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还端着他的宝贝烟斗,吧嗒吧嗒地抽着。

  烟叶又快抽完了,他得想办法再弄一些来。接下来是去米那斯提力斯问候一下宰相呢,还是往西去看看贝尔法拉斯的海岸线?等再晚些时,他还得去一趟夏尔。巫师总有很多地方可去,送箴言,广交友。很少有人会特别坚决地对他关上大门。

  于是他得以听说很多传奇故事,又亲眼见证另一些。至于这一段——他没有全程参与,只是时不时来看看进展。如今尚不到阿拉贡之名响彻人类王国的时候,但他已看得见那伟业的雏形。他们在埃敏阿尔能的村落中停歇下来,休整一番,杜内丹人将脸上疲态洗去了大半,很快就又一次收拾起了行装。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甘道夫问他。

  “回去歇息一阵。”阿拉贡回答道,“我是说,回瑞文戴尔去。这一趟远行实在太长了,我也会有想要稍作休憩的时候。”

  “是个不错的主意。”甘道夫说,“你的确也离开太久,是时候回去探望你的父兄。愿乐园的歌谣能够扫去路途中的尘埃,抚平你心中的创伤。”

  黑暗国度的阴影与诅咒总会为生者施加重压,再如何英勇的人也不能打包票说自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巫师的双眼富有洞察力,他能看清这渐趋成熟的魂灵还在遭受一些未散去的阴霾的折磨。他向杜内丹人点头致意,又转头望向另一道身影。“至于你,莱戈拉斯,”他问,“你也终于要回到你父亲身边去了吗?”

  “毕竟这一次的见闻很难用书信来表述。”莱戈拉斯回答道,“我会回去的,我得将警告带给我的亲族。”

  而当他们各自踏上返程时,同行的路途就要结束了——这点无需巫师来特意指明。甘道夫左右看看,人类和精灵的目光也在空中相遇。二十余年的时间就这样飞逝而过,这一次分别比此前的任何一次都更郑重,但他们的面上都不见哀伤,反而现出一些明快的释然。

  “我会去一趟洛汗。”阿拉贡突然说,“拜访一趟埃多拉斯,再继续向北。如果你不急于回程,我们可以在渡过林莱河之后再分别。”

  莱戈拉斯没有立刻点头。他眨了下眼,回以一个问句:“你的下一次远行会是在什么时候?”

  “我还不能确定。”阿拉贡说,“在我需要旅伴的时候,我会写信问你的。”

  然后他们相视而笑。相较于他们还在北方彼此试探打斗的时候,默契已然滋生,一段伟大情谊也已缔结。在面临大敌时,坚不可摧的情谊总会成为助力。巫师能看见那样的征兆,他长舒一口气,不再对他们各自的选择多加置喙。

  森格尔王在这一年的春末逝世,坟茔上盛放着辛贝穆奈。夏季来了,代替他接下重担的新王又来探望自己陷入永眠的父亲。总有人来洛汗诸王的陵墓间传达哀思,有埃多拉斯的住民,有老去的将士,也有远来的游人。在这一天,年轻的国王在护卫的陪伴下向陵墓走去,城门前有马匹经过,他定睛望去,忽然认出了马背上的男人。

  “北方的异乡人!”他喊道,“白城的索龙哲尔!”

  男人拉起缰绳,他所坐的马也停下脚步。他身边另有一匹白马,在小跑出一段之后同样驻足。“向新王致敬!”那位异乡人应道。他翻身下了马,向国王鞠礼。“洛汗的希奥顿王啊,我已不再为刚铎效力,也已放弃那名字。”

  “你不再在刚铎停留了,又是要去往何处?”希奥顿问他。

  “我要回北方去了。”男人回答说,“我已远离族人与故居太久,是时候踏上归途了。我有些累了,得让自己的心神重获安宁。”

  他不再如希奥顿年幼时所见的第一面那般年轻,但时光在他的面容上留下的刻痕仍然有限。他随前往墓地的队伍一同步行,另一位骑行者也下了马,走在男人的侧边,离洛希尔人的队伍稍远。在路途中,这再度现身的异乡人提到自己是专程前来探望故交,可惜只能见到旧友的坟墓。

  他的斗篷已经很是破旧,那枚银星还在原处,并未暗淡半分。他仍是个游侠,或是在早些时悄然变回了游侠。他走到森格尔王的坟前,垂首致哀,承诺洛汗仍拥有他的友谊,尽管那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东西——他这样自称。希奥顿望着他的背影,想起关于北方游民的传闻,以及刚铎那位统帅的盛名。

  他们在墓地中停留了小半日,希奥顿在此回忆森格尔王生前最后的时日,挑拣出一些来讲与那异乡人听。更晚些时,乳母抱来年幼的希奥杰德,男孩已经会自己走路,强壮得像一头小马驹。他站定在祖父的坟墓前,似懂非懂地跟着低下头去,而后弯腰去采摘白色的花。

  他们谈到南方的战事,以及刚铎的后继者。德内梭尔的儿子与希奥杰德年纪相仿,也不知日后能否延续祖辈的友谊。他们畅谈很久,抒发一些哀思,又展望向未来之事。然后乳母将应当回城去用餐的男孩抱走了,男人目送那个金黄的小脑袋远去,嘴角牵起一抹笑来。

  “我也该走了。”他说,“这次我是在归途中绕行至此,但也没有久留的打算。若是日后还有机会,我再进城叨扰。”

  所以这就又是道别的时候了。希奥顿理解地点头,他总不会去强行挽留返乡之人。他们一同回到城门前,有人牵来异乡人在城中休整过的坐骑,一共有两匹。裹着深绿斗篷的那一位率先上马,只轻盈地一跃就在没配鞍具的马背上坐得稳稳当当,在佩着银星的男人与年轻的希奥顿王拥抱作别之后转头望来。

  “阿拉贡!”他喊得很清脆,讲通用语的方式同样不似洛希尔人,“你准备好了吗?”

  男人绽开笑意,点头应是。希奥顿也反望向他,忽然意识到这陌生的一位身后背着箭筒与长弓。这武器配备其实很显眼,但真正想要触动回忆还得多花些时间。一支箭,破空而来,射穿座狼的眼珠,与砍下奥克脑袋的长剑一同救了他的性命。

  一支悄然消失的箭,几乎不曾为人所知。被它救下的孩童已长作成人,王子成为国王。多少往事都被尘封,变得不甚清晰,然而有着与远来的勇士一同征战的感念与自豪留底,他们初识时的许多细节其实并未消失,只需扫去一些遮障就能再度拾回。希奥顿怔忪片刻,随后让疑问冲口而出:“那是谁?”

  “是我的同伴。”北方的异乡人回话说。他也上了马背,面上笑意不减。“我们共同完成了一次意义非凡的冒险。”

  “从多久以前开始?”他追问道。

  “从很久以前开始。”男人给出肯定的答案。

  他们驭马而去,沿着草原上的坦途去,并肩而行,渐渐远了。国王目送他们的身影缩小作仍在移动的两点,消失在坡地的下方。箭羽与剑刃凝作的回忆有一瞬间变得尖锐异常,而后所有的锋芒与遥远的惊悸都散去了,余下的不过是些许感怀。一阵风自远方来,宛如无声的饯别。待到那阵风也歇止了,国王才发出一声朗笑。

  “杜内丹人!”他感慨了这么一句,转身走回城门之内,不再继续远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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