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逃亡记>第40章

  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经常被各种事由打断,断断续续写着这似乎无法结尾的内容。包括刚才,从红酒笨蛋那里得知了一点儿不算好的消息,有关于那头该死的北极熊。之前我有对您提过这个家伙吧?不,或许也没有。涉及他的任何蛛丝马迹都让我感到厌恶。但是这种厌恶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原因既不是来自于两个城市遥远的距离,也不是对其实力的畏惧,更何况他已失去了所有可以依靠的力量;他就像一个噩梦,每一次出现都将王耀带入更黑暗的深渊,我斩不断他们之间扭曲绝望的联系,但我可以让自己的爱人远离这个灾难般的存在。

  捂住王耀的耳朵,蒙上他的眼睛,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把自己作为祭品。

  让那个斯拉夫人死亡的秘密永远埋葬在墓地里。

  Mar.15.1860

  在第一次登上那幢白房子的阳台时,整整一个房子的吸血蝙蝠气味简直让人作呕。

  普通的蝙蝠会被吸血鬼的体质所吸引而聚集起来,但那是仅凭动物自身意志而产生的依赖感。假使挑选其中本身具有肉食性的种类,用吸血鬼的血液长期喂养,即可随意驱使,和“劣种”在某种意义上并无相异。使用这些蝙蝠的好处在于,它们不会受到教区圣水银器的影响,可以自由出入血族无法进入的地方。

  很少有血族会这么做,因为这是一件毫无美感且多余的事情,更别提会浪费掉自身大量的血液。自从神圣契约签订之后,这种做法便失去了任何意义。

  简直是疯子——使用这种驱使方法的吸血鬼,不管那是谁,都是赌上性命的;圣玛格丽特及周围如此大范围的杀戮,迟早会把他彻底耗干,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可这些与自己有何相干?

  该调查的都已经递交长老院,而回函是:不要插手。

  这是一个深潭,或许看上去只是淹没脚背的深浅,但踏下去才会发现就算吞没了整个身体也够不到潭底。如果把始作俑者的详细行踪与他的来处联系起来的话,亚瑟心中也有个大概的掌握。教区的教义争端本就该由他们自行解决,偏偏扯了吸血鬼进来!

  “我已经说完了,请问现在可以放行么?”

  亚瑟压抑着内心隐隐的烦躁,向威斯特询问。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威斯特的嘴唇和下巴,其余全被白披风遮掩了去。这让他感觉到稍微的火气,仿佛自己是受到了窥伺,但却无法对等的回视过去。

  “很棒的演说,完全没有缺憾。”

  年轻猎人咧嘴而笑,饶有兴趣地盯着亚瑟,“非常可惜的是,我们无法凭借一面之辞来判断,因为您所说的证据同样适用于您,没什么不可能的,总有我们漏掉的细节。当然,我并不是意指您是罪犯,但只要有这个可能就不能放过对吗?”

  “任何可能性都不该放过,这也是哥哥我所信奉的真理。”

  门被打开,瞬间变亮的房间顿时减少了阴郁之气,压抑感跑得无影无踪。弗朗西斯将在自己脸上抓挠的白猫头鹰拉扯下来,对所有绷紧了身体的猎人行礼,姿势优雅漂亮——前提是如果能忽略脸部那可笑抓痕的话。在他身后,陆续进来四五位面容冷漠的男性,目光都结了冰,生生透出一股寒天冻地的气息。

  “既然这位猎人先生也和我抱持同样的理念,那么就容易沟通得多了,”弗朗西斯朝着那名年轻人的方向看过去,一手将丹德莱尔扔出,扑棱着翅膀的禽鸟就急急奔向了亚瑟的怀抱。“正如贵方无法得出柯克兰公爵有罪的结论,我们也不能确认贵方是否有肆意挑衅长老院的意图。退一万步来讲,监控者就算出事,也该是长老院内部处置,如果贵方对契约有异议,请先上呈猎人协会。”

  弗朗西斯叹气,面上表情丰富多彩,足可媲美歌剧演员。在每次说到“长老院”这个单词时加重的嘲讽意味却是他人无法知觉,也无法体会的。

  “没办法,你们不管过几百年都是一样顽固,”他稍稍站正,挺直了脊背朗声说话,脸上神情不复玩笑,而是冰寒入骨,“五位职阶皆位于我之上的血族就在这里,我们联名担保柯克兰公爵的荣誉,并发誓将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捕获,算是血族对教会的交待。”

  让这场闹剧落幕吧。

  从教堂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势还是丝毫未歇。

  亚瑟写好了纸笺,绑在丹德莱尔的腿上把它抛飞。弗朗西斯与他一同站在教堂大门前避雨,仰头望着白猫头鹰渐飞渐远,嘟囔着说了句什么。其他血族对着二人稍微颌首,算是道别,尔后乘上马车离去。空落落的道路上,只剩波诺弗瓦家族那辆华丽得过分的车子还在接受雨水的冲刷。

  “其实你不必为我做这些的。”

  亚瑟的视线落入茫茫大雨中,被昏黄灯光照耀的地方,雨水拉扯出着璀璨夺目的光丝。

  “甚至把其他的人牵扯进来,你已经蠢到连脑子也没有了么。”

  仅仅一枚家徽就闹至如此地步,是谁也不会想到的展开。教会对自己的敌意远远超过了预知,原因却不清不楚。

  或者说,契约所制造的天平已经开始严重失衡?本身建立于信任基础上的盟约,把这种微薄的信任剥掉后,就只残留猜忌与仇恨,和无休无止的厮杀。

  弗朗西斯苦笑,大步走进雨中,随意挥了挥手。他的声音湮没于巨大的雨声中,变得极为模糊。

  “不要太感谢哥哥哟。”

  Mar.17.1860

  “今天是丝石竹?”

  王耀伸手接过亚瑟手中的花束,鼻子在簇拥的白色碎花间嗅了嗅,是很清淡的花香味儿。

  “你是又从弗朗西斯家的花园里挖出来的?明明是夏天才会开花的植物。”

  “不喜欢的话就还给我。”亚瑟从栏杆上跳下,劈手就夺王耀怀中的花束,被快速躲了开去。

  他皱着眉,正欲开口损王耀几句,看到对方浅浅微笑的表情又把话头吞咽回肚子里。

  “一般来讲都是会送蔷薇百合之类的吧。”王耀拨弄着盛开的雪白花朵,当做没看见亚瑟别扭的脸色,“公爵大人果然是迟钝万分。”

  天色已经暗了许多,灰蓝的光线浸透了亚瑟半边身子,而房内明亮的灯光则是在他身上形成强烈反差,一种冷暖交织的矛盾与融合被完美体现出来。王耀从花束间抬起头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温柔与严酷,微暖与冰寒。

  柯克兰公爵被王耀的视线弄得有点儿不自在,别过脸去轻轻咳了一声。他在脑内搜寻着可以谈论的话题,不知怎地就说道:“你觉不觉得这样每天从阳台上来,很像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情节……”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内容后,顿时一口气呛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罗密欧不会跳上十五英尺高的阳台,能做到的物种我们一般称之为山地大猩猩。”

  王耀没意识到亚瑟已经快要憋成内伤的状态,毫不留情砍掉对方的话语,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大猩猩爬阳台的形象,差点儿就乐出了声。他一边用手背按住了上翘的嘴角,一边迅速扭头努力忍住笑意,努力转移话题:“啊,说起那部剧,我好像完全没有印象。虽然以前曾经在剧场瞟了两眼。”

  跟踪血族的时候,和阿尔两个人从剧院的高墙翻进去,在黑暗的坐席中猫着身子跑过去,灯火阑珊的台上似乎正演到剧终,闹哄哄一群人各自唱着悲腔。

  他还是比较喜欢小时候带领自己的弟弟妹妹偷跑到唱大戏的地方,想法设法贴在戏台子的柱子边上,掂了脚尖去瞅台上的戏子,温婉青衣,红脸关公,还有场外担着麦仁糖叫卖的声音,一直叫到心坎里去。

  “台词我记得。”

  亚瑟看着不知跑神到哪里去的王耀,莫名开始心悸。就像那次袭击中,把精神恍惚的王耀带回爱丁堡后,所见到的模样。

  “要讲给你听么?”

  “为什么突然讲到这个……”

  亚瑟靠近王耀,略微沉吟,视线低垂,淡金微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中的神色。他的声音变得淡漠微薄,有些动听的沙哑音色中带了些疼痛。

  “要是梦寐中的场景可以代表真实,那么我的梦境预兆着将有好消息到来;我觉得心神宁恬,整日里有种向所没有的精神,用快乐的思想把我从地面上飘起来。”

  亚瑟抬头看向王耀,深深望进那双琥珀点金的眼瞳中去。

  “我梦见我的爱人前来看见我死了——奇怪的梦,一个死人也会有思想!”

  在遇见你之前,我所处的世界只能看到无边的黑暗。我是个盲人,连自己是什么模样都无从知晓。

  然后我得到了光。

  亚瑟抚摸王耀的脖颈,手指移上脸庞,触碰冰凉的鼻尖,嘴唇,继而俯身吻在微微颤抖的唇角之上。当王耀在短暂的失神后想要推开他时,他已经先行一步退了开去。温暖的祖母绿眼瞳弯起弧度,金黄的碎屑光芒流转其中。

  “他吻着我,把生命吐进了我的嘴唇里。于是我复活了,并成为一个君王。”

  你听得到么。

  这心脏的鼓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即使我们拥有着死尸般的身体。

  我从来没像此刻般,深切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我活着,与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