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云雨过后,累极的两个人又在经久不息的雨声当中昏沉睡去。
方嘉禾的那句“我好爱你”,一瞬就将闻惜带入了久远的记忆当中,在混乱的梦里又回到了那个只属于她们的小天地。
那是大一下学期,万物复苏的春天,二月份开了学。闻惜从古巴飞回国内,走出机场叫计程车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轻声唤道:“闻惜。”
闻惜转过头,看见了一月未见的方嘉禾,她穿着御寒的黑色冲锋衣,脚踩一双灰棕色登山靴,脖子上系的围巾还是闻惜在江州买给她的,整个人看起来又酷又拽,在人堆里非常扎眼,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闻惜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又惊又喜地摘下耳机,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与激动,大喊:“方嘉禾!不是说了不用你来接我么,你怎么还是来了?”
在江州分别以后,闻惜与方嘉禾并未因着过远的距离失去联系,反而互动得愈加频繁。
开学前的一个月里,闻惜在古巴,方嘉禾在宁州,两人每天都会通过微信聊天,偶尔还会给对方打电话。
虽然越洋电话格外烧钱,方嘉禾又不常开口言语,但闻惜从来不会轻易挂断。多数时候,两人都只是保持着通话,把手机放在一边,各做各的,听着彼此的动静,时不时说上两句。
到了开学前夕,闻惜表示自己已经买了机票,当天下午就会坐上飞往国内的航班,方嘉禾便主动提出要去机场接她,闻惜不想她为了此事劳累奔波,是以婉言谢绝,准备与方嘉禾在学校里碰面。
但没想到方嘉禾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又在闻惜到达机场时突然现了身,给了闻惜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虽然分开的时间并不长,这段期间内也一直在持续联络,但眼见方嘉禾特意来接自己,闻惜自是喜不自胜,与方嘉禾热情拥抱。
方嘉禾白皙清透的面容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她唇角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在人潮汹涌中紧紧回抱住了闻惜,随后朝街边指了指,说:“买了辆车,还没载过人,走。”
闻惜行李不多,只背了个容量较大的书包,里面装着新的床单被套,并不沉,但方嘉禾还是从她手里把包接了过去,挂在自己的肩上。
一辆崭新的SUV停在路口,闻惜“哇”了一声,拉开车门坐进去,雀跃地说:“你买车啦?都没听你提起过。”
“刚买不久,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方嘉禾熟练地点火,开了空调,又替闻惜将安全带系好,“上次去江州租的车太贵了,很不划算,想来想去还是自己买一辆比较好,反正我的奖金都存着,也没地方花。现在有了车,以后我们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很方便。”
听出她对于以后的计划里居然还包含着自己,闻惜分为感动,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傻了?”见闻惜只顾看着自己,话也不说,方嘉禾侧眸看了她一眼,“你考过驾照么?”
闻惜还沉浸在浓浓的喜悦里,听到这话没有很快回答,半晌才反应过来方嘉禾问了什么,赶紧回道:“没呢,我对开车没什么兴趣,而且还有点害怕。”
方嘉禾说:“害怕?”
闻惜点点头:“可能是有点心理障碍吧,高考结束后我其实报过驾校的,但只去了一次就没去了,实在是不喜欢开车,总感觉我会是那种马路杀手,几千块打了水漂,再也不想学了。”
“那也没事,不想学就不学。”方嘉禾说,“我开车技术还不错,给你当司机。”
两人都是提前了三天时间回到校园,不用像上学期刚开学时还得报到,只需赶回宿舍收拾东西,静等有课的那一天到来就行,所以并不着急。
在闻惜落地以前,方嘉禾已将宿舍大致整理过一番,做了清洁,铺好了床。于是闻惜到达宿舍之后,便不那么忙碌,把自己的床位也铺好后,就将书桌和衣柜擦拭一遍,与方嘉禾去了步行街购买新的生活用品。
出发去江州时,两个人走得很急,过完寒假再回来,其实该有的东西都还在,并不需要大量采买。超市和商场转了一圈,买来的东西基本都被方嘉禾拎在手里,时近天黑之际,便去了餐厅吃晚饭,补充体力。
那天的淮州下着小雨,但雨势并不大,可以忽略不计。春节过后的城市年味犹在,街道上挂着的装饰还没取,学子们复学在即,步行街上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热闹景象,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实际这一个月里,闻惜与方嘉禾没少向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都对彼此的情况知根知底,所以此刻见了面,也就不必询问对方剩余的寒假过得怎么样。闻惜只是感慨道:“还是国内好,虽然天气冷了些,不像古巴那么暖和,但是回来之后感觉真不错,心情也好。”
方嘉禾看着她的笑脸,把手伸进了上衣口袋,忽然说:“我有个礼物要送你。”
闻惜眼睛一亮,有点诧异:“真的?你还备了礼物给我?那我怎么好意思呢,我可是空着手回来的……早知道就给你带点特产了。”
其实闻惜有想过要给方嘉禾带礼物,但古巴的特产之中,比较出名的就是糖和朗姆酒,还有雪茄。而这三样东西,糖是方嘉禾不爱吃的,酒也是她很少喝的,至于雪茄,那怎么说也是烟,虽然方嘉禾是个要抽烟的人,但闻惜却并不想她抽太多烟。
加上走的时候为了图便利,连妈妈和叔叔给她准备的东西闻惜都没带,特地选择了轻装回国,也就根本没想起还要给方嘉禾带点什么。
闻惜不由感到些许尴尬。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看出闻惜的局促,方嘉禾出言安抚,末了便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朝她递了过去。
一见那红包,闻惜顿时展颜而笑:“诶?又是红包,该不会是给我的压岁钱吧?”
方嘉禾说:“……不是压岁钱,但你要是想要,我可以现在给。”
闻惜把那红包接过去,嬉笑着说:“我开玩笑呢,逗你的。”
她说着,将红包捏了捏,摸出里面装着的物体,是两个小小的、尖尖的东西,有点像耳钉。
果然,红包打开后,两个雪花形状的东西滚落在了闻惜的手心里,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夺目的光泽。
——她猜对了,还真是一对耳钉。
闻惜笑意不减,拖长调子“嗯”了一声,把耳钉举起来看了又看,由衷地说:“好漂亮,我很喜欢。”
但看着看着,她又觉得这东西似乎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问起方嘉禾来,方嘉禾答道:“去滑雪场的那天,你在游乐园的礼品店里见过它。”
闻惜一听,不禁愣了几秒钟。
是了,难怪这东西这么眼熟,当日滑完雪后,她们一行人又去了夜场的游乐园,闻惜和方嘉禾没跟于淼她们一起,是单独行动的。
游乐园里有不少礼品店,当时闻惜看中了一对雪花耳钉,但因价格太贵,纠结了好几次也没选择买下来。
她倒不是舍不得花钱,只是觉得那耳钉若是在别的地方买,根本要不了那么贵,景区和游乐园里卖的东西,一向比外面要高出好几倍的价钱,纯粹是宰客行为,亦是消费陷阱。
所以闻惜虽然喜欢,但也没到看中了就非得买到手的地步,但没想到方嘉禾居然背着她买了下来,且直到现在才送给她。
“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看见呢?”回想起这事,闻惜十分惊讶,也非常意外。
“在你眼皮底下买的。”方嘉禾说,“你把它放回柜台后,我顺手就拿起来了,结账之前于淼给你打了个电话,你当时就在我不远处站着,但一直没发现。”
闻惜“啊”了一声,疑惑道:“那你怎么没有当天就送给我呢?这都多久了,你居然提都没提到过这事。”
“原本是想回到民宿以后再送给你的,但那天晚上你们玩游戏玩到很晚,还喝得那么醉。”方嘉禾说到此处扫了一眼闻惜的嘴唇,又很快将视线挪开,“……反正回到房间后你就直接睡了,我也没机会送,加上第二天又走得匆忙,就给忘了。”
闻惜笑盈盈地看着她,扭捏了一下又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什么要买这个送给我?”
方嘉禾说:“你不是喜欢么?”
闻惜说:“我喜欢的东西,你就要买给我吗?”
方嘉禾不吭声了。
见她眼神躲闪,像是刻意回避着自己的目光,闻惜以为她是别扭的性格所致,不愿意过于袒露内心,便将手掌摊开,把耳钉往方嘉禾面前递去,说:“那你帮我戴上吧。”
方嘉禾又看了她一眼,视线再度在闻惜的唇上停留了片刻。
尔后她接过耳钉,站起身来,再朝闻惜倾身而去,闻惜也就配合着她,靠近了方嘉禾些许,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方嘉禾弯着腰,用指尖捻着耳钉,再用另一只手托着闻惜的耳垂。她的手指冰冰凉,贴上闻惜的时候,使得闻惜没控制住打了个冷噤。
“疼?”方嘉禾立即察觉到,没再动作。
“不是,你的手好冰。”闻惜仰脸望着她,笑起来的样子格外明朗,像极了温暖的太阳。
方嘉禾垂着眼睫,在这一刻与闻惜目光相接,心里不知为何颤动了一下。
那个夜晚已经离去了这么久,但发生过的一切事情,方嘉禾却都还铭记在心,并且每天都能想起,从未忘记。
闻惜的唇柔软而红润,就落在她的眼睛里,让人怎么也移不开注意力。方嘉禾与她挨得这么近,仿佛在此时都还能回忆起闻惜身上的酒气,还有她在酒醉之中无意识回应自己时,那舌尖凝着的温度,与她交缠时的幅度,以及她在亲吻之间发出的细弱嘤咛,都仍然附着在脑海里,清晰又具体。
她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方嘉禾顿在那里,不合时宜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清楚到连那天晚上的风有多大,窗外的雪又有多急,包括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她都能轻轻松松地回想起,不费任何力气。
而这些她所留存的记忆,闻惜却分毫不知,那对她来说,无疑是个没有印象的秘密。
方嘉禾忽然生出了无法言喻的罪恶感。
但同时,她也在拷问着自己的内心,可得到的答案却是:她很想再来一次。
方嘉禾被这个答案惊得内心翻涌,手里的耳钉险些就落了下去。
可闻惜偏偏握住了她的手,又偏偏在这个时刻更加近距离地朝她凑了过去。
“你发什么呆?”
被她亲吻过的女孩一脸懵懂,用一如既往的温柔声线轻轻地问道。
方嘉禾掀动眼皮回看着闻惜,面上淡漠无波,心中却是千头万绪。
好在她一贯是个很冷静的人,不会让自己陷入兵荒马乱的境地。
“没有,我只是怕弄疼你。”方嘉禾整理好心绪,终于替闻惜将耳钉戴了进去。
闻惜摸了摸耳朵,欢欢喜喜地掏出小镜子照了照,问方嘉禾:“好看吗?”
方嘉禾如释重负般地坐回去,暗暗在心中出了口长气,回答说:“好看。”
说完又补了一句:“特别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