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吃完饭以后, 阿芙就自觉进了书房,开始研墨,准备写清菀姐姐罚她写的那几千个大字。
那可是几千个啊, 以她的书写速度来说, 怕是要写上几个时辰。
玲月陪在阿芙的身边,看着对方在行笔的时候都皱着张脸, 像是被强迫着吞了块不爱吃的苦瓜。
她觉得于心不忍, 就想着要帮帮对方,“这些个字,我也来帮你写写吧……”
这些还能节省些时间, 争取早点写完。
阿芙听后, 先是有些意动,接着又很快地恢复了理智,“还是不了, 这要是被清菀姐姐发现了的话,下次应该就会罚写双倍啦!”
玲月想了想, 觉得清菀姐姐的确很敏锐, 并不似二狗哥那么好糊弄, 也便放弃了原本想帮帮忙的想法。
阿芙写字的时候,玲月就在旁边看着,觉得她写出来的很好看, 于是夸了两句。
阿芙手中握住毛笔, 眉毛向上翘了翘,显得有些得意, “肯定的呀, 清菀姐姐和无眠姐姐都教过我,我那时练了好久呢……”
她想了想, 单抽/出一张空白的纸,在上面写了个“玲”字,“这个是无眠姐姐的写法。”
玲月看了看,只觉得这一字写得隽秀有力,透着股不羁与潇洒。
紧接着,阿芙又写了另外一个“玲”字出来,“这个是清菀姐姐的写法。”
玲月又转眼去看,这次觉得这一字纵逸若刃,藏有暗锋。
她抬起头来望向阿芙,真诚地夸奖道,“好厉害,阿芙真的学会了几种不同的写法。”
阿芙笑得眯了眯眼,又拿着毛笔在那张纸上作画,画了两个牵着手的小人,“呐,这个是玲月…旁边的这个,是我!”
这两个小人画得简洁,只代表嘴巴的那一条墨线高高地上翘着,看起来笑得格外开心。
阿芙画完了以后,发觉自己沾了满手的墨,就随手搁下笔准备去洗一洗,望到玲月时突然想起了件事,“你今晚睡在我这里好不好?”
“……嗯?”玲月眨了下眼睛,显然地对这突然的请求有几分出乎意料。
阿芙边在书房内备好清水的盆里洗着手,边向她解释起来,“其实我一直不惯和别人同屋休息,总会做一连串的噩梦。但昨夜也不知是由于饮酒醉了,还是和你同睡的缘故,竟然睡得很安稳……”
“今晚你过来睡的话,我们还不喝酒,这样就能验证一下啦~”
没想到原来阿芙还有这样的习惯,玲月想了想,决定帮对方的这个忙,于是回答,“那好。”
“但是我要先和二狗哥说一声才行,他今早找不见我,都快要急得哭了……”
阿芙想象了下廖二狗要哭了的样子,直觉应该挺惨的,于是点了点头,“那我陪你去和二狗哥说好了,他应该会同意的吧~”
两个小姑娘将缘由一说,廖二狗还真的没什么意见,在哪睡不是睡,何况妹妹在商无眠她们家里他还挺放心的。
对于能和玲月躺在同一张榻上休息,阿芙表现得尤为兴奋,在各自盖好了被子以后,话也情不自禁地多了起来。
“玲月你睡了吗?”
“没有。”
“我也没睡,那我们再来聊聊天吧!”
其实她们刚才就已经说了不少的话了,但是玲月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如往常一样,轻轻地应了声“嗯”。
“今晚你和二狗哥带来的那只肘子好好吃啊……”阿芙说着,悄悄地砸了咂嘴,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软软糯糯的,我很喜欢。”
“除了肘子,你还喜欢吃些什么?”
“喔?那可就多啦!我喜欢无眠姐姐做的小肉丸、肉饼和肉包子,还喜欢无眠姐姐做的炸蘑菇、炸金针菇和炸小酥肉……”
玲月耐心地听她说完,由此做出了个总结,“所以说,你喜欢肉和炸食是不是?”
虽然知晓玲月看不见,但阿芙还是摸着黑点了点头,坚定地回答说,“嗯!好吃!”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句,“尤其是无眠姐姐做出来的!就更好吃啦!”
玲月没立即回答,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这些。
阿芙好半天没有继续说话,就在玲月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时,对方的声音又再度自旁边传了过来,语气含着些许困意,“不过…玲月,我感觉这次无眠姐姐虽然得了赛首,但好像并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无眠姐姐很少那样的,那时大家在向她庆祝的时候,阿芙有偶然地注意过…她的脸上没出现过任何的笑意,哪怕一丁点。
玲月其实也隐隐注意到了,但在察觉出阿芙快要睡着了以后,只轻轻地回答说,“我也这么觉得……”
阿芙说话时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只能模糊地听清几个字,“清莞姐姐…会让她开心起来的……”
商无眠自吃过晚饭后便没了身影,林清莞在宅子里寻了一圈,最终心有所觉地抬了头,果然在屋檐上发现了她。
顺着架在旁边的梯子上去以后,能看清此时的商无眠正仰卧在房顶上观赏着月亮,看起来很是悠闲。
但林清菀却能觉得出来,她的情绪并不是很好。
商无眠觉出有人找到了自己,也没回头,只继续将刚才唱着的那首歌唱下去。
“You deserve all the good things in the world(你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You are the only baby in the world(你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贝)
I will accompany you(我会陪着你)Like starlight(如星光)……”
林清菀虽然听不懂对方唱的这首歌是什么意思,但却本能地觉得很好听,很温柔,有种清风拂过心间的感觉。
等她在商无眠的身边坐下以后,那人刚好将歌唱完,轻声地说道,“这是我妈妈以前常唱给我的歌。”
“妈妈,也就是你们这里的阿娘。”
有关眼前这个人的身世,林清莞一无所知,所以在商无眠第一次主动提起相关内容的时候,她的眸间不由得稍动了动。
“虽然我不能听懂,但这首歌给我的感觉很温柔。”
温柔…是啊,她的妈妈,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商无眠倏然侧过了头,同林清莞对视起来,眸间似是涌动了太多的情绪,让人难以解读,“你想听听,有关我妈妈的事吗?”
林清莞察觉那会很重要,于是轻声地回答了句,“好。”
【商无眠的母亲,在她十八岁那年,被确诊了胃癌。
宋依娉不想被女儿知道这件事,所以就一边瞒着,一边定时去医院接受保守治疗,但效果并不怎么理想。
直到后来有一天,宋依娉病情发作,当着商无眠的面痛晕了过去,这件事才彻底暴露了出来。
接下来的几年里,商无眠什么都不想再做,只想陪着母亲痊愈,但宋依娉不准。并明确地和女儿约定了,如果她不能继续好好完成她的那些事业,自己就不会接受那场切除胃部肿瘤的手术。
商无眠最终还是妥协了。
幸运的是,那场风险度很大的手术,最终顺利地结束了。
商无眠的脸上,少见地浮现出了些许轻松。
她每天都会给术后的母亲送饭,都是依照医嘱亲手做出来的,“妈,我今天煮了鸡蛋羹给你,要喝一点吗?”
宋依娉在听到女儿的声音后,轻轻地笑了笑,从窗户前离开,走到了她的面前,“无眠给妈妈做的东西,当然要喝了。”
也许是刚经历过一场手术的原因,宋依娉的脸色,依旧透着股病态的苍白。
但又的确能喝进去些东西了,也算是稍稍有了好转。
“妈,你好好休息,我晚上还会来给你送饭的……”
“好,我等无眠。”
在确定商无眠离开以后,宋依娉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顺手在床头柜的抽屉中取出了个塑料袋,接着就将刚才喝进去的那点东西尽数吐了出去。
她刚才撑了许久,胃里痛得实在厉害,险些就要当着女儿的面露出这副虚弱的模样。
但是,怎么可以呢…无眠分明已经期许了那么久。
商无眠从宋依娉那里离开后,去了她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向陶治疾询问母亲术后的恢复情况。
得知一切都好,预计修养半年后就能出院了时,她不由得庆幸地再三感谢了对方。
但那时的商无眠并不知晓,在自己离开了以后,陶治疾将双手插/进了白大褂的兜里,紧紧地皱起了眉。
他配合着病人撒了谎,宋依娉现在的情况,其实并不乐观。那次的手术虽然顺利,但在隔三日的检查中,医院发现了对方胃部的肿瘤已经进行了下一步的扩散,能余下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
商无眠对此浑然不知,直至她去参加了个国际颁奖典礼。
主持人手握台词卡,照常对她发出了祝贺,“让我们恭喜商小姐,再次蝉联本届的“金牌厨师”称号。”
场下掌声雷鸣。
商无眠心情很好,退场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要去医院,告知宋依娉这个好消息。
但还不等她换下身上穿的礼服,就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
电话的那边,却不是母亲的声音。
“您好商小姐,这里是D市第一中心医院,很遗憾地通知您……”
商无眠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脱力之下,手机径直摔落在地面上,发出了零星破裂的声响。
赶到医院的时候,商无眠只来得及见到宋依娉的最后一面,她沉默地看着对方被两个护士推走,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情绪。
周围的其他医护人员望着商无眠,无不担忧地对视了一眼:这个病人家属现在的反应太过于平淡,只怕会造成情绪失控,就此走不出来。
直到在陶治疾走过来向其交代一些事情时,商无眠才算是有些了反应,眸间通红地开口质问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不是说恢复得很好吗?不是说……”
不是说只要再修养半年,母亲就能出院了吗……
陶治疾只是垂下了头,语气变得分外沉重,“抱歉商小姐,宋女士一定请求我们那样做。还请节哀。”
再举办完宋依娉的葬礼之后,商无眠将自己关在家里,不吃不喝了好几天,每日只是靠着酒精麻痹自己,才能暂时地忘记心中的悲痛。
她已经什么都没了。
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
从今往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这样一连多日下去,就连商无眠的胃部,也跟着出现了些许的问题。
感知到胃部的隐隐作痛,她却近乎自虐地享受着这样的痛意。
原来胃部疼痛的感觉,就是这样的。这还只是简单的一点不适,就已经这么难受…母亲在医院的时候,该有多么痛啊……
后来在商无眠清醒下来,去祭拜完母亲的头七回家后,在茶几上看到了陶治疾那时交给自己的,让自己务必记得看的一张录像带。
过去了这么多天,她才想起来这个被自己遗忘的录像带。
商无眠淡着眸子,最终还是打算看看这里面的内容,却没想到,放出来的竟然是母亲录下的一段影像。
宋依娉穿着那身浅蓝色的病号服,靠在病房的窗边,嘴角却噙着些温柔的笑意。
她伸出手调整了下镜头,就平静的、温柔的说了起来。
“当我们的无眠看到这条录像带,我可能已经…离开你了呢。很抱歉无眠,我让医院那边瞒了你这么久…因为我不想看到无眠难过的样子,妈妈会很心疼,会觉得比遭受这世间的一切苦痛都要难受。”
“你这孩子,就是总爱藏着自己的情绪。你在病房门外偷偷哭的那几次,我都看到了喔。多大了,还要哭鼻子呢,嗯?不过还真是可惜啊,没办法再做出一盘肉炒面来安慰你了……”
“你看,你就总是不说,其实我最开始试着做给你的肉炒面,盐都放多了吧?喝了那么多的水还要夸着好吃,你啊……”
正看着录像带的商无眠,此时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背,痛苦地哭了起来。
而录像中的宋依娉,像是能猜到女儿此时会有的反应,稍稍地侧了侧头,轻声地安抚了句,“无眠,别哭。”
“无眠,答应我,即便妈妈已经不在身边了,也要努力照顾好自己。你要记得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给家中的那两盆小仙人掌浇水……”
无眠,这一世,我很爱你。
也希望以后你能遇到个像我这样爱你的人,继续陪伴在你的身边。
“能成为你的妈妈,我很开心。”
“好好的热爱生活,这是妈妈对你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期许。”】
“警报,检测到宿主情绪值浮动过大,请立即采取措施!”
“警报,检测到宿主……”
接二连三的警报提示音,却只是对321响起的,它自休眠状态中强制被唤醒时,面对的就是商无眠自毁值正不断上升的局面。
啊啊啊,我的眠啊你到底怎么了?千万别想不开,世界很美好啊!
还不待321紧急出声,将商无眠拽出那般危险的情绪之中,那标红的自毁值数值,又突然缓慢地降了下去。
是林清莞轻柔地伸出胳膊,抱住了此时已泪流满面的商无眠。
“无眠,我会代替她,一直陪着你。”
“所以,你别难过。”
林清菀垂下了眸,在商无眠的唇边,落下了近乎虔诚的一吻。
似是就此立下了誓言,此生此世,做对方永不背叛的信徒。
而商无眠,只是沉默地闭上了眸,迎接了这份珍而重之的吻。
相爱是一种状态。
确定爱,却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刻。
这一刻的商无眠,不需要确定,就已经知晓。
——她对林清菀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