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黑子说马烟花儿>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朐施然在路上买了一大袋儿桔子,都给提到了医院,他一边剥皮一边把里边的果肉给扔进盘子里,闲着没事儿还一点点地把上边的白丝丝给择了出来。这会儿桌子上堆着桔子皮,病房里漫着带酸的清清凉凉的香味儿。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胡宇然去做穿刺的时间,朐施然和苏慎都很少这么早过来,更遑论是一块儿出现了。

  现在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耳边上是仪器有规律的滴滴声,好像没了胡宇然这个导|火索似的存在两个人的相处也没了那么足的火|药味。

  苏慎坐在对面,自己拿了个桔子,刚要剥皮,朐施然就一爪子给拍掉了,“我买的。”

  “我偏吃。”苏慎又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个,朝后一推轮子,结着力自己远远退到了后边,挑衅似的一点点剥开了桔子皮。

  “苏慎你完了。”朐施然手底下动作连停都没停,把还遮了一层网状纱衣蔽体的小桔子瓣儿给麻利地扒得赤身裸体。

  “不就吃你个桔子么,你又不是黑社会,”苏慎一下子塞进嘴里半个,右腮一鼓一鼓的,“怎么就完了。”

  “我是说,你,完了。”朐施然抽空用手指指了指他,“你知道现在和你一起住的是谁么。”

  他这话头转得太快,苏慎顿了顿,借着把桔子都给咽下去的时间反应了一下,才说:“我男朋友。”

  听到这个称呼,朐施然露出了一副非常不适的表情,用那个鬼样子盯着苏慎恶心了他好半天之后才说:“宋海林,一,警察,目前市局刑侦一队里最有前途的新生代刑警,办案能力、侦查能力、推理能力都是数一数二的……在局里仅次于我。”

  朐施然在说着最后半句的时候,还稍稍拧了一下眉心,似乎在考虑怎样才能给他一个准确的定位。

  苏慎一下子笑了,“朐队,您拐弯儿对自己的赞美还真是毫不手软。”

  “已经是软过之后了。”朐施然牛气冲天地抻着脖子猛扬下巴,“有时候天赋必须得服,要给我定位的话,就不是从市局说起了,得论全国。”

  “你咋不说宇宙呢,星际得了。”

  朐施然伸出了剪刀手。

  指甲上还站着些橘黄色的桔子汁儿。

  “耶。”苏慎说。

  “二,”朐施然没搭理他次次都用来贫一嘴的笑话,“宋海林,姓宋,他爸爸叫宋庆。”

  苏慎哼了一声,“归根到底,你不就还是想说这个?”

  “不是。我是想提醒你,现在正到关键时刻,你自己心里有数,你和别人住在一起有多不方便。”

  “老朐啊,”苏慎迎着他冷硬的目光,“知道咱俩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我比你成熟,你怎么着都是个还心存幻想的小孩儿。”朐施然毫不客气地说。

  “不对,应该是说,我还是活着的。”苏慎说,“我活着,以我自己为主,那些事儿都是附属,你不一样,你活着完全是为了报复,你已经被支配了,没有自我。”

  苏慎见朐施然好像要反驳,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我不可能因为什么不方便而放弃自己的生活,不然舍本逐末还活下去干什么。”

  “每个人对本末的选择不一样,你没有权利说我不对。”朐施然眼角的肌肉小幅度地抖了一下。

  “我从头到尾也没说你错啊,那是你自己的理解。”苏慎抬着嘴角笑,右边的脸颊挤出了一个小小的梨涡,在朐施然看来,怎么看怎么碍眼。

  “我觉得你嫉妒我。”尤其苏慎说完这句话之后,碍眼俩字儿更是大盛,他整个人好像原地就变成了这两个大字,明晃晃地坐在轮椅里两个大字,“碍眼”。

  嫉妒!

  嫉妒?

  “这个笑话,非常好笑。”朐施然觉得光是嘴上说已经不能宣泄自己的愤怒了,直接像个小孩儿似的,拿起刚剥下来的桔子皮朝苏慎扔了过去。

  苏慎嘿嘿笑着伸手接住了,接到手里的那一瞬间就反手朝朐施然扔了回去。

  朐施然也接住了,但是另一只手又抓起了一个桔子皮扔了出去。苏慎没反应过来,被打中了脑门儿。

  比身手比不过朐施然这是肯定的,不过要论起口才,朐施然必败无疑。

  苏慎看了看他面前那一整盘子剥好的桔子瓣儿,摇了摇头,他可记得朐施然不爱吃桔子,爱吃桔子的是,胡宇然。

  “你嫉妒我爱恨分得清清楚楚,你嫉妒我三观正,”苏慎抱着胳膊拽拽的,“嫉妒我单纯爱宋海林没别的,嫉妒我们能相安无事地住在一起。”

  朐施然的眼睛有些恼怒得发红,攥着拳头好像随手会冲上来给苏慎一下。

  “说不过我可不兴动手。”苏慎赶紧伸手比了个停止的手势。

  “动手?我跟你个坐轮椅的打嘴仗就够跌份儿了,谁稀得跟你动手。”朐施然摔了一个刚剥了一半的桔子。

  苏慎显然不觉得打嘴仗跌份儿,不依不饶地撩火,“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你和然然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恨他但是又舍不得弄死他是不是?你为什么恨他,没有理由吧,他从来也没有对不起你,上一辈子的事儿不是他的错,你接近胡家那些年里,也能看出来他是个性格没处挑错的人,可是你就是恨他,是不是?他这半辈子的苦都是你带给他的,他爱他但是又恨他,最主要的是你嫉妒他。你觉得姓胡的让你从小没了爸,但他自己的儿子活得像个童话人物似的,你嫉妒。你这些年做了这么些错事儿,你俩之间的矛盾已经没法儿调和了,所以你紧张,越紧张就越是出错,越是让他也开始恨你,你没有回头路。”

  “苏慎!”朐施然急切地喊了他一声,想要打断他。

  苏慎没理他,语速越来越快地说下去,“报复是给你自己找借口,不然你没有可以支配你活下去的理由,我不恨宋海林,因为我能清楚地分开我自己的感情,怨、恨、嫉妒,该对谁对谁分得清清楚楚,你觉得无能为力,一开始做错了,再往后就更……”

  “苏慎!”朐施然再次大吼了一声,后边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磨出来,“别以为我不敢弄死你。”

  苏慎也知道不能再继续惹他了,无奈地举了举两只手,比了个投降的姿势,“不说了。”

  很久一会儿,朐施然才说:“不管你心里再怎么通透,和他住一起都是自找麻烦,我等着看你往后怎么举步维艰。Plan B。”

  苏慎其实自己心里也明白,即便是表面上说赢了朐施然也没有用。他舌灿莲花,善于诡辩,朐施然的思维被他扰乱了才发现不了能一句把他给堵死的关键。

  还是那个“姓宋”的问题。

  苏慎对宋海林的感情单一明晰,反过来说,他对宋庆的情绪也是一样,但宋庆毕竟是宋海林的爸爸,往后他们两个势必会在这个问题上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客观存在的东西不以个人想法为转移,该在还是在,从来没有消失过。

  门外传来了小轮子的声音。

  是护士推着胡宇然回来了。

  两个人及时浇灭了战火。

  苏慎咧嘴一笑,说:“承认吧老朐,你不爽就是因为以后没法儿随便破我家门而入,对着那面空墙抽烟还乱扔一地烟头了。”

  “我很喜欢那面墙。”朐施然说。

  苏慎睡眠质量一向不好,习惯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喝一杯牛奶,连带着宋海林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也得跟着他喝上一杯。

  宋海林这几天在局里一直跟着一块儿对那个拍照的目击者进行心理画像,边航认为根据拍照角度来看那人应该是个身高不高的小孩子或者成年女性,朐施然却认为照片像素清晰,是用高级设备拍摄,角度也是为了混淆视线,故意拉低,而且看照片构图,很可能是一个专业人士。

  两个人主要围绕着设备这个问题唇枪舌战,谁都说不服谁。

  就这么着,一直守在监控前边争到天都黑了,也没发现什么个子矮,或者带着设备的可疑人士。

  在这么个氛围里,弄得宋海林身心俱疲,回家之后连澡都不愿意洗,直接扎进了被子里。

  苏慎因为要对之前的省级项目做一个最后的收尾,回家也不早,收拾完临睡觉之前喝了一杯牛奶,又把宋海林给捞起来,给他灌牛奶。

  宋海林这时候已经睡了一觉,被他弄起来的之后,眨了眨黏在一块儿的眼皮,不想喝。

  “助眠的。”苏慎说。

  听了这话他突然笑了,也稍微有了点清醒,直接伸开胳膊一扑,把苏慎给摁到了床上,床垫子跟着弹了弹,说:“哥,你听没听过一个笑话。”

  苏慎露着牙齿傻笑,还是不依不饶地把玻璃杯往他跟前儿递,“可能听过——有一个失眠的病人……”

  “别说别说,我说!”宋海林打断了他。

  苏慎闭了嘴,等着他说。

  “护士小姐叫醒了一位熟睡的失眠病人,说,先生,您必须按时服用安眠药。”宋海林说。

  苏慎听完之后眯着眼睛哈哈地笑,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还好意思笑你。”宋海林捏着他的鼻子不让他笑,“苏护士。”

  苏护士被捏着鼻子,笑出了猪打嗝的声音,他自己听了,笑得更厉害了,边笑边让宋海林赶紧喝了牛奶睡觉。

  宋海林也翻身坐起来,几口吞了牛奶。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但睡得不怎么踏实,来来回回地做梦。

  梦见他被埋在废墟底下,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耳朵里的嗡鸣声,梦见了苏慎指甲都被崩裂了,用手用骨头当做杠杆似的去撬厚重的水泥板,满天都笼罩了可怕的绝望。

  他注意到了苏慎现在的手,骨节畸形弯曲,食指和中指的指甲再长出来都不是平整的,小田螺状似的,层层叠叠,但他们两个都默契地不敢提这件往事,谁欠谁,说不准的。

  这一觉睡得不舒坦,也尤其长,等满后背冷汗醒过来的时候,外边已经可以看得见亮光了。

  旁边没见着苏慎。

  他坐起来揉了揉脖颈儿,趿拉着拖鞋出了卧室。

  在客厅绕了一圈又去书房们哭看了一眼,最后他在阳台上见着了苏慎。

  苏慎背对着他,不知道视线落到了外边的哪里,手指里捏着一根儿烟,胳膊搭在扶手上耷拉着,烟在他手里慢慢地烧成灰。

  还上学的时候,他见过苏慎抽烟,但是次数不多,大多数都是和田喆在一块说话的时候,点一根,有一搭没一搭地抽。

  从上大学之后,苏慎很少抽烟了,几乎就可以算的上没再抽过,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宋海林还是第一回 见他抽烟。

  “你醒了啊。”苏慎没回头,说了话,嗓子被烟熏得有些哑。

  “哥,你还不让我抽烟来着。”宋海林下意识接了话。

  “那你不也没听么。”苏慎的手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晃,他也不是经意抬杠,刚说完就自觉地解释上了,“我就这一回,以后不抽了。”

  宋海林从背后抱着他,顺手拿过了他手里快燃尽的小烟头。

  他身上围着烟味的后调,有些呛人,不怎么好闻,但又因为在阳台上呆久了,浑身都是凉凉的晨雾气,扑在鼻尖不算厚重。

  “怎么了。”宋海林声音闷闷地问。

  苏慎心下一松,差点脱口问他能不能原谅他做些不可饶恕的事儿,还好有那些烟来提神儿,脑子算是清醒,他把话咽了回去,往远处看,说:“做梦了。”

  宋海林被紧急召去了一个位于市中心的小区。

  接近中午的时候接到保姆阿姨报案,房主死于家中,伤口位于心脏部位,经断定,凶器为一把被丢进垃圾桶的水果刀,现场门窗均被反锁,没有被撬开的痕迹,也检测不到任何其他可疑指纹,初步断定为谋杀。

  一桩密室杀人。

  宋海林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封锁了,朐施然正带人在里边收集证据。

  薛之沐抬起警戒线,过去跟宋海林说:“二头儿,死者是秦明轩,初步断定,被害时间是昨天晚上。”

  宋海林皱了皱脸。

  尹梅案开庭在即,这会儿秦明轩被害了?

  秦明轩被害的这处公寓离他的工作室比较近,他平时不住这儿,工作忙的时候才在这儿暂时落脚,从尹梅出事儿之后,他才自己搬来了这里常住,顾了保姆定期打扫。

  朐施然把水果刀扔进密封袋里,宋海林过去之后,他指了指死者身上的刀口,“现场无打斗痕迹,死者身上除这一处刀口无其他伤痕,刀口在前胸,可以明显看出刀口利落,一刀毙命。”

  说完之后回头看着宋海林等他说话。

  宋海林跟着他的思绪飞转。

  “熟人作案。”宋海林盯着那个刀口看,还虚晃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刀口略向下倾斜,凶手应该是个大高个,秦明轩本身就有一米八八左右,凶手的个子应该算得上显眼,而且如果一刀毙命,那凶手应该挺壮。”

  躺在地上的秦明轩穿着普通的家居服,很宽松,但能看出来,这个男人并不算瘦弱,肌肉相对来说比较匀称。

  宋海林说完之后,朐施然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随后收了表情,点头,“说得对。”

  高个儿肌肉男。这个方向,很好。

  现场的警察正在往外抬秦明轩的尸体,郑勇带着一阵风跑了进来,到朐施然跟前儿气喘吁吁地说:“朐队,最近有一桩案子,经济纠纷,闹得大,但是不是秦律师自己经手,他自己经手就一桩,离婚案,打赢了。”

  宋海林听郑勇的概括听得脑壳疼,但朐施然倒是一点儿障碍都没有,问:“离婚案怎么判的?”

  “对方没钱,还得给孩子抚养费,对了,孩子判给了……”

  朐施然打断了他,打断了他的话,“这案子是女方出轨,我记得来着,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再往前呢?不能这几年都是离婚案吧?”

  “有一个,刑事案件,不过是三四年之前了,”郑勇说,“三年半不满四年,强|奸杀人案。”

  那起案子宋海林有印象。是他刚入职的时候接手的案子,凶手很快就找到了,是个官二代,被害的女孩儿是个离家在外地上学的大学生,老家是农村,出了这种事儿,家里父母不好意思声张,收了官二代的钱之后就更是敛口不言,但女孩儿的哥哥不依不饶地来打官司,给官二代辩护的就是秦明轩。

  这案子当时被压下来了,没闹大,而且那官二代的家里人一层层都打好了关系,在法庭上秦明轩一口咬定两个人是男女朋友关系,算过失杀人。

  判决结果下来,被告那边刑期被降到最低,可以算得上是大获全胜。

  女孩儿的哥哥在这之后连续上诉都被驳回,后来也没了消息。

  朐施然看来是打算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宋海林早年和那个女孩儿的哥哥打过交道,那是个有些固执的年轻人,那时候看着有些唯唯诺诺,不过多年不见,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朐施然留在现场勘查,交代了宋海林和薛之沐去查女孩儿哥哥的情况。

  女孩儿的哥哥叫吴常,女孩儿叫吴圆。

  吴常早年辍学,一直在老家的厂子里干活,从妹妹出事之后,因为爸妈收了钱不管妹妹的官司,一气之下离了家,在珠城几次上诉失败之后,就留在了这里,当修理工。

  宋海林查了一下他的工作范围,包括了秦明轩那个小区。

  去找吴常的路上,被朐施然派去查监控的杨大海打来了电话,电话里说昨天晚上确实在电梯里看到了一个疑似吴常的人,但是秦明轩家住18楼,吴常到了32楼才下电梯,十五分钟才从32楼下来,身上只携带了一个工具箱。

  宋海林见到无常本人的时候吃了一惊。

  现在的这个人,和他当时见到的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全然不一样。

  现在的吴常和老乡一起合住在一个出租屋里,身上不见了有些文气的影子,面色有些黑,大高个儿,身体也很壮实,往那儿一坐,身上都是汗味和各种扳手钳子的铁腥味儿。

  宋海林几乎觉得所有的表象都在强悍地把线索往这个叫吴常的汉子身上牵引。

  一环接一环,顺利地让人有些心里不安分。

  刘诚曦这些天在实验室一直心不在焉,得亏她搭档是个靠谱的小伙子,有些强迫症似的认真,才能保证这些天的项目正常进行。

  但是刘诚曦实在是状态太差,那靠谱的小伙子不过出去上个厕所的工夫,她就配错了药品的分量,差点就把实验室给炸了。因为这个事故,项目组组长把她臭骂一顿,然后赶回了家暂时休息。

  她不愿意回家。她妈现在成天无所事事,人也变唠叨了不少,要是回家,他妈一定会逮着她一顿训,什么成天待在实验室也不谈恋爱不像个正常小姑娘难道以后和方程式过一辈子吗,什么你哥也是成天不干正事就知道成天在外边胡混也不结婚,什么你爸更是三天两头不回家都三高了还喝酒应酬。光是这么想想就觉得烦。

  她开着车在街上乱逛,遇见道儿就冲着绿灯那儿走,不知不觉竟然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区门口。

  反正都到了,她心一横,开了进去。

  ugly趴在窗口往下看,那辆车已经在底下停了半个多小时,但一直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她认识那辆车。很熟。

  车里的人她也很熟,她自己估计着,就算是隔了一条街那么远的距离,她都有信心把人从人群里一眼揪出来。

  单方面的熟悉。

  她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也把她当做熟人。

  以前还有些小小的希冀,所以把钥匙给了她,但是经过上次门缝里的一瞥,她彻底删掉了所有的希望。早知道就不把钥匙给她了,她心想。

  ugly这个人,看似冷漠,但其实与人相处起来很笨拙。

  讨好一个这样的人,实在是太简单了。

  就两点,一,喜欢她,二,靠近她。

  这两点刘诚曦都做到了,所以,ugly打心眼儿里小心翼翼地想去接近,想讨好她,不想让刘诚曦失望,想让她能继续喜欢自己。

  因为她没朋友。

  这种希望很热切,热切到几乎把她心里蒸腾的自卑给盖了过去。

  刘诚曦趴在方向盘上坐立不安,浑身都难受。那个冷冰冰的小钥匙早被她的手心儿给捂成了温的,还略微沾着些汗。

  她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屏幕,灭了她就给摁亮,直愣愣地看着再暗下去,暗下去之后再摁亮。

  这么来回不知道有没有几十几百次之后,车窗突然被敲响了。

  她有些反应迟钝地转头看了过去。

  正看见敲车窗的人敲完之后刚刚直起腰,只能看见一截儿黑色棉T外边罩着一半牛仔外套。

  光凭着身形,她就能判断出那人是谁。

  她连想都没想,就大力甩开了车门,几乎是用冲的,站出了车外,吓得那人往后跌了一步。

  那人穿着板鞋,露脚踝的九分裤,浅蓝的牛仔外套,脖子上挂了一个银闪闪的锁骨链,像是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

  这样的ugly,和平常她所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ugly扎了个马尾,鼻子上架了个平光镜,显得有些局促。

  半边脸的烫伤红红的显露出来,在镜框的遮挡下,好像是让她有了些勇气。

  刘诚曦是第一次见到露出全脸的ugly。

  两个人都没说话。

  还是ugly舔了舔嘴唇,先说话了。

  “我说了,我叫ugly。”她说完这话之后有些不敢直视刘诚曦,眼睛往下瞟。

  刘诚曦鬼使神差地朝她伸了手。快到ugly脸前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下意识往后一躲。

  但刘诚曦似乎是更坚定了些,直接快速的捏住了她的眼镜腿,给她摘了下来。

  脸前没了遮挡,让ugly很不安。

  “我也说了,我觉得你很好看。”刘诚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