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黑子说马烟花儿>第71章 第七十章

  在真正站在电脑屏幕跟前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宋海林想打退堂鼓,他不是没有勇气去面对真相,而是他没有足够的信心在知道之后做出一个让他不会后悔一辈子的选择。

  深夜的电梯摄像头里边像是一帧静止的图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什么会动的东西出现,宋海林在一边大睁着眼睛,巴不得一直这样下去才好,最好一直没动静。

  跟着的大爷在一边打哈欠,不怎么耐烦。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里的灯亮了,慢慢开始运行,往上走。

  过后停在了十楼,进去了一个身披大衣里边穿着睡衣睡裤拖鞋的中年妇女,是十楼的住户。宋海林刚被提起来的心慢慢落了回去。

  电梯下到一楼,十楼的住户出去之后,按照平常停留在八楼的设置又开始上行,但是过了八楼也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还是慢慢地往上走。看着数字慢慢变化,宋海林的心揪了起来,最后在数字停在十一楼的时候,呼吸都好像是多余的。

  他似乎都算得上呆滞地看着屏幕,电梯门打开了,随后,先被摄像头捕捉到的是一截儿露在外边的纤细轮子,然后,是一张他最熟悉的脸。

  苏慎,那天出去过。

  有些事情正向查似乎不容易,但一旦有了怀疑,反向去查,答案往往会比想象中来的要快得多。

  一般人的思维都在正向里万无一失,但很难会顾及到反向,凶手也不能免俗,只怕他们虽然刻意让正向的证据都断在了半路,可是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从他们自身那边开始查起,这也就使得这边不免会漏洞百出。

  宋海林顺着小区的监控查,顺着沿路的天网查,越看越心惊。

  最后留下的踪迹,正好就在顺着清洁工那条线断掉的地方。

  宋海林人前保持着面上的平静,最后瘫坐在车里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后背上早就已经浸满了冷汗。

  他还是不敢相信。

  在这种情况下,他急切地想去做点什么,验证真相亦或验证真相亦或验证真相,只要让他能逃脱出现在不上不下的状态。

  他需要一个定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猜疑。

  苏慎接到电话的时候,宋海林已经上了回清水乡的高速。

  宋海林没有提他去哪儿,就光说有工作,晚上不去医院了,让他注意休息,自己照顾自己。苏慎嘱咐了他别累着,宋海林应了,之后又犹犹豫豫地问:“哥,上次那个心理医生的预约,你去过了没有?”

  “去过了,不严重,别担心。”苏慎轻描淡写。

  高速上堵了车,宋海林打开窗子点了根烟,“心理问题,是因为……”他不知道该不该提,一咬牙还是问出来了,“车祸吗?”

  苏慎那边突然静了。

  “哥。”宋海林试探性地喊他。

  苏慎叹了口气,说:“还记得高二那年我过生日吗?”

  “嗯。”

  怎么能不记得,兵荒马乱的一个生日,没办法记不住。烟花哑炮礼物告白逃脱发疯崩溃大哭,最后“试试吧,在一起”,没有一秒钟不在挑战人类的心理承受能力。

  “第一次。”苏慎说,“那是我第一次出现躁郁的症状。知道为什么吗?”

  宋海林没说话,车窗外边此起彼伏地传来喇叭声,开车门下来询问的声音,到处走着张望前边的路况的声音,喧闹的外境和宋海林周边连呼吸都清浅的氛围构成了强烈的反差。他等着苏慎继续往下说。

  “那天是我第一次知道车祸是人为,不是意外。”苏慎的语气有些涩涩的,“然后我崩溃了。”

  宋海林回想着那天晚上苏慎的反应,使劲闭了闭眼睛。他看在眼里。

  停在他左边的车突然炸起了一声喇叭响,可能是司机等得不耐烦,把他吓得回了神。

  他有些庆幸现在只是通过电话交流,因为他压根没法面对苏慎,“你,恨我爸吗?”

  苏慎回答得很爽快,“恨。”

  宋海林一路上吹着风,什么都不敢想,似乎是有些机械地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去做,不管出于什么心态。比如现在,他就只是想回到清水乡,去看看栾家,挖出当年栾家一把大火的真正原因。

  和他上次回来没什么太大变化,大三傻儿还是窝在墙根儿底下,现在天气不冷,但是他还是裹着原来那套棉絮翻在外边的军大衣,眼睛睁着四处看,看到有人过来也没理。

  宋海林跨过早就塌了一半儿的墙进了院子。

  大火对房子的烧毁程度其实不算高,据他了解,当年栾家一家三口并非是被烧死,而是被烟给熏得失去了意识,因此才葬身火海。从外边也能看得出来,门窗都是封闭的。

  但是让宋海林想不明白的是,农村的平房结构不算复杂,一旦失火,其实不用费劲儿就能从里边跑出来,从大门走、跳窗户都可以,没有理由会被困在里边。如果是人被困在了里边,那么门窗从外边被锁死的几率就会很大。

  如果从这里分析,那就是谋杀。

  舆论里公认的罪犯“大三傻儿”显然做不到这么完备的计划。

  但这么一来,当年警察的草草结案,就很让人怀疑了。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儿,不可能想不到,如果是刻意不去想,刻意对案子进行消极处理,那么,为什么?

  宋海林在门口转悠了一会儿,突然低头去看了一眼门外边的锁扣,确实,黑乌乌的木料中间,那一部分明显没有被烟熏过,也就是说,大火在烧起来的时候,锁扣上边一定有东西,如果不出所料,有九成的可能性,是锁。有人在外边上了锁,困住了一家人。

  宋海林转到院里的另外几个屋子门前,那些门都完整地被烟熏过了,没有上锁的痕迹,从外边被锁住的就只有主屋。

  宋海林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说,栾家的主屋里住的应该只有栾家的两个家长,从他刚才逡巡了一圈儿屋内陈设的结果来看,栾景年的屋子应该是南屋,那扇门并没有上锁,那么,为什么到最后烧死的是一家三口呢?

  宋海林越深想就越觉得事情不对头。

  即便是谋杀,事情也绝对不简单。

  难道还是因为ugly所说的那件旧事扯出来的一系列互相报复兼互相防范?

  那个高官……说的又是谁?

  慢着,高官……

  ugly口中的那个高官,有说不出口的癖好,有权有势。

  好像和他记忆里的一段话重合了。

  对了,上次在珠大学校门口吃饭,和潘屹阳坐一桌的叫Josh的小圆寸和那个魏老师,好像就提到了这么个人。而且他们也是由小女孩儿陆飞白的案子给想到了这个层面。

  未免也太巧了。

  是同一个人吗?

  宋海林开始思考那场他们口中的大趴,也有了感兴趣。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们谈话中提到的时间地点,就在后天晚上。

  确保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了,宋海林才转身走。

  他没有直接从断墙上踩着出来,而是慢慢从大门走了出来,边走边想着以前那个厌世脸死鱼眼的栾景年,想着她那个笔记本上记录下来的一点一滴零散的线索,还想着那个高官,那个大趴。

  刚走出去没有十米,他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嘶哑的叫喊,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似乎喉咙已经成了这声音的束缚,努力想撕碎喉咙似的。

  他瞪大了眼睛,猛的转身。

  声源是窝在墙根儿底下的大三傻儿。

  “的,的,的,疼,腿疼!烧得慌,拉我一把。”他随后喊,手往前伸着,认认真真地平视着前方。

  宋海林无端想起来上回来这儿的时候,大三傻儿也是来了这么一出。动作、说的话都和这次如出一辙。

  他的眼里没有焦距,宋海林朝他走了几步,但是大三傻儿并不看他,只是平视前方,手伸着,好像有人站在他面前。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不对!

  不是站在面前!宋海林看到了鬼似的。

  大三傻儿坐着倚在墙根儿上,视线严格来说不是水平,而是稍稍向上倾斜,不是有人站在面前的视角,是!坐着!坐着的高度。

  大三傻儿显然不理解宋海林现在的心思,还是呆呆地伸手,嘟嘟囔囔地喊:“的。”

  宋海林真真切切地想哭。他想放声大哭。

  他听出来了,大三傻儿喊的,不是“的”而是“哥”。

  大三傻儿在大火那天受了刺激,一直忘了不了,才有了这么凄惨的喊叫,叫着让人救救他,他朝前伸手,喊救命,是不是证明,那天有其他人在呢?

  见死不救或者从大火里把大三傻儿给拉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但是宋海林知道,以前村里对大三傻儿最友善的就数苏慎,路过的时候总是打招呼,喊一声“哥”,大三傻儿乐呵呵的脑筋不清楚,也跟着喊“哥”喊回去。他有一段儿时间还因为这个称呼老大不愿意了很久。

  他知道,大三傻儿应该是习惯性管苏慎叫哥的。

  而且,大三傻儿伸手的角度,嘴里疯狂喊着的,都让宋海林不得不承认,大火那天,不管是发生了什么,苏慎是来过这里的。

  大三傻儿呲着牙齿笑。

  宋海林靠近了他,低头问:“你见过苏慎是不是!”

  大三傻儿往墙角缩。

  宋海林忘了他根本听不懂这些话,还是不断的逼问,“你那天看到了什么!”“放火的是谁!”“苏慎在不在!”

  大三傻儿没办法,手脚并用地挥舞,宋海林皱着脸不耐烦地想控制住他,刚把他的胳膊给摁在墙上,他突然看见了一个东西,瞪大了眼睛。

  大三傻儿的手腕上,挂着一个浅棕色的细绳儿,沾了些污迹,绕了手指一圈儿然后松松垮垮地搭在手腕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细绳儿有明显被火燎断了的痕迹,从中间断开,没系上,但是另外的一边,却系着一个蝴蝶结,很丑。

  浅棕色的细绳儿是滑滑的类似丝绸的料子,现在很常见。几乎大部分衣服后衣领子里边都有这么一根,印着衣服牌子的暗纹,晾衣服的时候用来挂在衣架上。

  绳子眼熟,花蝴蝶结更眼熟。

  宋海林不死心地伸手拿过来,看清楚了上边印的牌子暗纹,的确是他当年给苏慎系在手腕上的那截儿从大衣后边给揪下来的绳子。

  他叹了口气。

  万一是扔在垃圾堆里让大三傻儿给捡着了呢。他自欺欺人地找借口。

  就算大三傻儿嘴里喊着“哥拉我一把”,就算大三傻儿视线的角度正好是坐在轮椅上的角度,就算这里出现了一条被火燎断的属于苏慎的细绳儿,也都不能说明什么。

  出现在了这里,也不一定是纵火犯不是吗。

  他极力说服自己,耍赖似的。

  刘诚曦这阵心情回温,实验室的工作也总算是能一丝不苟地顺利完成,ugly那边,似乎是很有空闲,经常开着那辆拉风的高底盘越野车来研究所门口接她下班,时间久了,刘诚曦看着自己那辆矮矮的小跑车都有些不顺眼了起来。

  因为这份儿殷勤,她也就大度地原谅了那次把她自己给扔在电影院的恶行。

  日子看似平静,行云流水地过,但实际内里暗潮汹涌,不过,人都是一套心态,总愿意保持表面的平静懒得深究,至于风暴,那就拖到最后一刻再面对好了。

  刘诚曦对ugly其实算得上是一无所知了。

  除了知道她叫ugly,还不一定是真名字,不,一定不是真名字——这么看来,压根儿也就不用留余地,她就是对ugly一无所知,不是算得上。

  充其量也就知道她长成什么样儿,住在哪儿,开什么车。

  这也一直是她们两个之间最大的问题所在。ugly似乎在这个问题上有所回避,但刘诚曦想了解她,这是两个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刘诚曦是ugly那住处的常客,除了第一次门缝里瞅见过一次那个叫袁超的男人,再往后,这里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人。

  房子里的装修是样板房的风格,和拎包入住的那种短租房别无二致,房子里的摆设没什么明显风格,和ugly的车饰都是一个路数。房子里不多的摆件,一看就是男人的风格,再加上到处都有的男士用品,刘诚曦一眼就能断定,先不说袁超和ugly什么关系,但这个房子袁超绝对有份儿。

  不知道是不是ugly特意嘱咐过,虽然房子里的陈设物品都没变,但袁超确实是再也没在这里出现过。

  ugly后来是这么解释袁超这个人的。

  “我的老板、追求者、主人和监护人。”她说。

  刘诚曦听得云里雾里,但没说听不懂,而是问了另一个疑问,“‘先生’是谁?”

  ugly似乎变了变表情,说:“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刘诚曦盯着她,用眼睛说,我真的想知道。

  ugly的眼角细微地动了动,说:“我的仇人,恩人和敌人。”

  让人更迷茫的解释。

  但实际上,ugly也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谁是先生”这个问题。因为很复杂。

  她补了一句,“先生把我托付给袁超监管。”

  她用的是“监管”而不是“照顾照料”之类的词儿。

  这次谈话,到此为止。

  谈完不如不谈,本来就浓厚的迷雾更浓了。

  ugly只要想到那天的情况就有些心虚,她想跟刘诚曦说明白,解释她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但好像根本无从解释,她怕刘诚曦理解不了她的意思,笨拙又真挚地用了最简单的方式,她半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喜欢你,喜欢的是你。”

  刘诚曦被她惊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随后慢慢翘起了嘴角。

  这是第一次,ugly说,喜欢。

  那种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她盯着ugly,形容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但是笑意是一点儿盖不住,先是浅浅地抿着嘴翘着嘴角,再是抑制不住咧开嘴露出牙齿,然后干脆笑出了声音。

  ugly被她的笑给弄懵了。

  更脸红了。

  “你不能笑话我,没礼貌。”

  刘诚曦还是哈哈地笑,“我这是……哈哈哈高兴,真的,不是笑话你,就是高兴。”

  刘诚曦和ugly两个人纯洁的牵小手前亲脸颊的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就在她差点忘记了还有袁超这么个人的时候,他又一次出现了。

  ugly开车回家,刘诚曦坐副驾。

  袁超就倚在单元楼门口抽烟,ugly看了他一眼,下车走过去。袁超瞥了副驾一眼,看到是个女人也没多留意,碾灭了烟头和ugly说话。

  他们两个都没避讳着刘诚曦,是以,从开着玻璃的车窗里,她听了个七七八八。

  类似什么“大趴”“先生”“早点去”之类的。

  听完之后,刘诚曦得出了结论,这个袁超就是借机来骚扰ugly。

  照ugly的情商来看,估计发现不了袁超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刘诚曦能看出来。他们说的这些话,连刘诚曦都能记得,之前都已经谈论过,根本也没必要再说一回。袁超不是找借口来专程看ugly,还能是什么。

  刘诚曦老大不乐意,朝外边喊:“咱吃饭去吧,饿了。”

  明明刚从外边吃完饭回来,ugly一脸问号,但是看了看刘诚曦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还是急匆匆地说了几句话回了车上。

  “去我家吧,我给你打果汁儿喝。”刘诚曦在车里低声对ugly说。

  ugly点头,打火,踩油门,走。

  路过袁超的时候,刘诚曦还耀武扬威地冲他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袁超被她的敌意给弄得莫名其妙。

  不过这件事儿倒提醒了刘诚曦以前听来的大趴这事儿。

  她琢磨着一定要跟去看看。

  当天晚上,ugly理所当然地去了现场。

  刘诚曦,鬼鬼祟祟地偷了他哥的那个深蓝丝绸绣着字的领结,拿着这个别致的入场券儿开车偷偷跟了去西郊的私人庄园。

  这回她手拿入场券儿,不是硬闯,底气更足了些,大摇大摆地把领结给栓在礼服的肩带上,顺带对这个领结给予了差评,嫌它没照顾到女士的搭配。

  谁知道,准备完全的刘女士,在门口还是被拦了下来。

  不光被拦了下来,还差点让门口的保镖给抓起来。

  得亏这里边有一个之前见过她一面的侍者和她哥哥熟识,认出了她是刘先生的妹妹,不是混进来捣乱的人物,这才给她免了一劫。

  那侍者笑得有些无奈,“刘小姐,您肯定是偷了刘先生的邀请函吧?”

  刘诚曦还纳闷儿呢,怎么别人拿着领结进去就不被拦着,到她这儿就不行了,“你怎么知道?”

  侍者没说话,只是指了指一位刚要进门的女士。

  刘诚曦看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位女士,胸前别了一朵精致的红色丝绸花。

  感情这入场券还是分男女的!刘诚曦咬牙切齿。

  她颇有些垂头丧气地坐进了车里,又不大死心地环视了周围一圈儿,期待着她哥哥能从天而降不计前嫌地把她给捎带进去。

  她哥哥没来,不过倒真让他看见张熟脸。

  门口来了个没带入场券的男人,正被拦了下来,那里熙熙攘攘了一阵儿好像因为这个正在争执,这时候从边上过来了一个小圆寸,笑眯眯地说了几句话,把那没入场券的男人给拉到了一边。

  刘诚曦一眼就认出来了。

  顿时喜笑颜开计上心来有了混进去的办法。

  那个没带入场券的男人是她小时候同一个家属院儿里一块儿刨土坑的发小儿。

  姓宋,叫宋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