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了司机的付款码,等了差不多半分钟才付好了钱,司机挺满意的,“我听说这块现在没几个人住了,都搬进市区了,你小心点路上有蛇虫。”

  “谢谢。”

  程秋野从后备箱把自己的箱子拿出来,站在路口看着出租车在路上拐弯,然后打着大灯疾驰而去。

  程秋野看了眼手机,黎从霄又发来了一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因为考试没考第一剃光了自己的头发。”

  程秋野的心开始跳,他记得自己初三最后一个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跟周康平打赌,记得领了放学通知书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头发剃光。

  但他不记得自己在哪儿见过黎从霄。

  “你当时长得矮,很娇小,眼睛又大又亮,我以为你是个女孩,还叫你妹妹。”

  不记得。

  程秋野把手机塞回口袋,拉着行李箱往前走。

  走了快半个小时,他又拿出手机,黎从霄的信息又多了几条。

  “我当时是要去金鹿湾度假酒店住,结果半路被你截胡,你当时就躺在一棵很高的楝树上,我从下面的路上经过,你问我是不是来旅游的。”

  程秋野抬头一看,他已离姥姥家不远了,眼前就是那棵楝树,有一根粗壮的树枝是横着的,特别好睡。

  秋天了,风一吹,上面的种子发出一阵奇妙的声音,叶子哗啦啦的掉。

  “我就睡在你隔壁的客房里,我还记得堂屋里贴着你的奖状,你次次都是班第一,年级第一。”

  “你带我去沙滩,你挖蛤蜊,跟我说一斤五块钱,卖给度假酒店,他们卖出的价格是一斤十块钱。”

  “你每天六点半起来背单词,吃青团只能吃一个半,多吃一口都会胃疼,所以我知道你玻璃胃。”

  “我在你隔壁的房间住了一个半月。”

  程秋野停下脚步,一个半月,黎从霄记得这么清楚,而他却什么都不记得。

  他咽下喉咙里忽然涌起的酸,把手机塞回口袋。

  姥姥的院门是对开的深灰色铁门,现在已满身斑驳锈渍,这三年,只有程立云在上坟的时候回来住一天。

  程秋野从兜里掏出一片钥匙来,捅进锁孔,老锁头很沉重,但好在还是开了,他手伸进门洞,把里面的栓推开。

  门扉吱吱的开了,里面是黑洞洞的院子,还好今夜月光很亮,他站在院子里,记起小时候很爱在夏天的半夜起来冲凉。

  耳边好像还能听到姥姥的鼾声。

  秋夜到底是凉,他打了个寒颤,从堂屋旁边的楼梯上了二楼,程立云回来上坟的时候,住的是他原来的房间,里面的柜子里用密封收纳盒存了一床被子。

  他打开灯,他的床被防尘罩盖得严严实实,上面一层薄灰。

  他把床罩揭下来,用猪毛刷扫了扫棕垫,然后把被子铺了,脱掉鞋和外套躺了上去。

  床只有一米八,他现在身高192,一截脚伸在外面。

  他记得姥姥常担心他长不高,男孩子嘛,长得高大点看起来才有气魄。

  也不知道后来程立云有没有告诉她,程秋野在十八九岁的时候身高突飞猛进,一下子长到了这么高。

  他侧身,把脚缩到床上。

  第二天清晨,他醒来之前做了个梦,梦到课堂上,老师在大讲特讲,知识点却全是错的。

  他站起来说老师你错了。

  然后人就醒来,后知后觉的想起讲台上那不是老师,而是姥姥。

  他换了件衣服,去上坟。

  路上遇见好几个老人,都不认识他,当他是外地人,他也认不出他们,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在一个异世界。

  物是人非。

  他说是上坟,却没带任何东西,找到姥姥的墓碑之后,也不打算当个孝子贤孙,磕头痛哭什么的,他都做不来。

  就算办葬礼的时候他都没装样子。

  他看着墓碑,旁边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姥爷的墓碑,两个人一个先一个后,相差二十年,墓碑却挨在一起。

  姥姥曾带他来过,她语重心长,说:“秋野,你可是独苗,你要好好读书,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才行。”

  后来她打他,骂:“你有病是不是?你有病!你被脏东西附身了!你一个男孩,不传宗接代,喜欢男孩,你净说瞎话!我告诉你,给我改回来!我给你做饭洗衣不是为了让你不听话的!”

  程秋野从兜里把烟盒掏出来,点了三根烟插进姥爷墓碑前的土里。

  看着烟燃尽,他往上面盖了层土,确定一点火星子都没有之后,转身走了。

  回了院子,他打开堂屋,发现墙上还贴着那些奖状,那些纸褪色了,又薄又脆,一碰就裂开。

  程秋野忽然就想起那些初中同学,想起刚过去没多久的同学会。

  张楚曼对黎从霄说了两次,“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程秋野掏出手机来,给张楚曼打了个电话。

  “程秋野?”

  “是我。”

  “怎么会打电话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