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转过头睁大眼睛看他,“那去洗洗吧,我一身臭汗。”

  边岩点点头,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我刚想起身,突然想起别的事情,低头看看手腕上的表,又仰起脖子看他:“哎牙牙,你们试还没考完吧?现在还有一段时间呢,我坐这里等你考完,中午和你回去洗。”

  他一听这话,脖子朝后仰着,做了一个类似崩溃的动作,居然一字一顿地拒绝了我的好心提议:“不、想、回、去。”

  我没起身,抬起一只手轻推他的腰:“去吧去吧,就剩不多会儿时间了。”

  “对啊,时间又剩不长了,顶多多得那么十几分的作文分,”他没看我,直直地看着前面的操场,语气里带着些固执:“回去说不定还得被骂,我才不回去呢。”

  “就是,别回去了,这时候回去老师还不一定让不让进教室呢,”方啸在一旁搭腔,“再说我们边学神数理化一赶超,翘考一科英语算什么啊,是吧牙牙?”

  “嗯,说得对。”边岩听了这话,居然毫不谦虚地重重点了两下头。

  ……这死小孩懂不懂什么叫谦虚使人进步啊?

  我拿他没办法,再加上催他回去考试只是出于并不坚定的一点责任心,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于是很快就在边岩的固执和方啸的帮腔下妥协了:“好吧好吧,那不回去了。”

  他听我这么说,才终于低下头咧开嘴笑嘻嘻地看我,像个无理要求得到满足的无耻小朋友。

  原来好学生也不喜欢考试啊?

  我一手撑着膝盖想站起来,无奈腿还发软,摇晃了一下,又坐了回去,趁机仰头和他耍赖:“扶我一下啊,我腿软得站不起来。”

  他走到我前面蹲了下来,两只手朝后摆了两下,侧过头笑着说:“来卢沛,上来,我背你回去。”

  ……开玩笑,我一米八的个子,真上去了还不得把他这小身板给压趴了?

  但我机智地没放弃这个吃豆腐的机会,起身趴在他后背,胳膊环上他的脖子,两条腿仍拖在地上,亦步亦趋地随他走。

  不过没走几步我就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身体某个部位和他贴得太近,再加上不断摩擦,隐隐有了要抬头的趋势。

  糟糕……我心里暗叫一声,赶忙松开他走到一边。

  “怎么了?”他有些疑惑地问我。

  我抓抓湿漉漉的脑袋敷衍:“你……太瘦,硌得我胸口疼……”

  “哎你……”他倒吸一口气,蹙起眉头气呼呼看我一眼,又转过头去:“真是狗咬吕洞宾。”

  我低下头,趁他不注意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又垂眼偷偷看了眼自己下身:还好还好,亏得我反应快及时跳开。不然如果被边岩发觉了,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哎,卢沛啊卢沛,光天化日之下发情,真有你的啊……

  “头还晕吗?”边岩突然转过头,有点紧张地看我:“怎么这表情,是不是很难受?”

  “啊?”我这才发觉自己刚刚不自觉握起拳头抵住额头,脸上一副不堪回首的纠结表情,听他这么问,只能顺水推舟地点点头:“嗯……还有一点难受。”

  他听我这么说,抓过我一只胳膊放到他肩膀上:“来,我撑着你走。”

  他越对我好我心里越觉得自己不是东西,把自己从头到脚骂了个遍:唉,卢沛,边岩可把你当好兄弟,你居然想这些有的没的!

  到了边岩他们寝室,一进门他就把我推进了浴室:“快洗洗吧,全身湿漉漉的,擦干了再出来啊。”

  “……哦。”我应了一声,关上了浴室门。

  冲淋浴的时候我还心有余悸,暗自庆幸刚刚发现得及时,没捅出什么篓子。毕竟,任谁发现从小到大的好哥们对自己起了反应,肯定从此以后都会躲得远远的吧?

  唉……我把淋浴头对着自己的脸猛冲一顿,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啊?为什么不是别人呢?乔易夏、崔放、闫磊……喜欢谁都好,或许那样我就不需要这么患得患失了。

  关了喷头,我抹了把脸,心里默默想,以后我可得小心点了,绝对不能像今天这么冒失。

  我看着墙上晾着的一排毛巾,对着门外喊:“牙牙,哪个毛巾是你的?”

  “天蓝色的。”

  我扯过他的毛巾,把自己擦了个半干,这才发觉没带换洗的衣服进来,刚刚换下的衣服粘了一身臭汗,又被我泼了一身水,怎么也不能再穿了,只好又对着门外喊:“牙牙,找件衣服给我穿。”

  可谁知他在门外懒懒答道:“你自己出来找呗,我哪知道你穿哪件。”

  “……我没穿衣服呢,你随便给我找件就行。”我贴着门喊。

  “哎,我哪知道你要穿什么,你出来自己翻啊,你又不是姑娘,小时候不都见过嘛。”

  开玩笑……小时候我还没对你产生非分之想呢!就这么穿条内裤出去,我对边岩的那点心思肯定会暴露得一览无余,我可不敢这么做。

  我只能威胁:“再不给我找,我穿脏衣服出去了啊。”

  门外顿了几秒才接上话:“……要穿什么?”我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知道他终于起身了。

  “随便,T恤和牛仔裤。”

  “内裤要吗?”

  “不要!”

  过了一会儿,“咚咚”两声敲门声响起。

  我把门拉开一条小缝,露出半张脸,胳膊伸出去接衣服。

  边岩把衣服塞进来,面无表情地朝我扬了扬下巴:“我看到了。”

  我赶忙往里一闪身,把门砰得关上,却听到外面扑哧一声笑:“卢沛,平时看你脸皮挺厚,这会儿怎么跟小姑娘似的?”

  ……我只恨不能拉开门大摇大摆走出去,大喊一声:老子可是有腹肌的人,有什么不敢露的?

  唉,罢了罢了,谁让我做贼心虚、心怀不轨呢。

  待到我出来之后,边岩也进浴室洗澡。

  在外面等他的时候,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他比我矮个两三厘米,又比我瘦些,衣服穿在他身上比较宽松,到了我身上却有些紧,不过倒也还算合适。

  我扯起领口闻了一下,鼻息里满是他的味道,淡淡的,闻起来像夏天。

  我不禁开始想入非非,想着等以后我俩在一起了,那我们家里就只要一个衣柜,两个人的衣服都放在里面,想穿哪件穿哪件,才不去分谁是谁的。

  说来奇怪,在那些暗恋边岩的年岁里,我幻想最多的却是以后在一起要怎样怎样,却不愿去设想不在一起的场景。

  大概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占了上风吧,纵然有时候患得患失,却还是常常心怀侥幸。

  那天下午公布名次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对着我鼓掌,大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猜如果当时边岩在我身边,那我一定松松垮垮地去揽他脖子,装作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扬着下巴和他说:“怎么样,还行吧?”

  我傻乎乎跑了十天二十里,又在跑道上拼了命地不断追赶,也不过是为了能轻轻松松说出这句话,然后等着他的回应。

  可他正在考场上考试,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到喇叭上宣布我得第二名的消息。

  我想我实在是太贪心了,既想让他看见我拼命追赶的过程,又想让他知道我得偿所愿的结果。就像……我既想让他知道我喜欢他,又不想让他疏远我。

  可在那个时候,我偏偏以为这是个二选一的选择题,还自作聪明地选了后者。

  运动会开完,各班都回了教室,各科课代表发下厚厚一沓试卷,黑板上一小片一小片的写满了周末作业。大家边抄在本子上边兴致高昂地讨论运动会,末了再添上几句抱怨:数学老师疯了吧?三套卷子!

  英语要背4个list?下周一小测……OMG!

  语文还得写作文?这什么鬼题目啊?!

  待到边岩他们班考完试,我们班上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他背着书包站在门外叫我:“卢沛!”

  “来了来了!”我把收拾好的书包往肩膀上一甩,大步朝他走过去:“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他撇撇嘴。

  “你猜我最后得第几名?”我迫不及待地问他。

  边岩毫不犹豫:“第二。”

  “哎?你怎么这么肯定?”

  “你就差没写脸上了,”他看我一眼,“是不是傻?”

  “……”我勒他脖子,“怎么说话呢?”

  过一会儿,头又凑过去:“还行吧?”

  他似笑非笑看我一眼。

  我想我这会儿脑门上肯定写满了“夸我夸我”。

  他想了想,说:“我一直觉得你很能跑啊。”

  “真的?”我半信半疑。

  他点点头。

  我心里把这句话来回咂摸了几遍,觉得他这句不咸不淡的话居然比直接夸我还值得高兴。

  那天傍晚我们四个从学校一路骑回家,街边小贩的吆喝声响成一片。头顶上的火烧云层层叠叠地烧成一片,抬头看过去,眼睛里满是绚丽的色彩。

  我载着边岩,脚下奋力蹬着自行车,想赶上前面的方啸和刘杨,有时回头说一句:“抓紧了啊,我要加速了。”

  我一这么说,边岩就在后面喊:“刘杨,卢沛要加速了,你们快骑!”

  “……”我气急,匀出一只手伸到后面抓他脑袋,被他躲开了,只能转过头愤愤说:“边牙牙你果然是敌方派来的卧底!”

  “你想怎么样?”他坐在后面有恃无恐:“跟你说卢沛,我们现在是一辆自行车上的蚂蚱!”

  “谁跟你是蚂蚱了,”我被他这句话逗乐,“等会儿就把你抓起来烤吃了。”

  前面刘杨和方啸越骑越远,路微微有些上坡,我的后背沁出一层汗,但却没怎么觉得累。

  我突然希望这时候自行车突然长出两扇翅膀,不受控制地把我俩带到某个找不到出口的荒岛上,然后在筋疲力竭的时候我蹲下来,用一副商量的口吻和边岩说:“哎,牙牙,你看我们也出不去了,这里荒无人烟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又这么喜欢你,你就试着也喜欢喜欢我呗?”

  我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为着自己这个不着边际的幻想沾沾自喜:反正就算他不答应,也逃不出这座荒岛,还是得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