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新年,容匪在节前去了隆城一次,却扑了场空,他要找的人在新年前已经离开了。人没找到,在隆城这片是非之地待了两天,容匪只觉比杀了十个人还伤身,回家后一连睡了七天,要不是家里电话响,他恐怕还要再睡个第八天,第九天。容匪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却不说话,他抓着听筒,想来想去知道他这个号码的也就两个人。一个老许——断然不会打了电话过来又什么都不说,还有一个便是柳卅了。

  容匪清清嗓子,开口道:“你打电话来和我和解?”

  柳卅该问他,和解什么?

  他就说,你不是因为骗了我,一直没脸见我吗。

  但另一端的人并没质疑他,什么都没问,他在电话里“喂”了声,那声音确实是柳卅的声音,但少了平日的清亮,听上去沙哑干涩,一点都不爽利。

  容匪问他:“你人在哪里?”

  柳卅道:“我也不知道,从家里出来往南一直走,一直走,看到有旅馆,能打电话,就停下了……”

  “你回老家了?”

  “嗯……”柳卅用力吸了下鼻子,容匪笑道:“还在过年呢吧?”

  柳卅说:“我妈走了。”

  这句话他仿佛是咬着嘴唇说出来的,说完他那两片嘴唇哆嗦着分开,话音里染上了哀伤,他道:“半年前就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问谁……我就想和你说说话……”

  他的说话声变得细小,容匪靠在了墙边,讥笑着埋汰他:“人死了还能怎么办?埋到地里去,用火烧了,随你选。”

  柳卅闷声不语,波动强烈的呼吸透过电波一颤一颤地往容匪耳朵里钻,他咂了下嘴,对柳卅道:“人死了都半年了还没想到怎么处理,真是服了你们了。”

  柳卅应了声,容匪又道:“你老家空气怎么样?”

  “挺好……”

  容匪一拍裤腿,说:“那好,你回家去等我,我这就去你们那里避几天难,街上一股烟火味,再待下去,我有九条命都不够耗的。”

  他这话不假,打从刚才睁了眼,那屋外焰火炮仗的余味便一阵阵往他鼻子里窜,闻得容匪不光脑仁疼,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他挂了柳卅的电话后,收拾好行李,拿上把雨伞就出门了。柳卅老家的地址他还记得,在云城的西北方向,是个小村子,没有火车直达,容匪接连换了三种交通工具,最后坐了牛车才找到了柳卅村里。

  容匪提着个皮行李箱,腋下夹着伞从牛车上下来,他放养望去,小小一片村落中净是土黄色。土黄色的墙,土黄色的路,土黄色的门,连门上的年画春联都蒙着层褪了色的黄,也不知道多少年没布置过新的了。若说云城过春节的气氛太过热烈让容匪待不下去,那这村子对他来说确实是个世外桃源了,四周非常安静,路旁枯树的枝条伸向天空,那天空很蓝。远处,在蓝天下,是一大片长满了荒草的农田。

  容匪想找个人问问路,走了半天没看到半个人影,泥泞的小道上只有一串他自己的脚印。

  他在路上站定了,左右张望之际,身边的一道矮墙上忽然冒出来两个小脑袋。两个小孩儿睁着大眼睛,活像两只猫头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你家大人呢?”容匪问道。

  小孩儿眨巴眨巴眼睛,容匪一人给了他们一颗糖,两人眼里放光,连糖纸都不剥就塞进了嘴里。

  “得把纸剥了。”容匪给他们示范,稍大的那个就学着他,把糖吐在手里要去剥糖纸,结果却被边上那个小的抢走了手心里的糖。稍大的那个不服气,涨红了脸就把小的那个扑倒了。容匪走到墙边往里看,这下好了,柳卅的人没打听到,两颗糖倒让他看了场小孩儿打架。别看这两个小孩儿年纪不大,衣不蔽体,都瘦成了皮包骨头,打起架来却凶狠带劲,大的拿石头砸小的脑袋,小的就拿手就抠大的眼睛,两人扭打成一团,容匪走进院里一手一个把两人分开了,左右看看,问那个大的:“我问你,你爸你妈呢?”

  大的用力搓鼻子,说:“没了!”

  他朝小的啐了口,小的还在嚼着糖,得意洋洋的。 容匪看了眼小院和屋子,纸糊的窗户破了许多洞眼,墙上也有破洞,像是被挖出来的。透过那破洞可以看到铺了一地干草的室内,只有干草,唯有干草。

  容匪问道:“家里没大人?”

  “大人什么意思?”大的问他。

  “就是比你们大的。”

  大的往东边一指:“那里有个。”

  容匪推推他:“走,你带我过去。”

  大的瘪嘴,站在原地没动,容匪往他嘴里塞了颗他刚剥下糖纸的糖,那大的喜笑颜开,一蹦一跳地到了屋外,冲容匪使劲挥手:“你还不跟上?”

  小的见状,拉住了容匪道:“我也认得怎么去!!”

  容匪被扯烦了,甩开手道:“一个比一个事多,你等着!”

  小的立即翻脸了,骂了句脏话,捡起地上的石头就扔容匪。容匪反应及时,躲开了回头看他,凶得更厉害了:“我心眼小,给你糖,你却拿石头扔我,你等着,回头收拾你个小白眼狼。”

  大的听了,跑在前头哈哈笑,小的还追出来骂娘,容匪又好气又好笑,跟着大孩子穿过田埂,来到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平房前,将他打发走后,自己推开门进去了。这平房里也只有干草,在地上浅浅盖了一层,角落有个灶台,半圆形的凹陷里却是空的,没有锅。朝南的墙上开了扇小窗,用报纸糊上了,这会儿天光还很足,照亮了报纸上的文字图画。容匪看上头的内容还很新,就这两天的事,说了句:“你糊上的?”

  干草堆上某个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发出索索的声响,容匪走过去,踢了踢那阴影。阴影里坐了个人,先前仿佛魂没在身上,被容匪一踢,回了魂,说道:“漏风。”

  “晚上你就睡这里?”容匪环视一圈,实在没看出这屋里有人生活过的迹象,最主要是没见到任何食物的残骸。

  就和那村落似的,没有人气,好似人都走光了,死光了。

  那人点了点头,容匪想起件事,问道:“你不是有两个舅舅吗?人呢?也不在村里?”

  那人不回话,容匪又踢他,比刚才那一脚用力:“柳卅,我问你话呢,说话!”

  柳卅本是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被容匪一踢一踹,人缩起来一圈,头埋在膝盖里,敷衍着应道:“不在。”

  “你妈的尸体呢?”

  “不在了……”

  “烧了?”

  “埋了。”

  容匪踱了几步,手负在身后,又转回来抱怨柳卅:“我来避难,你倒好,真给我弄了个乱世风味的避难所。”

  他扔给柳卅一把糖,柳卅也不吃,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其中一颗。

  容匪看着他,冷声道:“死了?”

  柳卅摇头,他连摇个头都拖泥带水,看得容匪牙痒痒,抓起他的头发就骂:“活着的不好好活着,还不如去……”

  他骂到一半自己却收住了声音,他眼前是个他从没见过的柳卅,一双眼睛通红,鼻子破了皮,鼻尖红红的,不像哭过,像想哭,却使劲忍着没哭。容匪松开了手,站在他身边问道:“你打电话给我就是想让我过来和你一起活受罪?”

  柳卅拿手蹭脸,低声道:“我没想过你真的会过来……”

  容匪揉揉太阳穴,没好气地说:“本来想着你赚了大钱肯定在家盖了间漂亮小楼,应有尽有,我能来过几天清静日子。再怎么说,你赚的钱里总归有我的一份力。没想到你这儿连张床都没有,罢了罢了,我看我还是回去云城吧,我那里地方不大,起码有床有桌子。”他顿了下,接了句,“还能吃上口热饭。”

  柳卅无动于衷,仍旧低着头,低着嗓音:“那你什么时候走?”

  容匪才要说话,耳朵一动,往屋外看去,半敞的门外有道灰影正在渐渐靠近。柳卅似也察觉到了这点动静,抬头看了眼,就又低下头拿起根干草去戳容匪扔在地上的那堆糖。

  不多时,那灰影风风火火进来了,来人个子高大,穿了件大氅,一张土灰色的脸上两道浓眉毛,嘴巴的形状和柳卅长得有些像,只是唇色偏深,下唇偏薄。他看到容匪,就朝他伸出了手,凶神恶煞道:“钱呢,拿来!”

  容匪真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钱,反问道:“什么钱?”

  大汉啐了口,上来就要揪容匪衣领。容匪毕竟是个练家子,哪会让他得了手,敏捷地向边上闪开,大汉第一下抓了个空,瞪了容匪一眼,皱起眉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柳卅跟前,一句话都没说话,右脚那只沾满泥水的皮靴就踩到了柳卅肩上。柳卅没有反抗,被他踢到地上,大汉高声骂道:“小杂种,打算和老子赖账?怎么着,外头找了个人要教训我和老二?听说过赵国强赵局吗?老子现在的拜把兄弟,分分钟收了你们这群黑社会的皮!”

  容匪无声地看着,柳卅始终没回嘴,蜷着身子躺在地上,手里还在玩那堆糖,任凭大汉对他拳打脚踢。

  容匪本就看这大汉的长相不顺眼,听到他骂人的声音这么难听,打得这么难看,更不痛快了,眼瞅着他要挥拳揍柳卅的脸,举起了雨伞,嗖地伸长过去,用伞柄打开了大汉的手,问道:“敢问一句,您是柳卅的什么人?”

  这一下打得用力,大汉握住手背惨叫了声,弓着背,勾起脖子,眼珠转转,看着容匪道:“谁是柳卅?”

  容匪冲地上努努下巴,大汉呸了口:“小杂种!我说怎么能挣了大钱呢,原来是认到爹了!咱是他大舅!”

  容匪心下不快,拿伞抽他嘴巴,大汉跳脚,嘴才张开要骂,容匪又是两下,他将伞夹在胳膊下面,人越走越近,到了离大汉三步之遥的地方,用伞将那大汉的脸压在了墙上。大汉满眼愤懑,却无处发泄,被容匪死死制住,只能听他说道:“他的名字我取的,我可不是他爹,他的钱都是靠他自己的本事挣的。你是他大舅是吧?你说他是小杂种?”

  大汉用力扯动下巴,容匪收起了伞,在空中挥了下,撑在地上,一拱手,冲大汉笑道:“那还见过老杂种了,小弟这厢失礼了。”

  “你……!”这字才出了口,大汉瞥到容匪手里的伞就立马顿住了,靠在墙角,吞了口口水,眼神游移着说道,“这小子欠了咱一千块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要不是来替他还钱的,靠边站着!”

  他说得很有底气,人却不敢看容匪,容匪疑道:“一千块?这数怎么来的?”

  “他妈死了,买棺材下葬哭丧不都得花钱?”

  柳卅这时慢悠悠地开了腔,说道:“你把妈留下来的东西给我……”

  大汉作势又要揍他,容匪轻咳了声,拄拄雨伞,大汉不甘心地垂下了手,侧过身去站着,嘴上凶道:“你妈没嫁人就生了你个小杂种,她的东西就都是娘家的东西!”

  容匪插话说:“我给你理理你说的话啊,你说她妈没嫁人,所以她的东西就都是娘家的对吧,那柳卅是他妈没嫁人生出来的,按照你的意思,他也是她娘家的人了,娘家的人要娘家的东西,这有什么不对的?又不是给外人。”

  大汉一挥手,转过来瞪大了眼睛道:“管你这么多!你们不想给钱,把我打死在这里我也不怕,老二就去报警!找警察把你们办了!把你们跟着的黑老大都办了!”

  他这视死如归的气势倒和柳卅如出一辙,容匪笑笑,问道:“那我要是买他妈留下的东西,你卖吗?”

  柳卅这下坐了起来,喊道:“不行!那本来就是我妈的东西!怎么成了买卖!”

  这时候他还讲起情义伦理来了,容匪让他闭嘴,他把大汉拉到外面去说话。大汉看容匪有出钱的意思,纵使之前被他教训了几下,看他的眼色也起了变化。两人站在平房外议价,那大汉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手帕包成的小包,原来他把柳卅母亲的遗物全都带在身上呢,听到容匪要开价,立即拿了出来。容匪知道这大汉本就是奔着钱来的,那事就好办了。他才说了个价钱,柳卅却从里面冲了出来,从大汉手里抢了那个手帕小包藏进自己怀里,说:“不能卖!妈的东西!不卖!”

  这个死心眼又来坏事,容匪有些气了,那大汉比他更气,登时就恼了,扑上去把柳卅压在地上打。柳卅刚才抢东西的时候使出了轻功的步伐,容匪还以为他有什么把戏要玩,没想到他真的只是认命地挨着揍,什么技法都不施展,嘴角破了,眼圈青了,都不反抗,死死护住那个手帕小包。还是容匪上前给他解的围,他出了一掌推开那大汉,对他道:“他人有些傻,认死理,我给你五千,你看怎么样?”

  柳卅一骨碌起来,坐在地上咬紧了嘴唇。

  大汉朝他吐了口口水,道:“早这样不就成了!倔个什么劲!”

  柳卅扭头把手帕拆开来看,他不知是没看到什么,急眼了,跳起来冲着大汉道:“那个金锁呢!我爸留给我妈的金锁呢!!”

  大汉一抖,拳头又要上去,容匪挡在两人中间,道:“这可就是你不地道了,说好了我全买了,你这还藏着掖着,这买卖做得不舒心。”

  大汉松开拳头,哼了两声,从大氅里摸出个什么东西扔到了地上,柳卅忙去捡起来,拍去上面落到的土。大汉道:“什么金锁!镀的都不是金!是铜!!”

  东西不怎么值钱,柳卅却像捧着个宝贝,看了又看。容匪趁此把大汉叫到一边,塞给他一叠纸钞,还偷偷摸摸给了他一个玉佛像让他收好了,并解释道:“我这里现钱不够,这玉是羊脂玉的,你要是不信就去找个行家问问,这玉吧是云城的珠宝斋一个老师傅做的,在别的地方当然也值不少钱,不过还是在云城的当铺最吃香,能当上万。”

  大汉数了数容匪给的钱,又摸摸那块玉,想了想,认下了这桩买卖。他收好东西,临走前还不忘再骂柳卅几句,踹他一脚。柳卅被踹得歪坐在地上,攥着那个金锁,仰起脖子死死盯着容匪,容匪不由腹诽,他要是用这样一对眼神瞅他大舅一眼,他大舅哪还敢管他要钱,非吓得屁滚尿流不可。现在到好了,东西给他买了,钱替他给了,他如今却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容匪走过去拍他的脸:“我算是明白了,你们这地方盛产白眼狼,我给你花了这么多钱,你还这么瞪我!”

  “你给了他多少钱?”

  容匪说:“我来这里做客,哪好意思空手来,本来这些钱就是给你这一大家子用来封红包的钱,都给了他也算是进对了口袋。”

  柳卅问他:“那你还塞给他一样什么东西?”

  容匪哈哈笑,往前走开了:“之前马面焦多给了我一个玉佛,我放着也多余,就孝敬你大舅了。”

  柳卅看他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起身追上去问他:“你要去哪里?”

  他满身的泥巴,容匪不愿靠近,离远了说道:“随便走走。”

  柳卅揣着手帕包跑到了他前面,他也没说话,容匪就跟着他,两人一路走到了一片树林里。冬日寂寥,万木皆败,林中的一冢孤坟更显荒凉,那坟头上也没立碑,只供奉着一个空碗。柳卅跪在坟前默默用手挖坑,容匪看着,那土坑挖了约莫有一寸来深后,柳卅将母亲的遗物全都放了进去。那遗物不是过一把梳子,一根发簪,两粒纽扣和一只不值钱的小锁。

  容匪说他当真是视别人的金钱如粪土。柳卅往坑里拢土,说道:“妈的东西,不能卖……”

  “不和你这样的高人谈钱,俗。”

  柳卅道:“我会还你的。”

  他的衣服很脏,头发有些乱,露在外面的一截脖子倒还是白净的。容匪目不转睛地看着,说道:“是该还,还得加利息。”

  柳卅看了他一眼,人很平静。容匪道:“要不然呢?你以为我平白无故花了两天时间到你这穷山僻壤的,就为了给你当冤大头?”

  柳卅撒土的手一僵,他说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停下了,所有动作,呼吸声,都停下了。

  他的双手还盖在那个小土包上,指甲缝里都是泥。容匪闻到些许苦涩,像柳卅喂他吃过的还没成熟的杨桃的味道。

  “这都是我妈的东西,我是他儿子,她留下来的东西我要就只能用钱买,我不知道这种道理,怎么还有这种道理……妈死了……”

  柳卅跪着,头几乎要贴到地上去了。容匪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拍掉他身上和手里的土,柳卅头一歪,靠在了他肩上。

  他在发抖,说道:“那个护士是个骗子,我给我妈寄的钱都被她偷了。她死的时候是最热的时候,她在那个护士家里发了臭。没人给她做手术,没人理她,她就这么臭了,烂了,我没有回去看过她,没有陪过她,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做不好……我连字都学不好,我想给她写一封信烧给她,那个‘爱’,我怎么都写不好。我不会写,我不懂……朱爷问我和我对手的人打的什么拳,我骗了他,他杀了四个人,我不懂……真的不懂……”

  容匪听着他哭,低头看他,柳卅不说话了,一味哭,抓紧了容匪的衣服哭。容匪见他流过那么多次血,却是第一次真正切切地看到他流眼泪,他哭起来和别人没什么不同,一样的窝囊,一样的不甘,他的哭泣里甚至有比普通人更软弱的东西。他的母亲死了,他本来脑筋就不活络,人傻得可以,不能奢望他精明地处理好他母亲的后事,追讨回那些他寄出去的救命的钱,他没有办法,完全没辙,他或许也想想出个办法吧,从家里出来一直往南走,一直想,一直走,背着一个记得滚瓜烂熟的电话号码拨通了电话。他为了这个电话那头的人撒了谎,害死了四个无辜的人。

  容匪的手放在了柳卅的头发上,他抱住了柳卅。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也想不出别的主意了。

  天色黑下来后,容匪牵着柳卅的手走出了树林。他们回到报纸糊窗的平房里,门还开着,容匪放在屋里的行李箱和伞却都不见了。容匪找了一圈,确信东西是被人偷拿了,愤愤不平地跑到田边,却又停住,只站了会儿就又回来了,对柳卅道:“这群豺狼虎豹,养大了不知能长成什么样!”

  柳卅在墙边坐下,容匪把干草全都聚到一边,想办法在空地上生了堆火,他不怕冷,只是柳卅摸上去冰凉凉的,没了以往的暖意。容匪靠着他坐,问道:“你大舅打你,你怎么不还手?”

  “他是我大舅……”

  容匪挑起眉毛,道:“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也还是和我动手?”

  柳卅裹着衣服沉默,容匪道:“别惦记那四个人了,生死有命。”

  柳卅按住肚子,久久不语。容匪看看他,火光很红,照得他哭红了的眼角更红,他的脸本就生得好看,在一片红的衬托下显出了点少见的媚意。

  容匪问他:“来几天了?吃过东西没有?”

  “四天了,什么都没吃。”

  柳卅瞥了眼地上,先前撒在地上的糖果也被白眼狼叼走了,连张糖纸都没留下,他吞了口口水,垂头丧气地抓脚踝。容匪看他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又想到他这几日的遭遇,不由把上上下下的口袋摸了个遍,终于是让他在大衣里头那层的口袋里摸出来一颗糖。

  “喏。”他递给柳卅,柳卅撕开糖纸就把糖塞进嘴里,他手里揪了点干草扔进火里,火堆烧得更旺,几颗火星子飞溅出来,映进他水光光的眼里。容匪天生不知“饿”,也不懂“饱”,平日里看书读报,见到食不果腹,馋虫擂鼓的描述总是读得一知半解,现如今他看着柳卅,忽而将那些他从来不懂的字眼全都领会了。他悟了,这“饿”的感觉就是埋藏在骨子里的躁动,是在他耳朵里吵个没完,要他亲一亲柳卅,抱一抱他的喧嚣。

  容匪把柳卅拉过来亲他的脸,扯开他那套脏衣服在他身上一通乱摸,柳卅推了下他,也不说话,用手捂着自己的嘴拼命嚼糖。容匪笑了,暂且放过了他的嘴,去亲他脸上的其他地方。他一下下亲柳卅的额头,将他抱到自己身上坐着。柳卅迅速解决了嘴里的糖果,按住容匪的肩膀,唇贴着唇,和他交换了个吻。

  “薄荷味的。”柳卅说,“这味道是薄荷味。”

  容匪不让他再说话了,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贪婪地亲他,把他推在地上,从头到脚吃了个遍。但他还是最喜欢他柔软的嘴唇,那哭起来会被他咬成艳红色的嘴唇。容匪脱光了柳卅的衣服,搂住他的腰往他臀缝里面摸,柳卅分开腿跪在地上稍微抬高了些屁股,两人还在亲嘴,容匪的两根手指挤进柳卅身体里时这吻都没一刻的松懈和停下。柳卅也很贪,他贪吃容匪嘴里的津液,一口一口吃,一口一口咽下去,拼命在用这点吃食填饱自己的肚子似的。容匪扫过他的牙关,卷着他的舌头不肯放,同时手里也还在继续开拓他体内的甬道。这没完没了的吻明显让柳卅动情了,他下面一下就湿了,又扩张了阵,容匪抱起柳卅的腰,再没忍耐,将自己早就火热起来的性器插了进去。这一下大概有些痛,柳卅搂住他脖子的手收了下,容匪拍拍他的后背,摸着他的脊梁骨和他分开,讲两个字就咬一咬他的嘴唇,动一下腰,问他:“你喜欢和我亲热?”

  他问得极具调侃的气息,柳卅喘着粗气,自己往下坐,将容匪的性器吃得更深。性器被柳卅温暖的内部紧紧包裹住,容匪闷哼了声,攀住柳卅的腰说:“你妈没了,我不理你,看来也就没人理你了。”

  他笑了下,柳卅靠过去啄他的嘴唇,把他嘴边那抹坏笑抚平了。两人就粘呼地亲着嘴唇,柳卅在容匪的诱导下自己上下律动起来,他穴内淫液泛滥,抽动时阵阵水声不绝于耳。容匪也没忘记照顾他前面的肉器,用手圈这抚慰它,时不时搓一搓他的龟头,按一按那往外吐爱液的铃口。柳卅这么自己动了好几十下,也不知容匪戳到了他哪里,他低喊了声,失声叫了出来,那声音一从他嘴里溜出来,他就僵在了容匪身上,性器在容匪手里颤抖着,内壁不断收缩,夹得容匪跃跃欲试。他抱起停下动作的柳卅,把他按在了草堆上分开他那两条长腿猛干起来。

  火堆的火势有些小了,微弱的火苗在柳卅眼里一跳一跳的,他整张脸都很红,下午才哭过的眼睛里好像还有没流干的泪水。容匪还想听他叫几声,便对准害得他方才乱了阵脚的位置一阵抽插,柳卅再忍不住,仰着脖子喊了出来。

  “啊啊……嗯……啊啊……哈……”

  他在欢爱中的喊声很低沉,充满雄性特质,但完全投入在情欲中的样子又有些勾人,尤其在今天晚上,他的眼神,嘴唇的弧度,肩窝里的阴影,身上的瘀痕,都让他看上去很媚,很诱人。

  两相反差,看得容匪加快了抽插的动作,恨不得把两个囊袋都挤进柳卅的后穴里。他干起来愈发狠,柳卅也变得很放肆,身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容匪会意地将他抱起来,柳卅将容匪整根都埋进了自己体内,他晃动屁股,完全一副被欲望操纵的迷离表情,他说:“我喜欢和你这样。”

  容匪故意问他:“理由呢?”

  他咬了口柳卅的肩膀,亲着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嘴唇。

  “你只和我这样,你说的。”柳卅垂下眼睛,他摸着容匪的脸,腰往下沉,震颤着吐息,却还在说话,“你告诉我的。”

  容匪应下,揉着柳卅充血的性器,说:“嗯,就和你。”

  柳卅被他的话一激,射了出来,快感爬便他全身,他发出声痛快地呼喊,瞳仁紧缩,整个人都收紧了,后穴也被影响,猛地一抽,容匪跟着也射了。两人的呼吸都有些快,容匪没撒手放开柳卅,柳卅也还坐在他腿上,稍适休息后,容匪的的兴致又上来,就着这个姿势把柳卅一顿干,柳卅今天也很兴奋,被插了没几下就又硬了。容匪随手往火里添柴,干柴烈火烧得噼里啪啦,他和柳卅比这堆火烧得还要激烈,抱在一起又是亲又是啃,柳卅又在容匪手里射了一次后,两人站了起来,容匪把柳卅按在墙上,抬高他一条腿,面对着面插他。柳卅好几天没吃东西,力气跟不上,大腿根已经在打颤了,但他眼里还有渴望,容匪问他:“你这几个月都没找人弄过?”

  柳卅说:“自己弄过。”

  “怎么弄的?”

  柳卅就做给他看,自己摸着自己的性器,喘息着说:“就这样……然后想你亲我,摸我,碰别人都没碰过的地方,和我做别人都没做过的事。”

  他太诚实了,一点都不懂得保留,说得容匪心湖一荡,搓着他的屁股往两边分开,插得柳卅摇摇欲坠,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容匪的性器从他身体里滑了出来,他跪到地上抱住了柳卅,没立即再插进去,只是亲他。柳卅伸长了腿,一不小心把火堆踢开了。容匪亲着亲着他,用手指插他后穴,那后穴里有湿滑的淫液,还有他射在他身体里的精液,不一会儿容匪手上便沾满了这两样东西。他用这只黏糊糊的大手去碰柳卅的性器,那性器本软在毛丛中,经他小心地触碰,爱抚,却又火热坚挺起来。容匪看了柳卅一眼,柳卅问他:“那你呢?”

  “我什么?”

  容匪装傻,他知道柳卅问的什么。他是在问他这几个月有没有发泄过,在发泄时想的又是什么。容匪糊弄着没回答,柳卅并未追问,他向容匪索吻,两人就又凑到了一起。

  容匪对肉欲不会特别执着,甚至可以说是淡泊,但他就是想把柳卅扒光了,想弄得他不停出水,被他干到射出来,同他一起沉落在欲海里。今天这种欲望特别强烈,他饿得厉害。

  他和柳卅一直缠绵到了后半夜,柳卅饿着肚子,到后来精神都涣散了,射也射不出来什么东西,被容匪逼着尿在了他的手里。

  第二天他们就走了,两人两手空空,沿着村里的一片田地走到了一条河边。河面上浮着一层冰,几棵柳树萎靡不振地歪着脖子,扎根在河岸上。

  柳卅对容匪道:“我大概知道谁拿了你的东西。”

  容匪摆摆手:“千金散尽还复来,况且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伞也不要了?”

  容匪道:“早就不是原来的那把了,丢就丢了吧。”

  柳卅没搭腔,跳到了河堤上。他伸手去摸柳树发黄、干瘪的枝条,手指在其中穿梭来回。

  容匪看着,柳卅的手仿佛在撩动琴弦,姿势优美极了。他却看不到他的脸,不知他的表情是否也一样陶醉,动人。

  容匪忽而说道:“他叫楚林夏。”

  柳卅回头看他,容匪大步往前:“明湖大学的名字。”

  到最后,他也没把他和楚林夏的故事告诉柳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