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主任笑着说:“小业啊,老人需要疗养,年轻人也需要的嘛,你去阿尔卑斯山脚下看看,好多什么ceo,coo的去那里洗涤心灵。”

  赵主任说:“老人和年轻人,不过就是年龄的差别,年龄不过就是数字,他们本质是没有任何差别的。”

  赵主任带我去看冯芳芳,介绍护士和护工给我认识,小李,小王,小芬和小复,都很年轻,都笑眯眯的。

  赵主任和小李说:“那就交给你们了啊,我先走了。”

  小李和我握手,说:“是业太太的儿子吧?”

  她大约三十来岁,圆嘟嘟的脸孔,福相,她和我说:“蛮巧的,以前业太太送来的那位太太也住这间房间。”

  我望进房间里,冯芳芳躺在病床上,病床上好多阳光,小王和小芬一左一右站在她两边,小王问她:“阿姨,阳光会不会太刺眼,太刺眼的话,你就和我眨一下眼睛。”

  小芬问:“阿姨,晚饭呢,我们这里有三个套餐,你要是都不喜欢,你在这个ipad上面点你想吃的菜。”

  小复在抹桌子,头也不抬。

  确实有种众星捧月的氛围。

  我问小李:“那位太太后来是不是切开了气管?”

  小李说:“是的。“

  我问:”她家里人来看过她吗?“

  ”来过的,她妈妈来过,也没有小孩。“

  ”没有小孩?“

  ”以前生过一个,恢复得不好,子宫后来摘了。“

  我说:“我想和冯阿姨说会儿话。”

  小李喊了声,他们四个便都鞠着躬,笑盈盈地退了出去。小李给我关门,关门前还说了句:“太太和少爷慢慢说话呀。”

  一时间我以为在演古装剧,最恶俗,最浮躁的那种,老爷一定要有三妻四妾,妻妾争宠,死的死,伤的伤,少爷小姐明争暗斗,瘸的瘸,瞎的瞎。

  一时间我以为我在做梦,阳光太晃眼了,一个衰老的,垂死的妈妈躺在我面前的病床上。我走近了,站在她的床边,我握住她的手,哭了出来。

  呃……呃……

  我听到这个妈妈发出这样的声音,奄奄一息的,好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一样。可能是死亡,可能是无法完全治愈的疾病,也可能是思念。

  她伸出手摸我的头发。

  她是不是也觉得在做梦?

  我每天下班都会抽空去看看冯芳芳,护工们每天给她换衣服,入秋了,每天都穿不同颜色的开衫,颜色都很鲜艳,不是橘色系就是红色系,像过大年,她们还给她戴毛线帽,也是鲜艳的颜色,好像她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得,过成了一串红鞭炮。她们把她收拾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房间里也很香,香味淡淡,应该是每天都换的鲜花发出来的香味。可是冯芳芳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她一直在昏睡,总是昏昏沉沉的。我晚上来,她睡着,我周末白天来,她也闭着眼睛,好像从没醒过。她也不练习走路了。她根本没有睁开眼睛的欲望了。

  融市迎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时,我提着果篮和鲜花去看冯芳芳。我买了好多火龙果,电视上说吃火龙果对中风偏瘫很有帮助,火龙果糖分多,吃了也容易让人开心。我以前就常买去看她,买去分给她和蜀雪吃。

  赵主任来查房,看到我,把我喊出去说话。他和我说:“小业啊,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我说:“不会吧,之前还很……”我说,“她的斗志一直很顽强的。”

  赵主任说:“这种事情说不准的,冬天对病人来说是很残酷的。”

  我说:“这里四季如春啊,房间里这么暖和,她都不出房间的啊。”

  赵主任一看我,笑了笑,我也陪笑,说:“我知道了,谢谢主任了。”

  我回进了纯享豪华单人间,换了冯芳芳床头柜上那花瓶里插着的鲜花。我把花瓶放回去,我看着她,她躺在那里,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仿佛死了一样。

  我坐下了看她,她的病床边上就是一面大窗户,那窗户外面是傍晚的融江。江面上金光绚烂,空中紫霞片片,我看到融江上的缆车了,缆车线隐没在了霞光中,我只能看到两节车厢浮在那晚霞中。真像透纳的画。真像会出现在疗养院介绍手册上的一张宣传照片。

  冬天了,下过雪了,江面上肯定很冷,不过缆车里是有暖气的。蜀雪说过的,我没有坐过。缆车里的人应该不会觉得冷的,应该是不会感受到冬天的。

  我喊了冯芳芳一声:“冯阿姨……”

  她没有一点反应。

  我说:“蜀雪最近有点忙。”

  听到蜀雪的名字,她的眼珠在眼皮下滚动了两下。总算有点反应了。

  我说:“你不要记恨蜀雪。”

  我告诉她:“阿姨,那件事……那张照片是我拍的,不是我放出去的,但是是我拍的。”

  “你恨一恨我吧,你好好活下去,恨一恨我吧……”

  我说:“蜀雪和你……还有尹教授,你们都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对不起……”

  冯芳芳的眼珠又不动了。

  我忽然很想见一见母亲。于是,我连夜赶回风顺,飞机晚上起飞,回到家里正好早上七点,母亲正好起床,看到我,喜出望外,拉着我说:“正好今晚和我一起去一个晚宴!来,帮我挑一下裙子!”

  母亲拉着我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关照宝姨:“送点咖啡上来。”

  我们走到了二楼,母亲说:“是徐太太办的慈善晚宴,我们基金会不是一直在赞助一些希望小学么,学生们给我们表演节目,我要当基金会代表上去讲话致词。”

  我说:“我有些话想和您说。”

  母亲说:“你说啊。”她带着我进了二楼的衣帽间。她来开衣橱挑衣服,边挑边问我:“你说这件华伦天奴会不会太隆重了?”

  我说:“前阵子我去蔡院长那里了。”

  母亲说:“小蔡和我说了呀,你帮忙照顾一个大学同学的妈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