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没想过回家?虽然很远,但如果要回去的话,也是可以的吧?
1856年晚春,某个暖风和煦的午后。他们坐在教堂后面一处偏僻小院里,练习拆卸手枪。大个子青年手法很是熟练,每一个动作都毫不拖泥带水,但这完全没影响到他与王耀的闲聊。柔软的草皮里躺着许多发亮的子弹,被王耀随意扔在一旁的银十字架,还有零碎吃食。
我没考虑过那种问题。
王耀皱了皱眉,重又把装好的枪支拆卸开来,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是比阿尔要慢上半拍。很多事情上他都需要花费更多倍的努力,才能在同样的时间里赶上这个满脑子只有食物和英雄主义的白痴。
普通人都会有这个想法吧。难道是很讨厌你的家庭?那样的话本hero也是可以理解……
他们很好。
王耀打断这烦人的聒噪,将再次装好的枪支对准了阿尔的太阳穴,又觉得很无聊地移开了角度。挟裹着热度的风穿过整个院落,摇动着院墙对面那株盛开的玉兰树,浓郁花香便落了他们一身。
呐,说说看,是怎样的家庭?
阿尔固执不休地刨根究底,反复追问着,见王耀紧闭了嘴唇明显是不肯回答的模样,就露出一脸失望。这表情几乎是带了忧伤,让大个子的金发青年看起来就像只受了委屈的犬类,狠狠戳中了王耀的软肋。
四个……弟妹。
王耀暗骂了一声自己毫不坚定的立场,不情不愿说了下去。
一个不太爱讲话,也不喜欢和别人讲心事,不过私下里是很爱玩闹的性格。还有个读书很好,父亲和母亲都觉得他以后肯定是最有前途的一个。妹妹比较爱使小性子,但是很可爱,非常的可爱……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渐渐没了力气。一旁的阿尔却完全没注意到这情绪变化,正抓起面包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问:还有一个呢?
短暂而难耐的沉默过后,王耀猛地跳起来,朝着院墙那边奔去,转瞬跃上墙头。紧张的大喊传过来,似乎是在问什么人是否受伤。
阿尔嚼着嘴里的食物,目光望向墙头那颗盛开的玉兰。王耀抓着另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小心帮助着把对方拉上玉兰树最为粗壮的枝桠间,并折了一枝开得饱满的花朵递给看不清面目的少年。
对方微微低头,像是在道谢,抑或表达歉意。被黑色布条蒙住的半张脸,看不清唇形的活动,大约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漆黑油亮的短发,比王耀的发色还要深上一些。当阿尔咽下最后一口面包的时候,那少年扭头朝向这边看了一眼,深沉无光的黑瞳凉凉扫过,顿时让阿尔起了一脊背的寒栗。
真是让人火大。
阿尔拿起最后一个三明治,狠劲咬了下去,一边模模糊糊地想道。
过了片刻,王耀跳下院墙,手中拿着另一只被折下的花枝,步履轻快回到阿尔身边。即使没说什么,也能发觉东方人的心情变好了许多,浅浅笑意浮在脸上,衬得一双琥珀眼眸灵动万分。
我劝你最好不要接近那孩子。
阿尔双手抱头仰躺在草地上,被侵入的阳光刺激得眯起了眼。
那是威斯特前段时间接回来的私生子,为了不影响他的声誉,那孩子平时都是不允许出现的。而且,那大概是遗传?一样见不得光的病症……
他看起来很想要那枝花。
王耀把象牙白的玉兰凑到鼻尖细细嗅着,用了稍显温柔的嗓音说着。
一直被关起来的话,会很寂寞吧……
人总是把自己的感受强加于他人身上,然后生出许多无谓的妄想。
阿尔不能明白为什么王耀要给他自己加上无法喘息的负荷,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应该用什么样的思维去考虑问题,怎样做出正确的判断与行动。每一件事都被强行套上了规则,而王耀就靠着这些条条框框生活着,把自己逼到最为险峻的路上,无法回头,不能失脚。
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为何一定得这样?
喜欢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三明治很好吃。约瑟夫神父是敬爱的亲人。喜欢呆在这里。天气很好的时候就睡觉。
明明是最简单的事实。
从柯克兰的庄园逃出去也是。
只是就这么想了,然后做了。
王耀经常大半年不见人影,再回来时就带了一身伤,如同地狱归来。
他替王耀包扎伤口,掌握不住力道总能让王耀哇哇大叫,尖声咒骂着却又乖乖忍耐。当王耀终于疲惫了躺下来休息时,他会翻开约瑟夫神父送给自己的圣经,借着煤油灯的昏黄光芒诵读篇章。
他曾经是想和约瑟夫神父一样,从事神职工作。虽然这愿望并不适合自己,现在也是个半吊子的猎人,但念着赞美诗的时刻还是他最喜欢的。
平静无波,压下去心中所有躁动不安的浪潮。
当我终于可以沉睡在棺材中,被拖到那冰冷深沉的墓地。
您亲吻我的额头,尽管它脏污不堪,沾满泥泞。
您为我点起蜡烛,抚平我身上流血的伤口,坚定我的信仰。
向前走吧,如果在死后仍有路途。
向前走吧,假使黎明就藏在永夜身后。
他们在教堂内发现那扇极为隐蔽的门时,抢着去抓嵌在壁画中的黄铜钥匙。他还记得王耀是怎样一脸兴奋地举着钥匙大声笑闹,差点儿招来当值的神父。
这是我们才能发现的秘密!这是我们的……
是只属于我们的。
那为什么在几年之后,那扇象征友情与信任的门,为杀害教区人员的吸血鬼而敞开?
1859年,10月17日。
阿尔打开教堂正门,只看到满地死尸。华贵精致的蕾丝手套,裙摆,阳伞,羽毛,还有被利用的少女们死前惊恐迷茫的表情。
他惶然回身,目睹教堂内一场惨烈厮杀。鲜血飞溅,染红十字架上的圣洁。
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见王耀背着吸血鬼奔跑下楼,身边是下手狠辣的褐发女人,耳边别了一朵淡黄天竺葵。
吸血鬼。王耀。吸血鬼。王耀。
如果不放他们出去,王耀会死。
只是这样。
我得不出更复杂的结论!
他想起曾经蹲在名为“普罗米修斯”那扇门前的二人,相互握紧了手掌,把那枚坚硬钥匙捏进手心,焊入皮肉。
他们说,今日往后,绝不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