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莉莉娅之旅似乎正式进入了僵局。

  在华夫饼店吃过了心满意足的一餐之后,勇利和维克托看看彼此,忽然意识到了这件事。

  没有任何莉莉娅的踪迹,还跟当地的舞蹈学校结了梁子,看起来似乎所有的路子都已经被锁定了。勇利用叉子戳着自己的华夫饼,心中百感交集、愁肠百转。

  “会有办法的。”维克托宽慰道,他看上去完全不紧张,然而这份坦然并没有安慰到勇利多少。年轻的学生假笑了一下。

  “实在不行,咱们总可以再回档案管理室一趟的嘛。”勇利说道,维克托的笑容僵住了,这个让他肚子里暗暗发笑,“他叫什么来着?”

  “鲍勃。”维克托说道,勇利装作吃惊的捂住了胸口。

  “哦,你们都交换过姓名了?”他说道,“喔——你们会成为超级甜蜜的一对。”

  维克托僵硬的看着他,一缕头发从耳后掉到了鼻尖上,他吹了个口气将它吹开了。

  他气鼓鼓的。

  “我声明一下,并不是我主动想知道的,”维克托说,“你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他把我堵在架子的角落里……我并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勇利再也忍不住,他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维克托眯起眼睛,不悦的等待他结束这一阵大笑。

  “人总有选择的余地的,维克托,至少可以别那么亲昵,喊他'罗伯特'(*)……”他故意说道,维克托鼓起脸颊看了他一会儿,喝了一大口黄瓜水。

  “很高兴我的不幸娱乐了你无聊的小脑袋瓜。”维克托冷笑着说道,勇利忍住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我不笑了,对不住。”他说道,笑容还是被打碎了,融化在眼角眉梢的每一个角落,维克托侧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自己也憋不住笑了。

  “那么有意思吗,看我被性骚扰?”他边笑边揉了揉勇利的头发,把它揉的鸟窝似的乱,眼镜也歪到了一边。勇利抱怨着朝旁边挪了一个座位,他牛皮糖似的跟了过来,勇利又挪了一个座位,胳膊肘碰到了坐在吧台另一头的一个中年胖妇人。

  “嘿!”她凶巴巴的说道,“长点儿眼睛!哦……”她一眼瞥到跟过来的维克托,神情立刻柔和下来,声音温柔的像个新嫁娘,“你好啊。”她扭捏的微笑着,摸了摸鬓角的头发。

  “你也日安,夫人。”维克托回答道,一手不由分说的按在了勇利的头上,逼他低头弯腰向她道歉,“我弟弟就喜欢胡闹。”

  勇利涨红了脸,但他忍着没有发作,等他们两个挪回原来的座位,他才闷闷的嘟囔道:“我要告诉鲍勃。”

  “拜托,对他有点敬意吧,'至少你可以叫他罗伯特'!”维克托故意引用他的话,勇利插起最后一块华夫饼,沾着奶油送进了嘴里。

  “所以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呢?”他一边嚼着冷掉的华夫一边问道,同时脑子里却一刻不停的在转动着——这一路上他都被维克托牵着鼻子走,维克托担任了所有动脑,以及动手,的工作,这让勇利产生了一些对自己的不满,也许披集的话让他终于正视了这一次的旅行,他开始希望自己能在其中也出一分力,而不是被维克托带着到处跑了。

  “很显然,我们不能再回舞蹈学校。”维克托回答道,“他们已经跟咱们结了梁子,挨家挨户的去敲门也是不太现实的,在咱们灰溜溜的离开之前,还有最后一个宝贵的资源可以利用一下。”

  “鲍勃。”勇利点点头,镜片反光,他的嘴角翘了起来,维克托被他气得笑了,伸出手捏了捏他的鼻尖。

  “并不是,好吗?”他佯装生气般的说,“我是说萨拉,朋友,你昨晚的约会对象。”

  他好笑的看着勇利,“还是说你脑海里现在只有鲍勃,连萨拉都已经忘了?”

  “……好吧,我活该听这个。”勇利承认道,开始觉得这个“鲍勃玩笑”确实不再好玩了,他揉了揉鼻尖,“萨拉能怎么帮咱们呢?”

  “她跟舞蹈学校的员工都非常熟悉,”维克托说,“我认为她或许可以……”

  “你想让她去偷员工资料?”勇利问,维克托不赞同的瞥了他一眼。

  “这怎么能叫偷。”他说道,“我们是'借',看完就还了。”不等勇利再说什么,他掏出手机晃了晃。“她刚才发短信过来问咱们在哪了,现在正在来的路上。在你说什么之前,”他伸出手制止勇利开口,“你要记住咱们越早找到莉莉娅,你就越早解脱。”

  勇利的嘴张开,然后又合上了。

  “好吧。”他讷讷的说,“你说的也对。”

  “安心吧,”维克托宽慰道,从钱夹里掏出几张钞票丢在盘子边上,站了起来,“没准再过两个小时,你就会发现自己坐在莉莉娅的客厅里,等着喝她的特制花草茶和曲奇饼了,在你回过神之前,boom!咱们已经踏上回家的路了。”

  他搂住勇利的肩膀,笑得极为有感染力,仿佛被传染了似的,勇利心里也一下子充满了希望。他们一起朝停车场走去,他并没有意识到的一件事是,头一回的,他没有因为维克托的肢体接触而感到浑身难受。

  “如果真的那么顺利,”他们打开车门坐进去的时候勇利说道,“我们能多在这里呆一天吗?”他若有所思的对上维克托疑惑的表情,“有这么一家热狗……很想让你尝尝。”

  维克托愣了一下,紧接着笑起来。

  “勇利,你有没有发现,”他说道,打着方向盘开始倒出停车场,“每当你想要对人表达善意的时候,总是会给他们食物?”勇利张开嘴想要反驳,但维克托紧接着说:“当然好,想呆几天都没问题。”

  “你俩得马上走。”萨拉打开车门,钻进吉普后座,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立刻,马上。”

  “……你也早上好。”维克托说,“吃早饭了吗?我们有牛肉干。”他递过去一把红红绿绿的锡箔纸包着的牛肉干,“别在意这个包装,勇利就喜欢这种儿童食品。”

  “我儿童时代,喜欢这种儿童食品。”勇利插嘴道,“非常正常的一件事。”但他从维克托手里拿了一粒牛肉干,不禁发现它们看起来确实依旧和十多年前一样吸引人。萨拉看看勇利,又看看维克托,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维克托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代小熊软糖。

  “或者你喜欢这个?”他变拆包装边说,“确实挺可爱的……嘿!这是什么,是不是附赠的卡片?”

  “那是防腐剂。”勇利说,从他手里夺过小袋子以防他吞下去,他冲萨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萨拉皱了皱鼻子。

  “发生了什么?”她敏锐的问道,神情就像一只嗅到了猎物的狼狗,“你们俩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

  勇利的脸红了。“什么都没发生。”他说道,“能发生什么?”

  维克托嚼着小熊软糖,点了点头,“能发生什么?”他学着勇利的语气,“米奇怎么样?”

  “还行。”萨拉说,“你们走以后埃米尔好说歹说把他弄回他自己的公寓去了——他们俩吵到今天早上四点,现在的决定是米奇会去看心理医生,埃米尔跟他一起。”

  “……我以为,除了夫妻,没有人能一起接受心理咨询的。”勇利说,犹豫着看了维克托哦一眼,发现后者也在看他,两人交换了一个目光。

  “哦,那个,”萨拉摆了摆手,“说来话长——我也会去的,而且埃米尔绝对算家里的一份子了,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是米奇最好的朋友。”

  但我可不会让披集跟我一起去听心理医生分析我脑子有多混乱。勇利在心里说了一句,维克托显然也有同样的感受,但他什么都没说。

  “这个给你们,”萨拉说,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又厚又大的活页簿,她犹豫了一下,把她递给了维克托,“听玛丽简说的,你们好像在找什么在舞蹈学校工作过的人……”她耸耸肩,“其实你去问问米奇那几个哥们儿可能要快得多,他们从小就走街串巷的,对这个镇比任何人都熟悉。”

  “那我们为什么不那么做呢?”勇利问,话音一落就发现维克托和萨拉都看着他,眼神怜爱,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又说傻话了。

  “麦克丢了人,杰森现在躺在医院,加斯珀……”萨拉翻了个白眼,“加斯珀现在可能在警察局。”

  “……被逮进去了?”勇利问,“他有点儿冤枉吧?”

  “他是去报警的,”萨拉回答道,“很显然,他现在吓傻了,认定维克托是电视里那个杀人狂……我让玛丽简去拖着他了,但她这人耳根子特软,所以……”她耸了耸肩,“等一下,你不是杀人狂吧?”她问维克托,显然是一个玩笑,维克托笑起来。

  “我看起来真的很像吗?”他问道,“不是,当然不是!天你们这些人。”萨拉笑了笑。

  “既然这样,那你们还是带上东西快走吧。”她说道,“你们不会想跟我们这种小地方的警察局打交道的,他们都特官僚,不把你关个十天半个月不痛快。”她露出思索的神情,“但我很怀疑他们会不会把加斯珀和玛丽简的话当真,他俩都有点drama。”

  “我明白了。”维克托说,把活页簿塞进勇利怀里,“既然如此,我们这就上路——后会有期了,我想?还是你们两个孩子还有什么悄悄话要说?我可以听歌——在泰勒的歌声里我啥也听不见。”

  萨拉脸红了,她嘘他,“去去,走开。”但她看了勇利一眼,像是在期待他说什么似的,勇利看了她一会儿。

  “呃……谢谢。”他局促的说,“昨晚给你添麻烦了。”

  “……”萨拉看起来有点失望,勇利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维克托像在忍着笑似的,“那好吧,”萨拉说道,“那就再见了。”她说着打开了车门,就在这时勇利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萨拉——”他叫道,“等一下。”他也打开车门走了下来,绕到了她面前,在她的注视下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她。萨拉好奇的打开了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她笑了笑,将一缕头发掖到了耳后。

  “你的电话?”她问道,“我还以为你太酷所以不用手机呢。”

  “呃啊——”勇利说,“并没有,是维克托没给我带……说来话长,说来话长。但这不是我的。”萨拉眨了眨眼睛,像是没明白似的,他又说道:“这是李承吉的号码——我管一个朋友要的。”

  “哦!”萨拉叫了一声,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似的,她低低的又叫了一声:“哦……”涂着桃红色指甲油的指尖扣紧了纸条,勇利拍了拍她的肩膀。

  “谢谢。”她最后说道,“但我不想联系他——他恐怕也不想联系我,所以……”

  “这个我也不知道,”勇利说,紧张的头上冒出了汗,这是他第一次掺和别人的感情事务,这远远超越了他给自己限定的界限,他吞咽了一下唾沫,“我从大一就认识他了……他一直没女朋友。”

  “我以为我们都同意是因为他的车的错。”萨拉说,吸了吸鼻子,笑了一下。勇利发现她笑得相当勉强。

  “一辆你觉得很酷的车。”勇利提醒道,手心微微冒汗,他又咽了一口唾沫,“我不知道……有件事或许该让你知道……就是,李承吉和米凯莱打架之后,他就进医院了,是吗?”

  萨拉点了点头,显然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提起这件事,“米奇一直有愤怒控制的问题,”她说,“我听说承吉断了……断了一根肋骨,我想去探望,但他父母……他们……”她揉了揉鼻子,冲勇利露出一个强打精神的微笑,“他们不同意。我……我甚至都没机会说再见。”

  她的话在那一瞬间触动了他的心事——他的心沉静下来。

  “那,米凯莱怎么样了呢?”

  “他很好啊。”萨拉说,“我是说……他被记了过,这是当然的,但要我说,他应该……”

  “但他没事,对吗?”勇利说,“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当我们上大一的时候,承吉就在给空手道社团做助教了——他是黑带。”他终于说出了这个秘密,紧张的心脏砰砰直跳——也许他误读了,也许这完全就是多管闲事,但就是没法不把这件事说出来,因为,万一呢?萨拉的眼睛慢慢瞪大了。

  “……你是说……哦。”她捂住了嘴,紧接着马上低下了头,她又读了一遍那张纸条,手有些颤抖。“你是说……”她吸了一口气,声音也开始颤抖,但是始终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我不知道。”勇利说,他不好意思的咧开嘴笑了,她心里还惦记着承吉,这是毋庸置疑的,至于李承吉心里是不是也有着一样的感情……好吧,这就不是勇利能知道的范围了。“但我觉得你应该打给他——我是说,你没机会说的那句再见……你至少欠你们一个……了结,对吧?”他们彼此看着,都笑起来,萨拉搂住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拥抱和一个脸颊上的亲吻。

  “谢谢你。”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也一样,对不对?”她松开了拥抱,勇利惊讶的看着她。

  “你也欠你自己一个了结,还有……”她指了指两人身后的吉普车。

  “不一样。”勇利说,停了一会儿,在女孩了然的目光里,“……我在努力了。”

  “看来你跟我都该尽力。”萨拉说,“但你把这个给我……应该不止希望我只是打个电话,问候一声,给我的初恋正式画个句号,对吗?你猜怎么着,”她赶在勇利开口之前又说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也答应你打这个电话。”

  “至少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反正也没什么好损失的——告诉他,听听他会怎么回答,好不好?”

  勇利不知道自己思考了多久,萨拉一直耐心的看着他,歪头等待着,最后,他点了点头。

  “好。”他说,“我答应你。”

  *注:Bob是Robert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