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晚上了啊。
野兽总是喜欢在寂静无人处舔舐自己的伤疤。
没人喜欢黑暗处,却一次一次在那里找到安全感。
李宁玉闻言,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心慢慢凉下去,有人把她摁在冬夜的水井里,冰冷窒息。
她也不甘示弱,平静地抬起头,对上顾晓梦没有一丝涟漪的眼。
对方一双眸子就像是没有星星月亮的夜晚,沉默地只剩下黯淡的黑色。
不带分毫情绪。
恍惚间李宁玉总觉得面对着的是另一个自己。
一个不讲感情理性为上的疯子。
顾晓梦最终还是变成这样了啊。
自己当初最大的愿望就是顾晓梦能一直做她
自己。或者说,她李宁玉希呈全大r的女版都能开开心心地做自己,不要再承担太多背
负太多。
不要变成她这样。
长期处于黑暗中的生物面对一束突然照进来的光时,第一反应都是躲避。
她习惯一个人走在最危险的路上,习惯了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
李宁玉作为一个中共地下党员,习惯了把希望留给别人。
以至于自己的希望到来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拥抱她。
她不是没有感情,她不是不爱顾晓梦,她不是不热爱生命和生活。
就是太爱了,爱到了骨子里,刻到了灵魂里,所以才有从容赴死的勇气。
她们这代人,都是心甘情愿地为理想前赴后继。
为国而死,为民请命,上下求索,九死不悔。
她李宁玉的死,就是镇住那片波涛汹涌的谍海的定海神针,稳住了局势,保护了同志和通讯通道,死得其所。
李宁玉还活着这件事全天下也只有顾船王和另外两位营救她的同志知道,连自己的哥哥也不知道。
她现在所在的根据地,没有一个人与她是旧识,更没有人知道她真实身份。
李宁玉有太多秘密了,随便一件就能让整个鄂豫皖地区翻天。
选择不告诉顾晓梦,实在是有苦衷。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一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顾晓梦竟然就直接放弃了潜伏工作,直奔根据地来找她。
她总是能像太阳一样,灼灼耀人眼。
她来得太突然太匆忙,似乎晚一秒看不到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可是,她考虑过自身的安危吗?假死事件能像两年前一样滴水不漏吗?直奔根据地不会暴露同志们的位置吗?
还有,顾晓梦明明也受了枪伤,昨晚却那般胡闹,她都不能爱护一下自己的身体吗?
昨夜的一段云雨,她为什么不肯给自己一个解释,这算什么?
......
种种愁思压在李宁玉眉赣,眼底悄无声息地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哀伤。
“两年前的事,我不后悔。”
“我想你心里也明白为什么不告诉你。我知道你能理解。”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掷地有声。
顾晓梦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听起来高兴欢快极了,颇具感染力,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大喜事或者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
笑声绕着屋梁,轻快明媚。
可顾晓梦—双眼写尽了哀怨悲愤,眼尾发红。
“你说过,‘我们后会有期,在永远的蓝天下,让我们在橄榄树荫里,我的朋友,再一次结合爱情的吻’。”
声音欢快,背诵着普希金广为人知的爱情诗片段。
可是诗歌的后面,恋人中的一方为国捐躯。
声音由晴空万里变为秋风萧索。
“...橄榄树的阴影铺在水上,而你却永远安静地沉睡。”
朗诵到这里,戛然而止。
“首先,我当时并未加入组织,我有理由不理解。”
“其次,你违抗上级命令,拒绝采用地狱变计划,这是你作为一个地下工作人员的失职。”
“第三,你是被秘密营救出来的,对于整个组织,你从两年前被救出来时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你不过是一个与组织无关的百姓,你从两年前就已经获得了人身自由。”
顾晓梦一条一条列举反驳李宁玉的论据。
声音平静,情绪平稳,条理清晰,吐字清楚。
活脱脱又一个李宁玉。
李宁玉想到顾晓梦会反驳,只是没想到她做得这样好。
两人相对无言,眼神针锋相对,四周静的出奇。
相持不下,最终还是顾晓梦轻笑一声,侧过头去。
“或者说,第一,我没有义务理解你和我父亲,我不理解他为了什么所谓的大义就要放弃女儿。”
“第二,我不理解为什么当时明明有让你全身而退的计划你却非要找死,违抗上级命令不是你李宁玉的风格。”
“第三,你恢复了人身自由,为什么不将依旧存活的消息告知你的亲属和同志?”
万般滋味混杂。平淡的声音渐渐带上了情绪,冰层裂开了缝隙。
“我应该算是你的组织你的信仰庇护的对象吧,可是你瞧瞧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啊!”
“年年生日,我都是双喜临门,一喜生辰,二喜丧妻。”
“为什么不选择地狱变,为什么不选择生路,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李宁玉,你喜欢我对吧?那为什么我们两个人的事你总是一个人决定?”
声音颤抖着,带着怒气和哭音。
冰层破裂,水面波涛汹涌,水底暗流涌动。
顾晓梦又重新对上李宁玉的眼。
这次眼里是焚天的怒火,是野兽即将咬断猎物脖子的狠厉。
一双手狠狠捏着李宁玉的肩头,力气大得吓人,骨头咕吱作响。
本来肩头就有淤青,被顾晓梦这样一捏,李宁玉痛地不自觉地发抖。
她竭力保持自己的平静,企图压制自己心中烧起来的磅礴怒气和一丝荒谬的委屈。
神色愈发疏离。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很好。
下一瞬李宁玉被一股大力拎住衣领,拖拽到内屋。
直接被扔到床上。
这一连串剧烈动作搞得本就气昏了头的李宁玉天旋地转,砸到床上去更是浑身剧痛。
连反抗都来不及,李宁玉本能地蜷住身体去对抗疼痛。
双手妄图护住脖颈,以减轻因为眩晕而想呕吐的生理反应。
瘦削的女人蜷缩在床上的角落,身体剧烈抖动,面色惨白。
顾晓梦的怒火把她整个眸子都烧得明亮清澈,带着的却是野兽嗜血的残忍意味。
掰开李宁玉护着脖子的双手。
挟制住李宁玉的双臂,单手将李宁玉两只手腕扣住,死死地锁住,摁在她背后。
女人抖得越来越厉害,长开嘴像一只被扔到海岸上的鱼一样大口呼吸。
眼里满是泪花,不知道是生理性的,还是被气的,还是单纯害怕了?
单手摁住李宁玉的手腕,把李宁玉拽起来,让她背对着自己跪在床上。
女人腰背极其笔直,虽然还在大幅剧烈抖动,却依旧存着一股与自己对抗的力。
很好。
等李宁玉的气息平稳一点,又用膝盖抵住她的腰,发力强迫她趴在床上。
双手被锁住,脖子被扣住,顾晓梦就在自己背上,居高临下地冷眼脾睨着。
李宁玉早就满脸泪痕,却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昨夜唇上的痕又被自己咬破,正往外渗着鲜红的血。
她不明白为什么顾晓梦要这样对自己。
身上的野兽慢慢俯下身,对着自己轻声低语。
“既然玉姐回答不了我的问题,那我就来回答玉姐的问题。”
“知道玉姐不喜欢做未亡人,那多我这样一个丈夫也没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