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伤好了一些,知晓星尘眼盲不便,便不让他出去捕猎了,只叫他乖乖在这破庙里养伤。

  这一日他来到山头捕山鸡,刚刚好,又碰上老熟人。

  薛洋将降灾甩到肩头,斜睨着来人:“苏涉,你烦不烦,老子都已经躲到这犄角旮旯里了,怎么还招你们惦记?你回去告诉金光瑶,我薛洋不愿意再当他的狗,不,愿,意!”

  苏涉冷笑:“没想到啊没想到,薛洋你也会如此天真可笑!难不成,你还真想着和晓星尘双宿双飞?你是以为那个瞎了眼的晓星尘能保护你?还是说,你觉得你能护得住他?”

  薛洋阴沉沉地盯着苏涉,一字一句问:“你什么意思?!”

  苏涉道:“啧啧,看不出你这小流氓居然还是个情种!上回只是给二位一个小小的警示罢了,只不过,以后还会遇到什么可就说不准了!”

  薛洋死死瞪着他:“你威胁我?!”

  苏涉笑得有些阴诡:“不不!薛洋,不是威胁你,你早已无路可走!!”

  薛洋气得用降灾指他,叫道:“操!那小矮子想杀我就杀,想抓我就抓,凭什么?当真以为我薛洋是吃素的!”

  苏涉摇头道:“宗主他当年没有存心要杀你。”

  “放屁!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盘,当初为了自己站得住脚就把我推出来打杀,就算留着我一口气,又怎么样?还不是为了让我修复阴虎符?”

  苏涉哼笑一声,那笑声极鄙夷:“哦,原来你都明白!薛洋啊薛洋,这能怪的了谁呢?当年是你自愿要入金氏修复阴虎符,宗主才将你从夔州带过来,你这小流氓,摇身一变成了金氏客卿,耀武扬威享尽荣宠,既是如此,今时今日你又怎能轻易出毂?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薛洋恨恨道:“妈的!我可没说要卖给他金家当一辈子的狗,既然我都被他弄死过一次,这笔账就算清了!我薛洋可不欠他了!”

  “薛洋,话可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金宗主既然还看得上你,你就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薛洋唾了一口,骂道:“苏涉!你算老几!不过也就是金光瑶身旁的一条狗,一条可怜虫,在我这乱吠吠什么?”

  苏涉阴沉了脸,脸颊似抖了几下,方道:“是是,我是可怜虫,可我再可怜,也没有你身旁的晓星尘道长可怜!”

  苏涉掀唇讥笑:“薛洋你也真是够厉害的!想当年霜华一动惊天下,晓道长惊才绝艳得世家欣赏,为民除害得百姓膜拜,其德行操守甚佳,成为世家子弟之表率!可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却给你这个小流氓祸害了!啧啧……你害人家丢了眼睛失了前程不说,还要诱着那清风明月和你这臭虫一道沦落,呵呵,这要是传出去,可就精彩了!你脸皮厚不要紧,人家晓星尘道长会怎样堕入泥潭一身污臭,被人唾骂成为仙门之耻,正道之垢!哼哼,想想还真是觉得很是同情!所以,薛洋啊,你也真是厉害,苏某不得不……”

  “闭嘴,闭嘴——”薛洋气红了眼,举起降灾就要劈向他:“你快给老子闭嘴!”

  苏涉心里有些惊讶。

  须知薛洋此人,狡佞皮厚奸猾乖张,更有一张毒嘴,与他说话不是被气得七窍生烟,便是大失分寸。

  总之,苏涉从没在他嘴下讨过便宜。

  可今日一遭薛洋却与从前判若两人,一提到晓星尘便好似踩了这小流氓的尾巴,就能轻易地将他激得失去理智。

  宗主所言果然不虚,人不能有命门,一旦有了命门,再凶悍的人也会变得弱势起来。

  苏涉瞧出他伤重未愈,竟不怕他,身形一闪便躲得远远的,还不忘刺激他:“你让我闭嘴?你能让全天下人闭嘴吗?哦,不对,搞不好你还巴不得如此,那晓星尘虽是瞎子可气质绝俗相貌俊秀,或许你也只是图个新鲜,将他当作玩物了吧!”

  “苏涉,我要杀了你!”薛洋模样穷凶极恶,双眼泛红,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苏涉提防着他抛洒毒粉,又一闪身离得更远,冷冷抛下一句:“薛洋你听着,除了回金麟台,你已无路可走?若是你想逃……哼,你大概也不会那么傻吧,既已经找到你,薛洋你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薛洋咬牙切齿:“这么说,金家是决计不放过我了?”

  苏涉道:“你真这样想也没错。不过宗主说,若是你能将晓星尘道长一并招揽回金麟台,他必不会亏待你二人!”

  苏涉见该说的话都已带到,也懒得和这疯兽一般的薛洋再纠缠,转身一跃,身形便遁去。

  唯剩薛洋紧攥降灾,呆立山原,茫然失措,心乱似沸。

  林风呼啸而过,四野无人,天地旷廓……薛洋俯仰之间,陡然生出穷途末路之感。

  伫立许久,直到残阳已落,天际卷来大片大片的墨云,晦暗又沉重。

  一个惊雷劈下,猛地炸醒了呆立的薛洋。

  此夜,电闪雷鸣,风吼树摇,破庙一处却隔成了极静谧的天地。

  薛洋默默地升起火,火光摇摇曳曳。

  出奇的沉默引起晓星尘的注意。

  “薛洋,你在想什么?怎么一直不说话?”

  薛洋打起精神,故作轻松道:“哦,我正在想苏氏炼|尸的事……”

  晓星尘有些意外,不由坐到他身旁问:“哦,你想到什么了?”

  薛洋想了想道:“我看这事找别人没用,怕是只能去找姑苏蓝氏裁断,射日之征后,世家之中也就蓝氏和金氏地位相当了,蓝家虽都是些老朽和古董,好在做人做事还算厚道,苏氏只是金光瑶的附庸,苏氏之事说到底还是金氏之事,恐怕也只有蓝家能管,敢管了。”

  晓星尘点点头:“我亦作如是想。”

  火光映照中,晓星尘的面容温软又俊逸。薛洋贪婪地看着他,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薛洋的眼睛有些湿,突然就开口问他:“道长,往后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么?”

  “想做的事?”晓星尘笑了笑:“我自十七岁下山入世,便一直希望能尽己之能,助人纾危解困……只是可惜,我做的一直不够好……”

  晓星尘笑得有几分无奈和苦涩,薛洋瞧得分明,他猜晓星尘是想到了常家那段往事。

  薛洋却回想起,前世他痛斥晓星尘一事无成一败涂地的诛心之语。

  心疼得都拧到一块了。

  他抓住晓星尘的手:“不,道长,你做得很好,一直很好!别人我不知道,可是……我需要你,真的需要你,非你不可……”

  他贴着晓星尘的手轻轻地吻着,心头却又酸又涩。

  又揽过他,亲亲他的唇角,问:“道长,这就是你特别想做的事,对么?”

  晓星尘伸手摸摸他的耳朵脖子,浅笑着说:“当然还有别的,我还想同你一起……”

  薛洋轻轻拥住他问:“道长,从前你抓我上金麟台受审,那时一定是很恨我这样的坏人吧!”

  晓星尘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会重提往事,却也老实点头:“是啊,那时候的确不喜你,你也的确是个坏的,抓你并不冤了你。”晓星尘的话其实带着几分调侃的味道。

  薛洋下颌抵着他的肩头,似乎点了下脑袋,“是啊,我那时是个坏胚子,可是……道长,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现在还做坏事的话,你会不会恨我?”

  晓星尘默了半晌,才轻叹一声:“我,我不知……”

  薛洋似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握着晓星尘的肩膀,语气甚至有些狠厉:“如果我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手染鲜血的薛洋,晓星尘,你,你会不会杀了我?”

  晓星尘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嘴唇抖动着,许久……似用尽全力一般,说出一个字:“会。”

  那一刻,薛洋竟觉得释然,甚至松了口气。

  然,晓星尘伸手摸到他的下颌,又滑向面颊,轻轻用指节摩挲着,又低声说了一句:“可我也答应过你,永远不会抛下你,不会离开你……”

  薛洋一震,猛地将晓星尘按在怀中,双臂紧紧地箍着,身体忍不住颤抖,喉咙里却梗着凶狠的声音——

  “真的是……太蠢了……晓星尘,这天底下,还有像你这样蠢的么?”

  一滴泪,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