也只好按谢言的意思办事,她心下清楚,日后国主之位的人选已经定了。她能当上国主从来不是因为上一任国主的遗诏,而是因为她得到了谢言的扶持。

  “看来日后要拜托沫儿多多照顾煜儿了!”国主在四下无人时,微笑着对身边最信任的侍从说。

  人精似的侍从立即笑眯眯的开口“国主福寿绵长,三皇女又是个慈悲诚善的,哪里会有大皇女的苦日子过”

  国主被逗得发笑“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平日里越是温和谦恭的人,没了牵制,只怕是越疯魔啊!”

  此刻的国主一点也没有想到,她竟一语成谶,雨师煜后半生的苦楚竟与雨师沫脱不开关系。

  有了大将军的助力,雨师沫在朝堂上愈发如鱼得水,雨师骁的势力大不如从前,她只好将目光投向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