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也不知道你的油腔滑调和谁学的,和你爸学的吧?”

  我笑了笑。母亲说:“我今天整理家里的东西整理出来一张你的旧照片,那时候不是万圣节嘛,小姨家附近不是有个那种鬼屋吗?你进去玩,你好勇敢啊,别的小孩吓得哇哇大叫,出来都是哭丧着脸,你没有,你还和门口那个木乃伊合影了。”

  我说:“我怎么记得是吸血鬼?”

  “是木乃伊。”母亲斩钉截铁,“照片就在我手边,我正看着呢。”

  我说:“哦,对,是木乃伊,那个鬼屋就是埃及古墓主题的。”

  母亲说:“不是的,那个鬼屋里什么都有,有吸血鬼,有僵尸,有木乃伊,还有穿白衣服的女鬼。”

  她说:“Eric和你一起进去玩,小姨不放心,跟了进去,我没有进去,我在外面等你。”

  我点头,应声。

  是的,她在鬼屋外面等我。我进去之前,她和我说,妈妈在外面等你,妈妈在这里,不要怕。

  我走进鬼屋,天花板上挂下来拳头那么大的黑蜘蛛,一直有个白衣女人走来走去,还有僵尸从墙壁里跳出来吓人。我本来和一群人一起走的,走着走着,大家都不见了,我一个人穿过一间黑色的,吸血鬼出没的房间和一间墙壁被涂成血红色,中间摆着一只浴缸,里头坐着一个老太太的房间。

  我走出了鬼屋,母亲确实就在出口处等我,我一头扎进她的怀抱里。母亲拉着我回到鬼屋的入口,来,我们的小男子汉和木乃伊合影吧!

  她讲流利,流畅,地道的英语。

  我和木乃伊合了影。小姨拍着哭哭啼啼的Eric的后背,说,文文真是个小男子汉!

  母亲笑得很开心。

  小姨夫问我,里头怎么样?

  我说,妈妈说,她会在外面等我。

  小姨夫说,你知道吗,有时候你害怕的时候你可以说你害怕。

  母亲说:“我希望能培养他的独立性,但是也要让他知道,他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那年我十岁。

  隔年,一个冬天的早晨,母亲带我出去逛商场,我们买了好多东西,买了我一直想要的一套全新的画笔,买了新衣服,新鞋子,新的遥控玩具车。下午,我们去了医院。母亲去医生的办公室和医生说话,我在办公室外面研究遥控车。母亲给外婆请的保姆坐在我边上,她问我,文文啊,午饭吃了什么啊?

  我说,吃了肯德基!

  她笑了笑,问我,你喜欢吃哦?

  我用力点头。我把遥控汽车放在地上,才要启动,母亲出来了。她告诉我,早上,外婆在家里摔倒,送进医院抢救,没能救回来,过世了。

  保姆说:“早上打电话给太太的时候还以为没有事的……”

  母亲说:“我们赶来医院也没什么用,我们又不是医生,能帮上什么忙?难道在手术室外面哭天抢地就能救人了吗?”

  我的外婆过世了,外婆是母亲的母亲。我收起了遥控车,抱在怀里,掉了眼泪。

  母亲说:“不要哭。”

  我点头,擦眼睛。

  母亲又说:“没什么好哭的。”

  “你看,你今天买东西的时候是不是很开心?但是人不可能永远都开心,开心过后是有难过的时候的,不过,难过过去了,人就又开心了,你现在有这么多你喜欢的东西陪着你,开心一点吧。”

  我说,我知道了。我懂了。

  母亲问我:“你是不是很久没和那个小展联系了啊?”

  我问:“小展?”我想了想,“你说展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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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读者留言,想了想还是说明一下吧,业皓文的这个视角的叙述方式会有些不是那么的第一人称,看到后面或许能猜到为什么这样写了!

  (中)

  展嘉做舞台布景,在风顺的人民大舞台剧院工作,我还在风顺的DBW传媒上班的时候,别组中标了一款蜜桃味汽水的广告,结果负责人提前进了产房,实在份身乏术,老板就找我接手。广告预了风顺电影制片厂的二号摄影棚搭景拍摄,布景的工作由一家花艺工作室负责,展嘉是那家工作室老板的朋友,拍摄任务时间紧,人手不足,老板就找了展嘉去帮忙。开拍前一天,布景还没完成,我和助理毛毛约好早上六点在摄影棚碰头,一来监督进度,二来也给工作室帮把手,为了干活儿方便,我穿着汗衫牛仔裤和球鞋就去了,毛毛迟到了,我六点准时到了摄影棚,棚里只有一个年轻男人蹲在一张白色带刺绣红玫瑰花图样软靠背的扶手椅前,一手拿着一罐油漆,一手拿着柄小刷子,小心、仔细地往那椅子上刷油漆。油漆是粉红色的。那就是展嘉。

  那整个布景充斥着玛丽·安托瓦内特时代的奢靡气息,从地毯到长桌到桌布,到精致、细致的风景油画到无处不在的鲜花,到处都是鲜花,粉色的,紫色的,橙黄色的。

  展嘉穿灰色帽衫,蓝色牛仔裤,灰色帆布鞋,头发短短的,一截白净的脖子露在外面。

  我走到展嘉边上,问他:“有哪里需要帮忙的吗?”

  他让我帮他一起涂那张扶手椅。

  我们一起蹲在地上刷粉油漆,展嘉说:“做这个创意的人估计受《绝代艳后》影响很深。”

  我说:“会变化场景的。”

  我往后看了看:“变过来就是室外了,是树林。”

  展嘉说:“那他估计还看过《楢山节考》,现在当广告人是蛮容易的,多看几部电影,偷点别人的点子就好了。”

  我问:“你说的哪个版本?”

  展嘉看看我,上下打量我一番,问我:“你是老杨新请的帮手?没见过你啊,你来这么早?”

  我说:“你也很早。”

  展嘉笑着说:“我是一宿没睡。”

  这时,毛毛从外面跑进来了,手里拿着两杯咖啡,看到我,跑到我跟前就递给我一杯,连声道歉:“业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