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一波波拍打着沙滩，头顶一轮巨大的月亮让人心悸不安，它时而躲进云层，时而现出整张面孔，冷漠地俯视着这个黑暗的大地。
沙滩上停着一辆汽车，车头的三角形标志反射出冷冽的光。
“他们不会来了。”黑暗中一个男声说。
“是。”女声柔顺地回答。
一只手揿亮了手机，现在是凌晨四点，他们已经在车里度过了六个小时，朱朝阳精疲力尽地靠在后座上，衬衫敞开，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叶驰敏疲惫地靠在他胸前，散开的长发被汗水浸成一绺绺，贴在少女纤薄柔美的肩背上。
方建平帮他找好了船，本来应该昨天走的，他要最后见小敏一面，问她肯不肯和自己一起，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结果叶军动手更快，市区所有出口都被封锁，也包括方建平私下的路子，到现在为止方建平一直没有电话来，看来逃跑是彻底没戏了。
奇怪的是，此时的朱朝阳倒觉得无比轻松，母亲有了归宿，自己黄泉路上也不会孤独。
他做了两手打算，在车里放了四桶汽油。
海天相接处现出一丝明亮而不祥的光，一只无形的手准备掀起大地沉睡的面纱。
他们就要来了，这个他们指的是警察。
“我不喜欢做丧家之犬，”他的脸一半隐没在黑暗中，一双眸子在黑暗里闪闪发亮，“我讨厌逃亡，隐性埋名提心吊胆地活着，我没有严良的本事。”
“我也不喜欢，”叶驰敏轻声说，“现在这样挺好的。”
他们又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天空渐渐亮起来，城市开始苏醒，她似终于下了决心，扶着他的肩直起身，她腰上挂着一件奶白色的婚纱，下摆极大，泡沫一样淹没了他们俩的下半身，她把一侧肩带重新挂在肩上，又试图系上背后的蝴蝶结，可拉链被扯坏了，系上也是枉然，后来她也放弃了。
朱朝阳一直木然地注视着她做这一切，他看见她神色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小新娘的娇羞，仿佛这里是酒店更衣间，她就要打扮起来出去迎接宾客，在众人见证下成为他的妻子……
自己错过的实在太多了。
或许是幻觉，也可能是真实，他听见远处传来警笛声，叶驰敏依旧不慌不忙地整理着头发，然后向前座探出胳膊，修长纤细的手臂在晨曦中泛着象牙色的光泽。
她拧开瓶塞，向前一推，刺鼻的味道立刻蔓延了整个空间，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又打开另一桶，微粘的透明液体倾倒在驾驶座位上，很快占领了车厢各个角落。
大脑马上对危险做出反应，发出赶快离开这里的信号，可理智告诉他，除了此地，你无处可去。
自己是无处可去了，她不是，朱朝阳，你要想清楚，他紧紧抓着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十分坚硬，硌痛了他的掌心，摊开手，是那枚钻石戒指。
脚下还有两小桶，叶驰敏已经把其中一桶小心地倒在蓬松的裙摆上，象洒最喜欢的香水，她拿起最后一桶正准备往身上倒，被他握住了胳膊。
她讨厌汽油味道，但此时此刻一种奇妙的仪式感充斥了她的身心，汽油也不那么难闻了，一会儿一切都要结束，或许我们马上就可以再次相逢，到时候我们都要改正从前的错误，迎接新的来临。
“小敏，”他困难地和自己的本心做着搏斗，终于做了决定，“你走吧。”
那声音确实是警笛，它们越来越近了，那里面有她的父亲，来带她回家。
她讶异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不要你了。”他硬下心肠，一只手推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试图推开车门，却被她一把抱住，“朱朝阳，你这个傻瓜。”她笑着落下眼泪。
警笛声已经是咫尺之遥。
“小敏，小敏，”他咬紧牙关，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我对不起你太多了，我本应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去死，为什么昏了头要去找你，我害你这么久还不够，现在居然要你跟我一起死，我.......
“如果能回到从前，我还会爱上你。”她轻声说。
五辆警车在眼前形成半包围圈，他们背后是大海，他看见叶军首当其冲，其他人依次跟上，他闭上眼睛，她从他手里找到戒指给自己戴上，然后将火机拿在手里。
朱朝阳忽然抱住她发狂地吻着，她也紧紧地抱着他，这时他突然打开了车门，清新的空气登时扑进来，“忘了我吧。”他清楚地说，同时把她的上身迅速推开，让自己的头部暴露在外。
叶军的枪法极好，叶驰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听到一声枪响，她呆呆的看着胳膊上溅到的红色血花，和朱朝阳猝然低下的头颅，“小敏！快出来！”叶军大声疾呼，并且快步向前，伸手要来拉她。
他的女儿大庭广众之下衣不蔽体地和一个罪犯在一起，这对他来说也是沉重的打击，他更加痛恨这个朱朝阳了，没有他一切都好好的，有他什么都乱了套，他还想说什么，车里突然腾起一团火光，他立刻被人拖走按倒在沙滩上，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火光爆炸声和灼烧，他甚至来不及看女儿最后一眼。
沙滩上，熊熊烈火很快将整辆汽车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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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敏！”朱朝阳从床上弹起来，胸前背后大汗淋漓。
刚才是做了个梦，他定下神，去浴室冲了个澡，之后便睡不着，呆呆地看着窗外。窗外有黑黢黢的大树，有北京特有的雾蒙蒙夜色，看不到星星。
他在租的房子里，和叶驰敏已经两个月没见面了，也没通过电话，叶军在北京学习，每天和女儿共进午餐，晚上一同散步，这要感谢杨锐，他向叶军透露出自已在谢师宴那天忽然对叶驰敏表现出兴趣，所以叶军一直以为那天楼下只是刚刚开始追求，没想到他们已经同居一年半了。
如果知道会怎样？杀了我？
他依然和朋友们在公园打篮球，有一次瞟见叶军经过，故意搓了一下尤晶晶的脑袋让她去买水，她大惊小怪又美滋滋地去了。
时间过的真他妈慢啊，三个月过去了，他觉得自己变成了和尚，不知道叶军什么时候学习结束，也不敢打电话问，只能每个周末来出租房碰运气，每次都是失望。
今天开门时感觉不对，拧了半圈门就喀达一声开了，他几乎不敢相信，打开门，一双黑色珍珠女靴静静躺在门口，衣挂上是一件白色毛圈上衣。
暖洋洋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厨房里抽油烟机嗡嗡转着，叶驰敏腰间系着围裙，正背对着他切东西，客厅的灯亮着，厨房的灯亮着，整套房子似乎一下子变大了，又很暖和。
他站在原地，痴痴地享受着这种叫做家的气息。
他毫不怀疑那个梦的真实性，作为男人最大的成功莫过于此，征服再多的女人，也比不上一个女人心甘情愿陪自己去死。
可那是他，换成别人呢？比如说......
要不要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叶驰敏炒了四个菜，好好安慰一下孤独的学霸男朋友，又给他讲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手机被没收了，“幸好我早有准备，把咱俩的通话记录删了。”
朱朝阳点点头，“你爸做的对。”
“什么就对啊，”小叶不满地夹了一筷子青椒给他，“你不会是这三个月不见，移情别恋了吧，我爸可说了，你跟女生动手动脚。”
“等下你自己体会。”他起身去盛饭，和她一起吃饭食量也变大了，她时常说自己在喂小猪。
就有了很新奇的感觉，明明怀里抱着的还是那个人，熟悉的身体熟悉的气息，可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他托着她的脸靠向自己，试图从那双雾蒙蒙的眸子里找到些什么。
或许是答案吧，你既然愿意跟我一起死，也愿意象我一样活着吗？
叶驰敏不知道他心中转的疯狂念头，只是早上起来做饭的时候，经过客厅，看见他的电脑页面开着，他半夜起来过一次收邮件，不知道是什么邮件这么重要，她好奇地看了一眼，发现是美国某大学的申请信回执，向下拉，还有几封同样的邮件。
他原来开始申请美国研究生了，也是，他这样目的明确做事有计划的人，每一步都安排得满满的。
那自己怎么办？她一边做饭一边思考，脑子乱糟糟的。
吃饭的时候看早间新闻，有新生婴儿被遗弃在医院，据说父母为一对大学生情侣，现已不知去问，媒体呼吁好心人收养，叶驰敏说了句真可怜。
“真可恨，”朱朝阳喝了口粥，“生而不养的人应该受到严厉惩罚。”
“也许他们养不起呢。”叶驰敏说。
“有手有脚打工赚钱，现在世道还能饿死，自己生的孩子都能扔掉，简直不是人。”
叶驰敏很少看到朱朝阳对什么事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反感甚至憎恨，也许因为他不幸的童年经历，他对虐待抛弃儿童这类事深恶痛绝。
晚上，朱朝阳把新买回来的两盒冈本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脱下衬衫准备去洗澡，“小敏，帮我缝一下扣子，第三粒有点松。”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叶驰敏坐在沙发上缝扣子，此刻她脑子里还是充斥着各种念头，这些念头纠缠在一起，慢慢地，得出了一个明晰且毫无疑问的结论。
她的视线落在床头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