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军请了一天假，早早等在到达大厅，这些天他心情也很乱，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下决断，同意还是不同意，要明白给孩子一个说法。
他整整纠结了三年，这三年他每一天都在想要不要把女儿从英国叫回来，不让她接着念了，每次视频他都想说，每次都没能说出口，女儿那么用功，像一株向着阳光努力生长的小草，她现在的一切虽然离不开那个男孩的支持，可也是她无数个日夜不眠不休争取来的，做父亲的怎能忍心打碎女儿的梦。但他也知道女儿和那个男孩始终没断，始终在联系。
朱朝阳......他想起女儿床头那只晒太阳晒得心满意足的小猪。
他汇了一笔钱过去，把女儿吓了一跳，问爸爸这是怎么了，我的钱还花不完呢，您不要管我，自己吃点好的吧。
终究还是不忍心。
他也见过几次周春红，有时候在市场，有时候在别的地方，和她的后老伴一起，很幸福的一个女人，很正常的一个家庭。
显示屏上滚动出航班信息，没有延误，他的视线又落到旁边一排显示世界各地时间的表盘上，心想美国英国原来相差那么久。
高二到现在整整十年。
十年，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坐牢也该出狱了吧！
航班到达，旅客潮水般涌出来，叶驰敏走在最后，她身边是朱朝阳，两人推着两辆行李车，上面堆着小山一样高的箱子。
就知道会是这样，叶军心想两人一个在东半球一个在西半球，毕业时间也不一样，偏偏要坐同一班飞机回来。
叶驰敏看见了叶军，她迟疑了一会儿，慢慢地朝着爸爸走了过去。朱朝阳向叶军点点头，快步走向另一个方向，叶驰敏站在父亲身边，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朝阳！”叶军开口叫住了他，声音带着惯常的威严在大厅里回荡。
朱朝阳的腿停在了原地，一时间不敢相信这是在叫他，或是幻觉，叶驰敏也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父亲，眼神从不可置信变为渴望和惊喜。
叶军放缓了语气，“朝阳，一起......回家吃饭吧。”
朱朝阳还是一动不动，傻了一样。
叶驰敏先反应过来，她快乐地抱住爸爸转了一个圈，又使劲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然后飞奔过去一把抱住了朱朝阳。
朱朝阳转过头，充满感激地望着叶军。
叶军带来的是面包车不是吉普车，可见原本就是为接两个孩子回家，朱朝阳坐在后排，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小敏和父亲坐在前排，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知道她这是在用兴奋掩饰心中激荡，否则一定又要掉眼泪，他的小敏，脆弱又坚强的小敏。
周春红这边大张旗鼓准备接风宴，结果儿子来电话说晚上不回家吃饭了，“为什么呀？”她刚要问，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她刚要再打被老马拦住了，“我问问他不行吗？还没到家就出去乱跑，还有一堆行李，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饭都没吃......”
“都是大人了你还怕他没饭吃，”老马把她的手机拿到一边，“他能去哪儿，你当妈的心里没数么？”
周春红一脸茫然。
“你应该替朝阳高兴才是啊。”老马语重心长。
“哦，”周春红终于明白了，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是，是该高兴，是该高兴。”
两个男人到家就洗手进了厨房，叶驰敏靠在门边好奇地观察，朱朝阳切菜的动作很标准，和爸爸不相上下。
“你会做饭？”叶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学霸表演。
“外国食堂太难吃，只能自己动手。”朱朝阳回头看了一眼心爱的姑娘，然后继续切菜。
这孩子怎么比我还高了，叶军暗暗打量了一下，如今的朱朝阳已不再是那个目光闪烁，说话吞吞吐吐的阴骘少年，他一度对法律道德缺乏敬畏，或许因为，法律道德也从未真正保护过他，现在有更强大的东西束缚了他，那就是爱，只有被爱着的人才会爱别人。
“朱老师的手艺真不错，”叶驰敏美美地吃着，“你们一帮人中间就你一个人做饭吗？”尤晶晶居然可以天天能吃到他做的饭，太过分了。
朱朝阳了然一笑，低声说，“我们轮班做，小醋缸子。”
叶军清了清嗓子，问你们将来怎么打算，其实就是想听听朱朝阳的打算，他说已经收到浙大的聘书，想让小叶结婚后在家备考公务员，女孩子，找个稳定的工作方便照顾家里。
“我帮你复习，半年包过，”小朱一向好为人师，“考不过也没关系，在家把孩子教育好，也是为社会做贡献。”
小叶不乐意了，“我可是名牌大学海归，在家带孩子？”
朱朝阳振振有词，“做什么事都不一定非要得到结果，享受过程就很好，再说，小孩子也很难带的。”
女儿大了不中留啊，叶军看着女儿那一脸痴迷娇嗔，感慨万千，养了十几年的宝贝疙瘩，倒底还是让人骗走了。
等等......结婚这事就这么定了？好像他还没求婚呢，叶驰敏忽然想到这个问题，这边朱朝阳又提到他看上一处新建别墅区，离浙大不远，将来叶军退休也可以去养老，打算明天开车去看看。
“你们去吧，我这边走不开。”叶军笑笑，他现在升任副局长一职，市局工作忙，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叶驰敏很不高兴，“我好不容易回来了，爸爸你还让我天天吃肯德基啊。”
“不是有人给你做饭吗。”叶军哼了一声。
叶驰敏甜甜地笑了，又问朱朝阳，“哎，你都想这么长远，干嘛在英国买房子？”
“位置好，良性资产，给孩子留着呗。”朱朝阳轻描淡写，他没说当时是两手准备，如果叶军始终不同意他们两个，或者叶驰敏受不住压力离开他，那套房子就是他给她的最后礼物，也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幸好老天保佑，老婆是他的，房子也是他的。
“讨厌。”叶驰敏幸福地白了他一眼，低头吃饭。
“叔叔，我还......没征求您的意见。”
叶军心想我还能说什么，“挺好，挺好。”
静下心来，他觉得这个男孩确有他的优秀之处，女儿很多好的变化都是受他的影响，他的宽厚条理能化解她的急躁，她的善良向上也能引导他向着正路上走，事实上，他也一直在努力向着正路上走。
毕竟是喜欢晒太阳的猪。
叶军高兴，多喝了几杯，晚上躺在自己房间鼾声如雷。
朱朝阳借声音掩护溜进小敏的卧室，她还没睡，换了件漂亮睡衣坐在床上，好像知道他会来。
他曾负她五年，这一次他用了十年时间，换来堂堂正正走进她的家，和她的父亲杯酒言欢，这一切来之不易，却也就这么过来了。
“女孩子的房间就是香啊。”他夸张地闻了一圈，这还是考上大学那年他送的香水，她一直没舍得用。
“你以前没去过女孩子的房间？”
“从来没有，”他顺势坐在床边，正色道，“就算永远娶不到你，我也不会看别人一眼。”
这一次的拥抱分外甜蜜，这一次的吻格外漫长。“我象做梦一样，”叶驰敏喃喃地说，“我爸怎么会突然就同意了呢？”
“我也不知道，”某人却不想再继续柏拉图下去了，既然未来丈人已经默许，他就不会再装什么假正经，“我告诉你，其实我一点都不正经。”
她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外面，心里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情，也并不打算拒绝......这也同样是她所期盼的，她羞怯地让他握着自己的手，一颗颗解开白衬衣的扣子，衬衣的扣子好多，她的手也不听话，抖得厉害。
他的肌肉好发达......原来明明瘦的一把骨头......天哪！她闭上眼睛，感觉一个人压了上来，意乱情迷中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你有没有那个？”
“哪个？”朱朝阳喘着气，手还在乱动，却被按住了，“就是那个！”
他脑子嗡的一声，“我哪有？”
那怎么办，两人面面相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吃不着？
她见他心急火燎的样子又好笑又心疼，心想反正就一次，不至于那么倒霉，刚要羞答答地表示让步，忽然朱朝阳两眼放光，“今天25号！”
“25号怎么了？”
“安全期！”说着一把将她按住，似老鹰捉小鸡。
“你怎么这么老练。”小公主娇滴滴地抱怨。
“我也不懂，不过我有参考资料，咱们一起学习吧，”朱老师说着掏出手机翻视频，“全是日本老师。”
“啊你好过分.......”“嘘，注意课堂纪律。”
他好象还没求婚。叶驰敏迷迷糊糊地想着，很快就又忘到了九霄云外。
叶军在六点五十被电话吵醒，接完电话之后立刻起床穿衣，五分钟之后车就到楼下......且慢！沙发怎么是空的？
他环顾四周，只有女儿房间紧闭，这时门开了，光着膀子的朱朝阳出现在门口，看见一身警服面色铁青的叶军，吓得当即立正，“叔......我......我真的是，是第一回 。”
叶军只想当场毙了这头猪。
他运了一会儿气，想起还有正事要紧，恨了一声转身便走。
“您这么早就上班吗？”那小子在后面怯生生地问。
“金运大厦有歹徒劫持人质，其中有一名孕妇，我去现场。”叶军冷冷撂下一句。
朱朝阳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他呆呆望着叶军的背影，一句“爸，您要小心”脱口而出，叶军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胡乱应了一句。
刚才那一阵久违的眩晕感很熟悉，朱朝阳愣愣的看着那扇门打开又关上，良久，感觉血腥气冲入鼻孔，他低头，看见桌上一大摊血。
“朝阳？你怎么......啊！”小公主渴了，想喝水，结果听见爸爸的声音吓得不敢出门，这会儿方敢现身，却惊恐地发现朱朝阳在流鼻血，赶紧去拿药棉。
血很快止住了，可心依然狂跳不止，他预感不好，跟小敏说出去买早点，下楼打了个车去金运大厦。
正值上班上学的高峰期，高架桥已经开始堵车，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走了半小时，金运大厦楼下停了几辆警车，一部分去上班的人被拦在外面，不知发生什么事，乱哄哄的一片人头攒动，朱朝阳抬头向上看，落地窗反射出初升阳光炫目华丽，看不到里面端倪。
这时，其中一扇窗传出枪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朱朝阳心象是被谁攥住了，人群开始骚动，警察忙于维持秩序，里面开始往外疏散群众，看来危险解除，歹徒已经伏法。
又是几声枪响，这下警察明显不淡定了，朱朝阳见状也慌了，他不顾一切要穿过隔离带，拦他的警察正是跟叶军的小秦，认得他，就没动手，好言劝他在外面等，叶局马上就出来了。
“为什么要他进去？”朱朝阳眼睛都红了。
歹徒和他本来就有过节，今天想找个垫背的，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你们就站这干等，他妈的还是不是人！”
“里面还有人质。”小秦汗都下来了。
叶军终于出来了，胸部中弹被人抬着，一名歹徒受轻伤，其余负隅顽抗的被铐住手押出来，人质受了重伤生命垂危，急救车分别从两所医院开出来，一辆抄小路很快赶到，另一辆悲催地堵在了高架桥上。
人质是孕妇，孕妇优先。
朱朝阳望了一眼挤得水泄不通的高架桥，二话不说背起叶军就往那边跑，小秦愣了一下紧随其后，用电话和救护车保持联系。
叶军一百八十斤的体重，跑几步就觉得很吃力，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他。
“快了！快了！”小秦的声音都变了调。
鼻血又开始流，他只能用嘴呼吸，余光看见前胸怵目惊心的红色越来越大，感觉满天都是血腥气。
高架桥上，所有的车都自发地向两侧靠过去，努力挤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来，急救车鸣笛缓缓前进。
也越来越近，朱朝阳可以看见那团白色的影子和闪烁的灯光，还有白色衣服的人向他跑过来......
是天使吗？
多年前，在那艘小白船的甲板上，张东升用言语诱使他杀了自己。
你不是要为你爸报仇吗？
他很想这样做，也差一点就成功了，是叶军及时赶到，阻止了这场阴谋。
叶军也是天使吧，虽然不情愿，虽然看透了他老实木讷后隐藏的卑劣，还是尽可能去试图挽救，不想让他继续滑下去。
“快救我爸！”他嘶吼着向前扑倒，“快救......”
怎么这么远，怎么永远也跑不到啊，他拼命地跑，那辆白色的急救车还是在前面停着，他急了，拼命甩动起胳膊，“朝阳！”一个人抱住了他惊喜地唤着，“你醒了！你总算是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满面泪痕的叶驰敏。
“快救我爸。”他翕动着干裂的嘴唇。
“没事了！脱离危险了！你放心！”叶驰敏抱着他泣不成声。
“没事了！脱离危险了！你放心！”叶驰敏抱着他泣不成声。
终于没事了吗……他如释心头千斤重负，先是微笑，渐渐的泪水涌了出来，他终于洗清了手上的血，没有伤害心爱的人，他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良心，没有......白来一回。
局长亲自来病房探望他，夸他是功臣，可他知道他不是什么功臣，他只想赎罪。有些人用生命赎罪，有些人用一生赎罪，他还是很幸运。
毕竟年轻，中午就能下地走动了。“要是昨晚上不那么卖力，我还可以跑更快一点。”他一边狼吞虎咽地吃饭一边说，叶驰敏红着眼睛瞪他，“我爸之前受伤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反正有我在呢，”他放下吃光的饭盒，“我去重操旧业，伺候老丈人。”
婚礼原本定在三个月后，等叶军康复了就办，结果又延迟了。
安全期并不安全，叶驰敏和方丽娜一样，只能等宝宝生下来让他或者她当花童。
就很气。
五年后。
“我要买好多好多漂亮的小裙子！”后座的小女娃一直在高声欢叫，旁边大一点的男孩以成年人的耐心忍受着妹妹的高分贝。
“先陪哥哥买鞋。”叶驰敏把女儿的头花理正。
“啊？”女宝宝一脸茫然。
“先陪小公主买裙子吧。”朱朝阳不忍心了。他平时很忙没时间陪孩子，最见不得宝宝们失望，所以他反而是最溺爱孩子的人。
被忽视的哥哥撇了撇嘴，没有表示反对。
小女娃突然按开了安全带，连滚带爬地拱到哥哥身上一把抱住，一边叫着哥哥真好一边亲了他一脸口水。
哥哥则是一边嫌弃一边将自己安全带解开，把两个人一齐套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