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噩梦，那么死亡是否可以让我醒来？
在圣书上曾这样写道，血族在永夜举办晚宴，带来被他们迷惑的少年少女，以甜美芳香的血液为酒，与尸骨起舞。
即使事实与书上内容相差甚远，王耀也无法理解这场晚宴的风格。
凄绝缠绵而又柔情万丈的提琴协奏曲，阴郁得让人窒息。感谢这近年来备受淑女欢迎的大撑裙吧，面前这位恪守绅士礼节的柯克兰公爵不得不时刻注意裙摆那些蓬松华丽的荷叶边，这让王耀不至于被对方阴霾的气氛所吞噬；虽然胳膊必须时刻抬起相互接触，但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无形压力得到不少缓解。
然而这种还算悠闲的时光很快被亚瑟突然用力将王耀拉向怀中的行为所破坏。
倒霉的左手腕发出凄惨的悲鸣，尖锐的疼痛从手腕一路迅速爬行直贯大脑。霎时间王耀觉得脑后的头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在痛楚所造成的失神中，他听见亚瑟凑在自己耳边呢喃的话语。
“『曼弗雷德』序曲。
第二节。”
亚瑟一只手紧紧捏着王耀的手腕，另一只手覆在他后脑将他的头颅强行按压在自己肩上，在外人看来与温存的情侣毫无两样。
“你听得出来吗。是一个人与妹妹不伦恋后杀害了对方，在逃亡中受到恶魔诱惑的故事。”
这喘不过气来的演奏流淌着浓郁粘稠的血腥味。
“和我们有些相像呢。”亚瑟的声音从王耀脑后传来，有一丝悦耳的笑意。
“除了『相恋』。”
难以名状的烦躁充斥着喉咙。王耀挣扎着抬起头，对视着亚瑟说道：“请不要拐弯抹角，既然你认出了我，要怎样都悉听尊便。”
“凤凰花。”
“什么？”
“红酒笨蛋的花庭里种了很多。”亚瑟一把抓住王耀的胳膊，对不明所以的王耀很认真的说，“这个国家只有这里有，而且在十月份还会开花。”
“啥……”
大脑断线的王耀还没理清思路，就被亚瑟拉着快速穿过宴会大厅。他看着前面的亚瑟用极为熟练的动作打开侧门，拉着跌跌撞撞的自己穿过漆黑的长廊。蔷薇和鸢尾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漂浮在空气中，让王耀产生了种幻觉，仿佛自己的身体被这些沉重的气味包裹起来失去了重心。
紧接着大片银色的柔和光芒挥洒在王耀身上，在他瞬间找回的视野中，是被月光覆盖的开阔庭院，柔软的草地上生长着许多两人高的粗壮树木，深色繁华的花朵挤满了茂盛的树冠。那些深深浅浅的红色艳丽花朵在风中发出飒飒的声响，审视着突然而至的二人。
“本来是不会在这里生长的。它们喜欢更温暖的气候。”
亚瑟从王耀的脑后勺取下装饰用的凤凰花，已经有些耷拉的花朵在他手心变得鲜活起来，就像从未与枝叶分离。
他垂着眼睑，原本就苍白的脸庞在月光笼罩下透着朦胧的光。
“这里的花会盛开不败，是因为我对它们施加了咒语。只要我愿意，它们就能永远活下去。”
清浅的笑从亚瑟唇边流溢开来。
“你我也会永远活下去。只要我愿意。”
“我成为吸血鬼后的体质是，『不变』。”
不会死，不会变老。相对于其他吸血鬼的漫长时间，自己则是永恒。
亚瑟用温软诱惑的口气，对着王耀说话。
“能和我一起度过这永生的岁月吗。”
像是在进行全世界最甜蜜美好的邀请。
王耀略微恍惚了神智，在现实与虚幻的分界变成二人，一个被拉进了涂满剧毒蜜汁的网中，另一个却用清醒坚决的声音说道。
“你根本没那个打算。别骗我，吸血鬼。”
头部咚地一声撞击在凤凰木的树干上，同时袭来的是颈间缺氧窒息。王耀努力睁开眼睛，耳朵里全是气管和颈骨咯咯作响的声音。摇晃的视野里，唯独看到一双幽深诡异的深绿眸子，变成了两团鬼火燃烧着毒焰。
低沉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嗓音破碎地传进王耀快要爆裂的耳膜。
“为什么王耀要欺骗我呢？”
“为什么背叛我？”
呐，说啊。
深红的凤凰花凌乱掉落在亚瑟头发上，腿上，以及紧紧扼住王耀脖颈的手背上。
冰冷的手指抚上王耀布满冷汗的额头，顺着鼻梁滑下来摩挲王耀发白的嘴唇，撬开了牙齿伸进去翻搅。
“为什么你在弗朗西斯身边？你和他也做过同样的事吗？”
瞬间露出的獠牙。爆发的怒吼。
“像那天马车里一样！”
血色弥漫了亚瑟的眼睛，变得尖细的瞳孔完全没有了人类的特征。王耀高领的束腰上衣被撕裂，作为点缀的珍珠纷纷迸溅飞散。柔软纤细的钢丝裙撑被亚瑟尖锐指甲扯断，同时那些钢丝也割裂了亚瑟的手指，血液溅了一两滴在王耀已经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的视网膜上。
“果然是曼妙的好戏，让我看到小亚瑟也有如此失态的样子。”
亚瑟快速回头，冷冷瞪着站在不远处边鼓掌边大笑的弗朗西斯，放轻了手下的力量。得到空气的王耀发出破碎粗重的呼吸声，推开亚瑟的手开始咳嗽，气管撕拉着风箱一样的音色。
“不要那样瞪着我嘛，要知道接下来的行动会议你还未到，而前去寻找你的那位大人又实在不好打扰你……”
弗朗西斯的话音是悠闲懒散的，却让亚瑟怔在原地。富有攻击性的气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拼命被压抑住的不安与无措。他垂下头去，双手深深陷进草皮，低声问道。
“他……刚刚来过了吗？”
“当然的事咯。而且带着一脸父亲嫁女儿的复杂表情跟我哭诉来着，那样子真是让人无法抗拒……”弗朗西斯环抱住自己双臂陶醉地陷入回忆，眼角边的泪光却暴露了他努力憋笑的事实。在亚瑟袭向这个令自己反胃的波诺弗瓦先生时，那家伙已经更快一步向黑暗的走廊深处飘了进去。一串肆无忌惮的笑声从那黑暗中传出，在庭院里消失弥尽。
亚瑟呆站了半晌，转身一步步走到半躺在地的王耀身前。
原本就瘦小的身体，半蜷着也不过是男孩的大小。
一只冰凉的手撩开了王耀散落在脸上的头发。
“……你原来有这么小吗？”
王耀抬了抬眼皮，没有任何力气地打开了亚瑟的手。已经肿得馒头一样高的手腕即使缠了绷带，也无法掩饰了。
“杀掉吸血贵族是我必须做的事……每当发现新的目标我都会这样做，不管那是谁。”王耀掩住嘴咳嗽了两声，“如果让你感到愤怒，在这里我的生命随时可以被你取走，哪怕这是我最不愿意的事情。”
空虚的笑容展现在东方少年的脸上，淡漠而疏离。
“公爵大人总是喜欢胡乱猜测，真是让人无可奈何啊。”
安静的庭院里一时间只有王耀略为嘶哑的呼吸。隔了许久，那双苍白无温度的手掌轻轻盖在王耀看不出感情的眼睛上。全黑的世界里，王耀好像听到有人轻浅如气泡的话语，带了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笑是哭。
“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和我作对呢。”
燕尾服的长外套扔在了王耀被冻得僵硬的身体上，一只胖得看不出身型的白色肥鸟扑棱棱飞过来落在亚瑟抬起的小臂上，歪了脑袋看看主人又努力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丹德莱尔很快会把衣服取来。我去参加会议。”
亚瑟走了两步，回头深深看了王耀一眼。
“在这里等我回来。”
凤凰花的香味，随着呼吸钻入肺里。
王耀躺在草地上，望着头顶一树繁花的花朵，一动不动。
打破这寂静的是王耀时常能听到的某个想让他揍上去的男音。那声音变着法儿呼喊着王耀的名字，渐渐的向这边靠近了；接着阿尔壮实的大个子向王耀扑了过来，这对于王耀来说完全是惊悚桥段，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翻身坐起避开了飞扑过来的阿尔。没碰到王耀的阿尔爬起来，一脸慌张和惊惧让这个人变成了惊吓过度的兔子样，连话都说不利索：“终，终于找到你了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吧！本hero不能在这里失去要献给我未来妻子的贞洁！”
王耀扫了一眼阿尔身上破碎的衣服，顿时觉得还是不要问的比较好。
“快点，两个人的话应该从墙里翻出去没问题……呜哇！”
在二人面前，悄无声息地站着一名女佣，目光在阿尔身上挑逗性地转了个圈儿，便掩嘴扑哧笑出了声。
“先生对待淑女真失礼，莫非我能吃了你不成。”
她将搭在胳膊上叠放整齐的衣服双手呈给王耀，垂眸说道：“这是先生的衣物，您二人的其他物品也在里面，由于我没办法碰那些东西，就请先生自己穿衣服吧。”
“主人要我送你们出去，并转达他对你们的歉意，希望日后能再次来访，定会盛情款待。”
“鬼才要来这种地方！”
阿尔截住女佣的话头，从衣物中翻出自己的十字架戴好。那名女佣不着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脸上保持着矜持的微笑：“说的也是，这里的确是鬼才可以来的地方呢。那么请随我从后门离开吧。”说完她行了个屈膝礼，转身走向另一方向的石径小路。阿尔拉了拉衣领，一把拉住刚穿好衣服的王耀打算跟上前面带路的女佣。感觉到身后人迟滞的脚步，阿尔很奇怪地回头叫了声王耀。
“快点走啦！过了午夜的话就很糟糕了！”
被硬扯着倒退走路的王耀看着那颗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凤凰木，转身甩脱阿尔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大步跟了那两人前去。
他的身后，满园深红色的花朵开放得愈加鲜艳。
“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