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女孩就自知失言,又语速飞快的加上了半句话:“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如果学长不想回答的话就……”

“没有,”张新杰很干脆的给出了答案。他明白小学妹的好奇心,也不介意,反而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紧张。有了这样的保证,她的下一个问题也很容易的就问了出来。

“那……可以说说为什么吗?”她说,“极地研究中心里的很多老师虽然辛苦,但是几乎全都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学长你是因为想要专注于研究才一直单身的吗?”

“严格来说不算是为了研究,而是为了别的考虑,”张新杰回答她,“首先生活上的相互扶持对我来说并不是必须的——我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何况我很难用同等的关心来回报对方,这对于对方来说是非常不公平的。作为极地研究员,我行走的一直是一条孤独的路,在这条道路上,爱情唯一的意义就是能有一个人愿意陪我一起走下去,只要想到他,再孤独的路都会显得不那么寂寞,”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扶了扶眼镜;作为一个一向很少谈论自己的感受的人,这样的自我剖白让他觉得很不自在。不过他很快就接着说了下去:“现在,我已经找到那个同路人了。”

小姑娘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回答,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之前热烈讨论的气氛瞬间消失了。在愣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小心翼翼的问:“……这些我可以写进稿子里吗?”

张新杰点了点头;他既然说出来了,就已经做好了这些话也被写进稿子放上校刊的心理准备,对方过分谨慎的态度反而让他觉得很不自在。女孩小小的欢呼了一声,又简单的说了几场面句话,结束了这场采访。他站起来,将她送到办公室门口,心里想着十月出发前往南极的时候就能见到另一个男人,觉得心情很好。

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在见到韩文清的同时,也会看见一本本该内部流通的校刊被摊在这个男人的桌子上,翻开的正好是印着自己照片的那一页。

几个月之前校刊做好之后也给他送了一份,起初看到小姑娘把他说的那段话一字不差的放上去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特别在意。但是他大学时候的朋友中有一个留校当教授,同样拿到了这期校刊,看完的当天就在短信和聊天软件上一顿狂轰乱炸,问他这个人是不是总被他提起的那个海员——至此他才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话在明白人的眼睛里有多露骨。他的第一个反应是韩文清会不会看见,但是理智告诉他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再说看见了又怎么样呢?他早就知道这个人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轻易的被影响,何况对一个人的喜爱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但是真的眼见对方在看这本小书毕竟和头脑中的预设不一样。张新杰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在出汗;他眨了眨眼睛,竟然感受到了一点手足无措。

韩文清原本正转过身在收拾放在沙发上的一叠文件——自从成为科考船的船长之后他收到的文书工作就开始增加,舱房里小小的书桌上摆了电脑,根本就放不下。他本能的察觉到身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转过身就看见张新杰盯着桌上的校刊,脸色还有一点发白。

“你还好吗?”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记得你晕船没有这么厉害。”

“不是晕船,”张新杰摇摇头,“我没事。”

他想要问对方有没有看完这篇访谈,但是又觉得踌躇;万一韩文清还没有翻看到那里,自己这么一问岂不是不打自招。他甚至还分了一点心神出来,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在走的时候想办法把这本校刊给顺手带走藏起来。

韩文清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的话里藏了什么;他没有理会这套说辞,而是循着对方的目光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小书。书页上的照片是采访的那天拍的,照片里的张新杰穿着浅色的衬衫,没有系领带,但是扣子扣到了最上面的一颗,整个人看起来严肃极了。照片上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的话,那也只能是采访最末一段的内容。韩文清从来没有听对方提到过类似的人,在看见访谈的时候心里就有了隐约的猜测,而现在张新杰的反应让他的想法从猜测变成了肯定。

“采访我看完了,”他说。

张新杰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的绷紧了身体,但是在条件反射的一瞬间之后,他强大的自制力又压制住了本能的反应。他安静的转过身看着另一个人,动作一点都没有慌乱,整个人挺得笔直的样子却像是在等候一场审判。

——而他原本不必如此紧张的。

韩文清笑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笑容,转瞬即逝,带着在这个男人身上异常少见的温情味道。他之前伸出来拍拍对方的那只手稳稳的落在研究员的肩膀上,下意识的施加了一些力道,似乎是想要将什么东西和自己的体温一起传到对方那里去。

“我看完了,”他重复了一次刚才说过的话,但是在后面又添上了另一句话,“也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久。”

然后他看见他的首席科学家那双几乎快熄灭了的眼睛里,又重新亮起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