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布鲁斯会的。这就是为什么我爱他。可毕竟哥谭宝贝只有一位,富贵的养育与天生的高尚缺一不可。即便同样出身优渥,小托马斯就比他恶劣卑鄙得多,他说爱我,却又同法庭做交易,以我为鱼饵吸引源源不断的勒索对象。那些照片不单单是对那些有妻子儿子的致命把柄,也是勒住我脖子的一把狗链。他如何控制我,就怎样控制法庭,深究下去,控制非富即贵的客群。

  我想过从中脱身,尤其是在意识到那些为我而来的中年男人需要交付的不只是一顿晚饭钱,甚至是性命后。可是小托马斯告知我哥谭将倾,马戏团将散,在那之后格雷森一家将何去何从呢?他是我的同谋党羽,是我的唯一挚爱,在掌控法庭、拥有绝对权力后会对我们进行庇佑。我知道他所言非虚,他野心勃勃又有勇有谋,一定会将那个古旧的组织牢牢握在手中,我唯一的忧虑在于他将如何爱我——又如何利用我。他教给我的第一课即: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饭。

  于是在又一场意外降临的时候,我做出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选择。我跟随了萍水相逢出手相助的布鲁斯·韦恩,假装没有看见人群中猫头鹰阴翳的眼。

  为向哥谭表现他对我的重视程度,布鲁斯在最顶尖的权贵中开办了欢庆会,他并没有把我丢进那些别有用心的豺狼虎豹中,而是自己在其中周旋。此前我从未体会过这种不求回报的好意,在那一刻我发誓将和过去做个了结,以迪克·韦恩的身份活下去。

  而后托马斯出现了,他是布鲁斯的兄弟,自然有走入后台的权利。我看到他和布鲁斯寒暄,脸上挂着不冷不热的笑容,就像他多年前走过帐篷帷幕的缝隙一样,一把掀开丝绒门帘,站在我的面前。

  “我对你很失望,迪克。”我为此浑身颤栗,“但没有关系,你还太年轻,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才是这世界上唯一爱你的人,你低劣的秉性,你犯下的罪孽。”

  你会回到我身边的。他只是这么说,既不暴怒也不癫狂,却像个诅咒一样萦绕在我耳边,为此做了几夜噩梦。

  我因为恐惧奔到布鲁斯床边,他手足无措地打开被子接纳了我,在钻进他怀里条件反射寻找一个能够让男人肌肤最大程度触碰到我的暧昧姿势时我忽然汗毛起立,因为我意识到夜枭说的是对的,我不会摆脱旧日的阴影,在面对我无知无觉的养父时,第一反应竟然是勾引。我想挣脱开布鲁斯的怀抱,他似乎以为自己勒痛了我。眼前这个全城声明远扬的花花公子甚至不知道如何抱人,语无伦次地问我是否需要叫醒阿尔弗雷德。我被他的笨拙逗得破涕为笑,他终于放心下来,轻轻拍着我的背部,许诺我一夜好眠。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难以确定我对布鲁斯的情感,一方面我不爱他,只是借由我唯一悉知的掌控人的手段让他永不离开我。那些无理取闹的伎俩,那些过界的亲吻与拥抱,除了让一个男人对你有情欲和愧疚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保证他的忠心耿耿?另一方面,我想我确实是爱他的,我在他转身时自我厌恶那些举动,逼迫自己停下来,又在第二天重蹈覆辙。

  布鲁斯对我的情感果不其然发生了变化,而他过高的道德感让他难以接受这一切,甚至产生避让。这同样是我无法忍受的——他必须完全属于我,而非流转在其他人床榻间迷茫,他的钱他的心他的阴茎,不能经由第二人分享。遗憾我误判了他的道德,又对一切操之过急导致了反作用。

  他徒劳地以为送我离开就能用距离终止这一切,哪怕他表现出了惊人的决心,我最终还是赢了——九死一生的车祸策划,我最终回到了他身边。

  他比他想象得更爱我,我为此欣喜若狂。杰森是一块无比好用的试金石,一把万能钥匙。布鲁斯甚至会为了弥补离开杰森对我造成的创伤,第一次松口与我睡觉。

  多年来的某种执念被圆满,我几乎以为这就是人生的好结局,我终于永远得到了布鲁斯,完完全全地属于彼此,打破了有关我宿命的诅咒。可是布鲁斯在第二天我酒醒之后再度逃避,告诉我只是一时软弱和失责。

  我哑然失笑,我本性难移,他又何尝不是呢?

  但有一就会有二,我会把全部的精力用在软化布鲁斯上。直到达米安给了我一巴掌,这小家伙不尊重游戏规则,直接掀翻了我的赌桌!一时间台前幕后无比拥挤,那些本就不高明的手段被一一揭露。我说过我供认不讳,我为爱而步步为营,并不以此为耻。

  提姆倒戈是必然的,除此以外他还能怎么做呢?他未曾和达米安联手制裁我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也许他并不像他所言,对我全无感情。他是我孤独长戏生涯里短暂的弄臣,因他对我的爱最少,也看得最清。我能够卸下部分伪装,保留那个更不堪的自己。而提米,我的提米宝贝对此照单全收。一帧一帧收录,我的假笑和丑陋。

  至于达米安,我从来没有记恨过他。无论各位是否相信,我对这孩子确实抱有很大的爱。也许在最初有一点嫉妒吧,为他与布鲁斯的联结比我更牢靠。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这个孩子被父亲疏远,甚至缺乏母爱。我承认自己对他抱有一种荒诞的母亲的爱。他与我的两面生活不同,他甚至没有体会过毫无目的的感情。约翰·格雷森、玛丽·格雷森以及布鲁斯给我的,他从未体验过。在这小小刺客的十四岁中,一切都是明码标价,或者需要掠夺。他的情感更为私人、也更像野兽,只是想要拥有我而已,哪怕中途要对他的所有物做些伤害也值得。但真的,我仍然爱他,为他骄傲,这是一招好棋,把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无论是提姆还是达米安,他们都窥见过我的内里。在一千万个我伤害蒙蔽的人中,只有一个人是我不想见到、不敢面对的。

  杰森·陶德,那孩子爱我,以一种我完全不配得的方式。他全心全意,不含杂质,我知道我不会再体会那样热烈的爱了,这是仅此一次。

  在被团团围住的庄园试图逃跑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但那确实是我听见摩托声音的第一感受。杰森推开门走进来,我不清楚他知道了多少,只知道他看起来大病一场。

  我以为他怒不可遏,会杀死我,我对他暗地的课外作业略有耳闻,只是并不在意罢了。可他没有。如今比我高大、比我壮硕的男孩杵在门口一动不动。他沉默地望着我,我没有看错那中间的探寻——甚至乞求。

  我意识到此时此刻、时至今日,他心里还有一念尚存的死灰,只要我一口咬死这是诬陷这是造谣,只要我声泪俱下告诉他,这一切事出有因,只要我能够像亨伯特面对陪审团时美化自己的行径,把我变为一个受害者。杰森会带着我逃离那里无论他看见了什么照片和信件。在那时候,我不知道这种蠢笨的信任从何而来,它不是一个恋人对一个不忠的恋人,而是一个丈夫对他未来的丈夫。

  但即使是在我看到那枚戒指之前,我已经打定主意,或者说没有力气继续蒙骗他。我点头,告诉他无论你听到了什么,那都是真的。

  提姆抱着胳膊却浑身紧绷,达米安忌惮着他的一举一动,但杰森没有暴起砸东西或者破口大骂,他苦笑了一下,然后缓缓从内袋拿出了那个麂皮小盒,我看到那枚闪闪发光的戒指,在半空划出一道流畅的银线,然后坠落进窗外的泥沼里。

  我不会再爱你了。我听见他一字一句地说。

  可他甚至不说恨我。

  这些是我事后闲暇时间回忆补足的,彼时彼刻我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迎接接下来的处置发落,并没有多余的情感伤春悲秋。全程漠然、混沌的布鲁斯忽然起身,沉痛得好像死了妻子。他告诉我,绝不会允许我再伤害蒙骗这个家里的任何人。

  我一面给斯莱德发完最后一条消息,一面挑衅地看回去:“怎么,你又要把我赶走了吗?这次是什么地方?星城还是大都会?”

  恰恰相反。他叹息不断。我要把你留在我身边。

  下蝙蝠洞时我还在大呼小叫,果然儿时的探险并非高热时的一场幻觉。在看到正中间那个巨大的玻璃牢房时我意识到他比我想得要更认真,而这只让我觉得无比兴奋,当你把生活看成一局游戏时,受害与加害都不再那么沉痛。

  “你想这么做多久了?”我不顾他的推拒,再一次凑到他身边挂在他耳旁低笑。“这种囚禁?”

  “最初是为了保护你。那时候你初来乍到,我经验不足,有很多缺乏人性的保护措施。”他打开玻璃墙。

  如今呢?

  如今是保护他人远离你。

  玻璃房的生活三点一线,布鲁斯太过熟悉我的手段,早早地隔绝了一切我可能用以逃脱或者自残的工具,甚至连书本都采用了特殊纸张,卫浴都暴露在监控与视野下,外出散步必须有阿尔弗雷德和达米安陪同。我想他之前投资建造阿卡姆时学习了不少。甚至在我绝食时强制输液。我几乎忘记了布鲁斯的智商高到怎样可怖的地步,他原先只是为爱所蒙蔽,如今睁大了双眼。

  提姆时常来看我,我该想到全透明的玻璃房间对他有多大的吸引。男孩一坐就是半天,我靠近玻璃问他这会让你感到兴奋吗?他微笑着,说像极了养水母,我应该布些灯条。

  达米安拜访的次数骤减,男孩厌倦了以我为模特进行速写,也逐渐意识到自己当初的计划多么不够全面。他原本想独占我,却把我放到了视线交汇处。布鲁斯对他开始上心,严令禁止他进到玻璃房内,就好像我真的会勾引他十四五岁的孩子和我上床,再偷溜出来。

  说到十四五岁的情爱,罗伊和沃利来看过我一次,当然受到严格的看守。离开时我听见沃利和谁大吵一架(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而罗伊趁此机会破坏了玻璃牢房一角的屏蔽装置。他是个军械天才,做得很隐蔽,自始至终未被察觉。他告诉我早晚有一天会把我带出来,我并不寄希望于他们。我的败露牵扯到泰坦他人,他们想来也逃不开一圈审问。

  杰森真的没来看过我,起码在我醒着的时候没有。他总是在我假装睡着又即将醒来时忙不迭离开,流落的烟灰是最后的败笔。我见到他的正面多是在报纸上,红头罩的势力极速扩张。他受了不少刺激,几乎在搏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