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火星撞地球【完结】>第31章 季青临

  婚礼和做贼没有什么联系,但季青临却以新郎弟弟的身份享受着梁上君子的待遇。从他父亲的角度来说,这一境况的罪魁祸首是他离经叛道的人生选择。从他的角度来说,是该死的家族荣誉和僵硬的世俗观念。

  “那么多亲朋好友到场,你不在会很奇怪的。”季行砚在电话里告诫他。

  “不能说我很忙吗?”

  “他们都知道你是在放暑假的大三学生,”季行砚说,“你能忙到哪去,连亲哥的婚礼都参加不了吗?”

  季青临差点把口腔内部咬出了溃疡,最后还是认命地接受了亲哥的安排。为了避免父子之间产生冲突以至于血溅圣坛——虽然季青临私下里觉得新娘会很乐见这个局面——他的座位被安排到了离季老爷子不远但处于对方视线死角的位置。

  本来按照逐出家门时的约法三章,他没有资格出现在任何季家的房产里,但万幸的是,这次婚礼场地选在了新娘名下的酒店内,所以算是保全了双方的约定和脸面。

  除了婚礼场地,仪式流程、摄影摄像、礼堂装饰以及婚纱礼服,都是姚梦琳专权独断的。尽管对这场联姻不报希望,她还是尽心尽力地将婚礼打造成自己梦想中的样子。因为做的太圆满,她还在和朋友私下聚会时宣称“要是换个新郎就完美了”,当然这话并没有传进季家二老的耳朵里。

  季青临谨遵兄长嘱托,在仪式开始前一分钟踩点到场,避开与大部分亲友的寒暄,刚坐下就啪啪鼓掌观赏新娘从红毯另一头走过来。说实话,新婚夫妇在外人看来实在是郎才女貌,只有季青临看着姚梦琳一步步朝自己的哥哥走近,觉得自己在目睹小行星撞击地球。

  仪式结束后,季青临刚打算趁着敬酒的东风从会场溜走,就被眼尖的二叔三舅叫住,天南海北扯了一通国际局势。好不容易从这场说话人听话人都不知所云的混乱中脱身,又立即遭到了七姑八姨的舆论轰炸。季青临再三向他们保证自己没有女朋友——天地良心,这是大大的实话——并且也没有兴趣见张家的女儿或是王家的孙女,然后危险就悄然降临了。

  “明秋啊,”姑奶奶突然隔着两桌人叫住了季青临此刻最不想发生冲突的人,“你说说你家小的,你大爷在这个年纪都娶老婆了,他怎么连个女朋友都不想交呢?”

  季青临也不知道一个八旬老太的丹田气息怎么如此雄厚,直接把视线死角的老爹震了过来。气势逼人的方形眼射出令人胆寒的目光,缓缓落在他脸上,让他在气象台发布高温预警的天气里打了个寒颤。

  “现在小年轻的心思谁知道,”季明秋最后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就果断回头,留给对面的一老一少一个后脑勺,“由他去吧。”

  不知道这是为了大儿子婚礼的和谐,还是父子关系的体面,总之这次交锋被重重拿起然后又轻轻放下了。季青临长出了一口气,苦笑着继续和其他女长辈周旋,心里向世界各国的神佛祈愿能早日逃出这个炼狱。

  救星倒是来了,虽然不是以季青临所希望的方式。

  “小弟,”一个熟悉又美妙的磁性嗓音响起,“辛苦你在大热天还过来捧场。瞧这气色,最近生活挺滋润呀。”

  季青临看着自己的嫂子,脸上的表情几经转换,最后停留在一个惊讶加敬佩的混合体上。到底是有多差劲的察言观色能力,多游戏人生的态度,多漠视他人的情绪,才能在逼他出柜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季青临自认是个社牛晚期,但姚梦琳显然早已超越了这个境界。

  也许是因为他探究姚梦琳的性格之谜花了过长时间,以至于眼神一直钉在对方脸上没下来,姚梦琳轻轻地用手里兑了果汁的假酒碰了碰他的杯子,“叮”的一声,然后脸上的微笑突然多了一分探究:“在想什么呢?”

  “这段婚姻的走向,”季青临说,“总觉得会是个很精彩的结局。”

  “是吗,”姚梦琳像是听不懂他夹枪带棒的暗示,很开心地说,“谢谢你啊,我以为你还在记恨我呢。”

  季青临突然放下了酒杯,长腿跨了一大步,走到姚梦琳身前,因为动作过于迅速,还带起了一阵冷风。要换一般人,现在已经丢下杯子跑了,但姚梦琳只是很好奇地看着他。季青临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伸出手臂——

  ——然后狠狠地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谢谢。”季青临拍着她的后背说。

  这道谢听上去既不像讽刺也不像威胁,倒把姚梦琳震撼到了。她挑起浓密秀美的眉毛瞟了他一眼,突然换了一种笑容。如果季青临见过她年幼时看着别家的孩子堆沙堡玩泥巴的神情,就会明白这个笑容的含义了,但现在,懵懂的青年只是获得了一个朋友之间的拍肩。

  然后,新娘突然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快跑。”

  季青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让他逃命一样的指示打傻了:“啊?”

  姚梦琳突然朝已经下台的司仪做了个手势,对方就像所有已经准备下班又被甲方逼回来加班的社畜一样,满脸写着高兴走上了圣坛。他保持着专业性的微笑,开口让各位尊敬的来宾开始做站队游戏。缠着季青临的所有亲戚集体被叫上了台,挨个对有关新郎新娘成长经历的问题做出回答。

  季青临从相亲危机中解放出来,着实松了一口气。他临走前奇怪地看了姚梦琳一眼,觉得这人比自己的哥哥还要难猜。

  不管怎么样,这场婚礼既没有出现高声喝骂,也没有发生武力冲突,所以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季青临站在因为旅游高峰而过于拥挤的地铁上,在脑中反刍着刚刚唯一值得留念的画面。

  父亲的那句“由他去吧”。

  虽然隔着两桌人的距离,话里的情绪已经分辨不清,但季青临从父亲脸上的表情读出了四个字——关我鸟事。这超凡脱俗的态度是因为心如死灰还是大彻大悟?季青临想想应该是前者。在发现弹尽粮绝的儿子依然没有回头,相反还认真考虑入职健身中心后,季明秋大概是绝望了。就像以往,发现他考不好并非因为不够努力,单纯是天赋原因时的那种无可奈何。

  这会让父子关系往更好还是更坏的方向发展,就是未知数了。

  带着一点小小的伤感度过一个多小时地铁之旅,回到家已经是披星戴月的时间。站在楼下可以看到客厅飘窗上透出的黄色光晕——林孟商已经下班了。

  那一盏灯光就像是冬日壁炉里的小小火苗,把胸腔的每一个角落都烘得温暖熨帖。季青临三步并两步跑到门口,相当具有仪式感地拉开了门,郑重宣告:“我回来了。”

  林孟商正在沙发上读新一期的Reviews of Modern Physics,看到他进来就合上杂志,把目光转移到他已经湿透的衬衫上:“你该不会是一路穿着正装回来的吧?今天可有38度。”

  “地铁车厢还挺冷的,”季青临说,“就是酒店离地铁站远了点,那段路走得我怀疑人生。”

  满头大汗的形象很容易让人感到油腻,但放在季青临身上就出乎意料地适合做运动饮料广告,尤其是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直接整瓶灌下去的时候。

  林孟商用欣赏性的目光看了一眼,低下头继续看那篇有关国际空间量子科学的文献综述。等他读到参考文献时,浴室的门正好打开,泛着水汽的健壮躯体踏着拖鞋走出来,相当不见外地只围着一条浴巾。年轻的小麦色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连肌肉都朝气蓬勃,看上去好摸得带有罪恶感。

  躯体本人像个花孔雀一样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试图引起沙发上人的注意力。林孟商抵不住在余光里晃来晃去的美好肉体,无奈地放下杂志,表示对方现在获得了自己的全部关注。

  季青临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两声,这种故弄玄虚的孩子气姿势是年轻人的特权。然后他高声宣布:“刚刚在地铁上接到电话,我找到实习了。”

  “哦?”林孟商这会儿是真的兴奋了起来,“在哪里?”

  “银锐健身俱乐部,”季青临说,“在朝阳区,离这儿有点远,主要客户是附近的阔太太。”

  林孟商点点头:“哦。”虽然话很简单,但嘴角掩饰不住意味深长的笑意。

  “怎么了?”季青临问,“觉得我这么快找到实习很奇怪?”

  “不奇怪,”林孟商说,“你长得这么帅,在服务业是很大的优势,健身房就算只把你放到前台,也能招来很多客户,更别说是给阔太太做健身教练。”

  “啊,”季青临醒悟道,“所以到最后我还是得靠脸吃饭。”

  “这不叫靠脸吃饭,”林孟商说,“这叫发挥自己的资源优势。”

  季青临在沙发上挨着他坐下,青春的躯体散发出来的热量十分灼人,林孟商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季青临只是弯起狗狗眼看着他,没有接着靠近:“你就不担心我吗?”

  物理学家感觉自己的心跳频率变得不科学起来:“担心什么?”

  “阔太太啊,”季青临用夸张的语调说,“三十多岁,有钱有闲,如狼似虎的熟女诶。”

  “你是忘了自己的性向吗?”

  季青临不服气地说:“那还可能有阔老爷呢?”

  “中年秃顶啤酒肚?”林孟商摇摇头,“我觉得危险性很小。”

  “人家都有健身的觉悟,说不定身材很好呢,”季青临不满地说,“你就吃一点醋又怎么样,都不用白醋,水果醋就行了。”

  林孟商笑着说:“现在还挺有生活常识。”

  “这不是最近在研究家常菜吗,”季青临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不属于他这个性格的忧郁,“我优点不太多,现在失去了一个家里有钱,总要找补一个回来,才能达到动态平衡。”

  林孟商想说你其实优点很多,但开口总是夸不出来。也并不是季青临真的一无是处,主要是赞扬真的没有点在他的天赋值里。还没把别人夸得不好意思,他自己就先羞愧起来,也不知道共情能力怎么就在这时候最有效。

  “你挺好的。”他最后苍白地说了一句。

  “唉,”季青临的耳朵又耷拉下来,“就是因为你比我优秀太多,所以我会吃你的醋,你就不会。”

  这个逻辑是需要反驳的,因为前提就不成立,但林孟商的关注点鲜见地歪曲了:“你会为我吃醋吗?”

  “当然了!”季青临激烈地为自己辩护,“我的胸腔里装的不是心脏,是一罐山西老陈醋。”

  林孟商摇摇头,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他:“没看出来,最近你都不太想接近我。”

  季青临瞪大的眼眶险些兜不住黑亮的眼珠:“什么?!谁说的?”

  “你现在连我的卧室都不愿意进了。”

  “怎么可能?”季青临精神抖擞地站起来,昂首挺胸走进了主卧,“这不是进去了吗?”

  林孟商好笑地看着他。这人表面上声势浩大理直气壮,其实手指已经紧张地攥住了浴巾,某些庞然大物的轮廓都显现出来了——五感相通是有道理的,因为那玩意儿看上去就很痛。

  房子的主人在旁边静静地看完了一场好戏,直到围着浴巾的年轻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上,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他才悠然走进卧室,在床边坐下,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干什么?”季青临看上去如临大敌。

  “过来。”林孟商说。

  季青临的样子像是看到了浴缸的猫,充满戒备和惊吓。林孟商看着他黏在地上的双脚,感到近段时间累积的疑惑和不满达到了峰值。“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语气里明显带着小小的愤怒。

  季青临第一次见到他发脾气,很稀奇地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才认真地回答:“什么叫什么意思?”

  “你之前说过循序渐进,”林孟商伸手在两人之间来回指了指,“我们这叫循序渐进吗?”

  “啊?”季青临又露出那种冷不丁被打了一棍子的傻狗表情了,这场嘴仗对他真的很有优势,因为你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知道这件事的问题在我身上,但是我以为你愿意努力陪我克服它的,”林孟商的两颊泛着微微的红色,这种外显的怒气在他的人生里可算空前绝后了,但他的用词仍然很克制,“如果你不想碰我,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我没有啊,”季青临大叫,“我冤枉!”

  “那你过来。”

  季青临还在原地踌躇不定,林孟商感到自己的耐心突破了阈值——这一后果是很严重的,因为热血涌上大脑皮层,阻断了思考能力,让他做出了一个清醒的自己看到会跳进活火山的举动。

  他打开床头柜,取出盒子,拿出了一副手铐。季青临对这个事情的发展走向瞠目结舌。

  然后他干脆地把一端拷上自己的左手,另一端“哐啷”一声拷在床头的立柱上。

  就着这个束缚的姿势,他很简单地给如遭雷击的年轻人下了最后通牒:“Now or n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