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寒假要不要回宁市呢，朱朝阳犹豫了好久，回家过年就意味着又要应付数不清的三姑六婆，轮流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催他早点结婚趁周春红年轻能给他带孩子，最好多生几个，女方要本地的好照顾家里......以前也没这么多亲戚，他只能表面陪笑应付，心里骂一句你大爷的多管闲事。
不回家倒是清净，周春红现在也管不了他，只是一个半月见不到小敏就很孤单。她是一定要回家过年的。
这边尤晶晶他们又怂恿他去日本旅游，他想来想去还是买了回广州的机票。叶军来北京开会，顺路把女儿带回家，朱朝阳一个人孤孤单单上了飞机。
初三方建平家请客，他发现方丽娜又白了一个色号。“我昨天看见叶驰敏了。”方丽娜把他拉到旁边包间里，“她跟一个年轻的警察在电影院门口。”“哦。”朱朝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喝可乐，方丽娜讶异道：“她爸给她介绍男朋友呢？你不着急啊。”
“我着急有什么用，”朱朝阳在这件事上，也只有方丽娜算是个知心人，“她爸只想让她嫁个清清白白公务员，不稀罕我这样的。”
“你完全不需要妄自菲薄，”方丽娜摇头，“说真的，要是没戏，我随时帮你介绍个门当户对的。”
下星期初中班主任过生日，方丽娜问朱朝阳去不去，朱朝阳干脆地说不去，和她没话说，方丽娜也深表赞同。
初中那段日子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狼狈不堪受尽屈辱，他不需要一个见证人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即便是方丽娜这个直性子傻妞，和她在一起会很轻松吧，他曾经认真考虑过，方丽娜没心机又有钱，母女俩纵容得方建平在家里跟皇帝一样说一不二，自己将来也会是这么个角色，可他就是不愿意，宁可开车躲在街边，像个盯梢的痞子一样跟着叶驰敏，看她今天又要跟谁出去。
也许是天冷，九点了，叶驰敏卧室小狗图案的窗帘还没拉开，莫非一直在睡懒觉？他试着打了个电话。
“喂。”她的声音懒懒的，带着浓浓鼻音，让他想起一起过夜时她早上醒来也是这般娇慵，一腔恼火早就不知去向，只剩下怜爱。
“还在睡么。”他轻声问。
“你回来啦。”她一下子就清醒了，声音也欢快起来，这让他愈发欢喜，得知叶军不在家，问她怎么睡到现在，是不是病了。
“没，是昨天晚上看小说睡晚了。”“什么小说啊。”“就是小女孩喜欢看的那种，你不会感兴趣的，你在哪儿呢。”
朱朝阳让她往外看，她掀起窗帘一角，看见对面的黑色皇冠汽车，跟他招了招手。
“我要你现在下来，敢不敢。”
“去哪儿啊。”少女显然是动了心思。
去哪呢，朱朝阳又犹豫了，他不想这么早跟叶军对上，弄得满城风雨不说，又把小敏夹在里头。所以去宾馆开房间断不可行，老房子那边修下水管道，道路封闭，他的眼睛漫无目的地四处打量，突然想出一个地方来。
“你居然玩这个？”游戏厅里吵得要命，叶驰敏不得不靠在他身边坐着，心惊胆战，不时看一眼门口，这家游戏厅位于城边三不管地带，机器老旧，来的都是些不良少年，不知道朱朝阳为什么喜欢这种地方。
朱朝阳上一次打游戏还是初二那年，他受了王瑶的气，严良带他来打拳王，朱朝阳聪明，几个回合就掌握了诀窍，凡事都有诀窍，打游戏如是，学习如是，很多很多事情都是这样。
朱朝阳瞟了一眼叶驰敏和她手里的薯片。她今天穿了件大码的套头衫，兜帽遮住半张娇俏小脸，宁市巴掌大个地方到处都是熟人，可年轻男女又哪能拒绝这种刺激，越是禁忌越是为世所不容，那爱情的滋味就越是甜美异常。
朱朝阳一副颓□□年打扮，黑灰色套头连帽衫松松垮垮套在身上，鞋子牛仔裤都半旧发黄，头发乱蓬蓬的一身烟味，俨然一个不学无术的社会青年，趁着人多嘈杂，朱朝阳大胆地用嘴唇在她小脸上蹭了一下，又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年还没过呢就惦着回去，我爸肯定不让我那么早走的。”
提到叶军，就让他想起方丽娜说过的那个年轻警察，问她怎么回事，“我爸局里新来的，是局长家亲戚。”叶驰敏神色淡定，完全没有心虚的意思。
“他看上你了？”他阴阳怪气地问。
她一皱眉，“干嘛说那么粗俗。”
“你都跟他看电影去了，还说我粗俗。”
“我们只是在那见面，我没跟他进去，再说，你明知道我根本不会答应任何人的。”
“是因为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是你真心认为谁都没我好？”他面无表情地对着敌兵疯狂开火，一边余光观察她的表情。
叶驰敏小脸涨得通红，低下头不说话。
这时门外进来几个男人，对着满大厅的游戏设备看也不看，径直大步往里面走，朱朝阳下意识伸出胳膊搭在叶驰敏椅背上，一边张嘴示意她继续喂，一边挤兑她要她说实话。
“下周陆老师生日，你去吗。”叶驰敏顾左右而言他。
“你以为我会去吗？”朱朝阳往机器里塞了几个游戏币。这台机器是老式的，他就喜欢这种老式机器破破烂烂的手感。
“我在想，到时候怎么找个借口。”小叶慢吞吞地说，又往嘴里塞了一片，平心而论她是应该去看望陆老师的，老陆对她不薄，可现在这个样子，她又怎么能不顾及朱朝阳的感受。而且双马尾的用意她也清楚得很，双马尾考的大学比她好，想让昔日的班长去给她当陪衬，这个死丫头。
朱朝阳听她这么说心里很舒坦，伸手拉住她的小手，把她到嘴边的薯片截到了自己嘴里。
“我就说感冒了吧。”叶驰敏打定了主意，心里轻松了许多，想到自己堂堂班长，现在除了俘获学霸朱朝阳一名以外竟然没有一样能拿出手的，若是父亲不反对，自己挽着他的胳膊大大方方出席班主任生日会，也是第一等的出风头，若是父亲肯答应就好了，可朱朝阳也从没说过“我们将来”怎样怎样的话，没提过他毕业后要去哪里发展，要考哪里的研究生，出不出国，他都没提过。
或许会和尤晶晶说吧......她家里有钱有势，自然是想去哪里去哪里，不像自己，只能回家考个公务员。
朱朝阳见她沉思良久，眼神一会儿含情脉脉，一会儿又变得冷冷的，便问她又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叶驰敏未及回答，里面突然冲出了两个拿刀的男人乱砍，游戏厅里本就嘈杂，所有人都沉迷于游戏，待到反应过来的已经晚了，朱朝阳和叶驰敏耳鬓厮磨，也没发觉，直到那人一直砍到旁边才猛然发觉，他反应快，一把将叶驰敏扯到自己怀里，椅子一转，又把她往门口用力一推，“快跑！”
这一切也就是电光火石的工夫，叶驰敏也看见了那杀气腾腾的人，吓得想跑，腿却是软的，地上又横七竖八横着椅子和倒地的人，她被绊了一跤，两手按在地上觉得黏糊糊的，抬起手发现全是血，吓得妈呀一声，拿刀的人杀红了眼，听见叫声转身奔着她就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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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不快走。”朱朝阳捂着胳膊龇牙咧嘴，警车停在门口，几名警员已经把为首的两个凶徒制服，受伤严重的被抬上救护车，其余的在等着被盘问，看看有无同伙，叶驰敏抽抽搭搭地拿着小手绢给他包扎，伤口不深，但是她心疼，“咱们去医院吧，”她抽抽噎噎地说，“出了这么多血，怎么办呀。”
怎么办怎么办，朱朝阳被她烦死了，刚才像傻了一样杵在原地不知道跑，哪怕往旁边躲一躲呢，他夺刀的时候偏又想起来帮忙了，帮的还不是地方，“你要不要紧啊？”她还在问，眼睛红通通兔子似的。
“趁你爸没来赶紧回家吧，我没事。”朱朝阳看那小警察向着这边走过来，硬下心肠甩开她的手站起来，警察却惊喜地看向叶驰敏，“小叶？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来玩儿。”叶驰敏也不防在这里看见前天的相亲对象，下意识看了朱朝阳一眼，那人却一脸无所谓的盯着天花板，看也不看她。
“你怎么来这破地方，”小警察伸手管朱朝阳要身份证，一边继续同叶驰敏攀谈，“原来你喜欢玩游戏，沒看出来，哪天带你去新世界，比这儿干净，机器还好。”他转头换了一副冷脸对着朱朝阳，“这是你？”
身份证上的朱朝阳眉清目秀干干净净，这个一脸颓废一身烟味，看着就不像好人，“跟我们回去一趟配合调查吧。”又对叶驰敏点点头，“呆会儿我送你。”
“他，他不是坏人，”叶驰敏眼见朱朝阳要被带走，看看来的警察里没有叶军便鼓起勇气拦住，“真不是，他刚才救了我呢。”
警察又上下打量了朱朝阳一遍，面对叶驰敏恳求的目光，叹了口气，把身份证还给了朱朝阳，后者眼皮不抬地接过，也不道谢，转身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游戏厅大门。
外面已经拉了警戒线，外头聚集了一大帮看热闹的人，叶驰敏见他消失在人群里，只觉得心都被他带走了，“我爸呢？”她问小警察。
“叶队在局里，省厅来人听报告，”小警察收起笑嘻嘻的脸色，表情郑重，“他是你男朋友吧。”
叶驰敏咬着嘴唇点头，小警察苦笑，心想果然乖乖女都容易上小流氓的当，也罢，“我会替你保密的。”他说。
“谢谢。”叶驰敏低声说。
她穿过人群走到巷子外面，朱朝阳的车已经不见踪影，打电话也不接，他是去医院了，还是又抽风了，她突然有些生他的气，为什么就不肯听她说句话呢，他就这么不相信自己吗？
每次都是这样，他发脾气把她弄哭，然后再买一堆贵的要命的东西回来当做赔礼，她就稀里糊涂原谅了，总是这样。
有公交车到市中心，她不想坐，一个人伤心地往家走。
果然警察的眼睛厉害，一眼就看出他们两个的关系不一般......父亲叶军可是老刑警啊，早晚有一天他会知道的，到时候朱朝阳会像今天这样不顾一切地担当起来，还是和她分手，省去许多麻烦，她到现在也拿不准这个人的心。
这时耳边传来两声汽车喇叭，她转过头，看见朱朝阳的车不知何时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他没约你看电影？”车窗被摇下，露出朱朝阳一张欠揍的脸。
“你别伤没好就惦记吃醋啊，”叶驰敏白了他一眼，脚下加快了步子。
“别闹了，上来。”朱朝阳连叫她两遍，见她依旧不理，便把受伤的胳膊伸到她面前，小叶便又心软了。
她手上也沾了血，刚才顾不上，这会儿便用车上的纸巾仔细擦着，朱朝阳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
六年前在水产厂，他从通风道爬出来，手上满是磨破的伤口，还有朱永平的血......全是血，他用力擦着用力擦着，旁边周春红哭着叫着他都不理，只一心想把手上的血擦干净，可总也擦不干净。
后来就落下个毛病，有时候会突然觉得手上黏糊糊的，越是人多的场合越是这样，还不敢表露出来，上次听讲座的时候教授举了个罪犯的例子，他手里的笔啪地就掉在了地上，尤晶晶笑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他干笑着，心里恨不得一拳把她打飞。
“算了，”叶驰敏泄了气，“回家再洗吧，反正也没人看见。”
没人看见吗，朱朝阳仿佛觉得这句话是在对他说的，没人看见，是的，他的那些阴暗的过往永远停留在那个阴暗的角落，没人看见，没人知道。他精神一振，在前面拐了个弯上了高架桥。叶驰敏见不是回家的路，奇怪地问这是去哪里。
“我妈去普陀山了，我带你回家洗手。”朱朝阳若无其事地说。
叶驰敏微微红了脸，没说话。
“我妈其实，也想看看你，就是她那人......好往外说，我怕让你爸听见。”朱朝阳沉吟片刻，又加上一句：“我是怕你为难，我无所谓。”
叶驰敏懂他的意思了，或者说，她自以为懂了他的意思，汽车驶进车库，他不顾她手上血渍，拉着她上了二楼，进了自己房间，水是温的，女孩怕凉，他特意调了温度，把香皂打成厚厚的白色泡泡，然后仔细地为她洗干净每一根手指，她无事可做，便从镜子里看他低垂的眼睫毛，他的睫毛好长，像个女孩子。
他认真的样子也很可爱。她忽然明白自己喜欢他什么了。
“你说的那两个答案，都对。”她轻声说。
朱朝阳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洗了起来。“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