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月城穿好衣服,戴了顶针织帽,下楼的时候,只见万雪呆呆地站在楼下,站在已经没过脚踝的雪里,仰头望着天空。
万雪的自然卷头发上三三两两落了几簇雪,看上去有点乱糟糟的,但也莫名可爱。
商月城轻笑一声,把出门时顺手拿下来的万雪的帽子盖在他头上:“别着凉了。”
万雪没有理会商月城,只是呆呆地凝视漫天的雪。
“这就是你叫万雪的原因。”商月城问道。
万雪点点头:“童戟一直和我说,北方的雪很好看,可直到他出事,我也没能陪他再看一次雪。”
商月城笑笑,陪万雪一起傻站在雪里。
“万雪的身份到底是怎么来的。”商月城突然问道。
万雪微微皱眉,好奇道:“怎么说?”
商月城接着说道:“我当时查过万雪的身份,万雪的身份很完美,毫无漏洞。我不认为这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万雪苦笑一声:“因为,这是我偷了别人的身份。”
“你查到万雪的档案里,应该有个曾用名,叫万昼曦。”
商月城点点头。
“我,万昼曦和童戟是大学同学。我和童戟是一个寝室,万昼曦是别的专业,我们偶尔一起上公共课。毕业之后,我和童戟去了刑侦队,万昼曦去做了医生。”
“一年前,在我回到雨凛市局前不久,万昼曦因为意外死亡了。”万雪在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怅然空洞。
“被来闹事的病人家属捅了十几刀,失血过多死亡的。”万雪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你就用万昼曦的身份活了下来?”
万雪点点头,接着说道:“他和我说,如果我想活下来的话,可以用万昼曦的身份,没人会从我的新身份上查出什么问题,他会帮我办好一切,我的新身份和旧身份的生活轨迹会高度重合。但取而代之的,是我只能庸碌地活完一生。他曾经告诫我,如果我执意查童戟的案子,我必死无疑。”
“我查到的万昼曦,档案上的照片和你一模一样,大学毕业之后也去了刑警队,”商月城说道,“这也是那个人做的对不对?改了万昼曦的信息。”
万雪点点头:“应该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给你伪造了一个如此完美不易被察觉的身份,他一定是个权限很高的人,比我还要高很多。”
万雪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他不是一般人,但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甚至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只知道他让我叫他‘成先生’。”
商月城发现万雪身上的疑团越来越多,他接着问道:“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你应该知道吧,两年多,将近三年之前,方砚清,也就是当时的我,接了个任务,然后受了很重的伤,在医院住了很久。”
商月城给予他肯定的回复。
“那次的任务,就是保护他。”
商月城有些难以置信。
从万雪身上不只有一件存疑案子的真相,似乎隐隐约约可以窥探到一张阳光下难以触及的黑暗之网。
被万雪保护的“成先生”是谁,童戟死亡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万雪后续的阐述把商月城的思绪拉回来:“后来,我回到雨凛市,又灰溜溜地离开,他主动找到了我,和我说,我现在很危险,如果想保住这条命,他可以帮我,看在我替他去鬼门关溜了一圈的份上。”
“他把刚刚死亡不久的万昼曦的身份信息翻新,为你创建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商月城道。
万雪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静静地看着雪花在手心里融化:“然后用这个身份苟且偷生,在成榆县藏着,和提前开始养老无异,藏到死就行了。我提出的唯一的条件,就是把名字改成‘万雪’。”
万雪抬头凝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似乎置身于大自然的舞蹈中央:“我和他说好要来北方看雪,可终究没来得及。”
万雪不再说话,似乎陷入了回忆。
沉默几秒,商月城主动开口,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所以我是不是破坏了你原本的计划。”商月城把手搭在万雪的肩膀上。
万雪摇摇头:“其实,你给了我勇气。”
万雪转过头来,下巴靠在商月城肩上,抬眼盯着他:“给了我突破童戟死亡背后层层迷雾的勇气。”
说罢,万雪垂下眸子,缓缓道:“童戟的案子里,我是被保护的那个角色,所以我只能选择懦弱地活下去。”
商月城久久没说话,万雪就接着开口:“但是,那次你和我说,童戟的案子还有疑点,我作为当年唯一的证人,你想从我这里查到些什么。”
听到万雪说这件事,商月城不禁脸上一热。
那的确是他把万雪带回靖雪市的理由,也是他当初拒绝万雪接近的理由。
当自己虚伪的一面被万雪以如此平和的态度生生撕开,他有种莫名的羞愧。
但万雪似乎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他语气平淡地接着说道:“后来想想,为什么不能继续查下去呢?方砚清下落不明,万昼曦也已经抢救无效身亡。万雪这条命本来就是偷来的,苟活着还不如去揭开真相来的有意义。”
商月城突然扳着万雪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子,面对面地看着他:“万雪。”
万雪似乎预感到商月城要做什么,内心隐隐雀跃兴奋,但表面上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怎么了?”
“我说带你回来为了童戟的案子是真的,没有告诉你我的动机,欺骗了你,也是真的。对不起。”
商月城的神情格外认真,万雪虽然对突然说这些的商月城感到一头雾水,但还是嗯了一声,接着听下去。
“但我喜欢你,也是真的。一直没能告诉你,我很抱歉。”
“我不想看着你因为查童戟的案子去送死,我们一起找出真相,我会陪你。”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摆脱原生家庭的阴影,我不确定自己能经营好一段感情,我也不能保证可以给你带来长久稳定的幸福,但我能明确地告诉你,我喜欢你。”
万雪定定的看着商月城。
商月城抓着万雪肩膀的手收紧了几分,他咬咬下唇,似乎有些怯。
“当然,我是个很害怕建立亲密关系的人,如果你担心被我伤害的话……不接受我我也不会勉强你。我们继续做朋友就好。”
商月城抓着万雪肩膀的手垂下来,他低着头,不敢看万雪的眼睛。
雪还在下,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小腿,厚厚的积了一层。
商月城的针织帽上落了雪,有些雪花已经开始融化,浸湿一片毛线。
突然,商月城领子被万雪抓住了。
万雪抓着商月城的领子狠狠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腿往商月城身后绊过去,然后又用力一推。
短短几秒钟,商月城直接被万雪放倒在地上,躺在地面上又软又厚的雪里,松软的雪花被荡开,飘起一阵白色的浪。
商月城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刚表白了就被放倒,万雪就按着他肩膀,坐在他肚子上,膝盖和小腿在雪里压出个轮廓。
“那天晚上唱歌的事,你记得吗。”万雪说话语气有些狠,但脸上的笑容却止不住。
商月城不明所以:“我记得你唱歌,你还给我点很多喜庆的歌,剩下的……不记得了。”
“娘的。”万雪骂了一句,照着商月城的脸来了一拳。
商月城彻底懵了。
表白失败还要被打的吗?
唱歌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万哥,我说了不勉强你,也不至于打我吧。”商月城捂着脸颊,“不接受我的话……好好说就行了。”
突然,万雪的手从商月城的脖子下面伸过去,抱着他的脖子,整个人扑在商月城身上,脸埋在商月城肩头,都快要扎到雪堆里。
“我说我不接受了吗?”
这么说……
他答应了吗?
得到万雪的回应,商月城的心里顿时像靶场放枪,噼噼啪啪砰砰咚咚地四处炸裂,他抬手搂紧万雪的腰,眼珠都忘了转,直直地盯着天,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你个兔崽子太狡猾了。”万雪把一只手抽出来,照着商月城的胸口狠狠锤了一下。
商月城吃痛,呛咳一声。
表个白自己就挨两拳,这以后,万哥是要天天家暴的架势啊。
“不记得也好。”万雪起身,又把商月城拉起来。
商月城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好奇地问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万雪抬手掩饰上扬的嘴角:“没什么,记不得就算了。”
商月城还想追问,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不管了,人现在都是我的了,在乎那天发生什么也没太大必要了。
“所以万哥……”商月城上前,握住万雪的手,“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废话,不喜欢你要跟你在一起?当我有那个闲工夫跟你玩啊?”万雪弹了商月城一个栗子。
万雪朝商月城动手没个轻重,这一下弹了个红印子出来。
商月城被弹了也不说痛,只盯着万雪傻笑。
万雪倒是警觉,他感受到指尖商月城皮肤的温度,又把手盖在商月城额头上,仔细试了试烫不烫:“你是不是又烧起来了?”
“我不知道,没什么感觉。”商月城摇摇头。
万雪把商月城拉进楼厅:“你说你,刚退烧,下来陪我淋什么雪……”
商月城扑哧一声笑出来:“淋雪,我第一次听这个说法。”
“淋雪怎么了,这形容不对吗?难道要说泡雪啊。”
“泡雪就不必了,泡万雪可以。”商月城的眼睛根本没法从万雪身上移开。
把商月城拉进楼厅,万雪才意识到,商月城的帽子已经被化掉的雪打湿了,领口和袖口也有雪钻进去,雪花化成了一滩水,湿了商月城里面穿的衬衣。
应该是刚才被自己放倒的时候进去的。
“行了行了,油嘴滑舌。先回去把湿衣服换了吧,你烧刚退,不能着凉。”
商月城握了握万雪的手,微微低下头,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问道:“你……不看雪了啊?”
“你要是再烧起来,我也没心思看雪。先回去吧。”说罢,万雪拉着商月城进电梯间,按了电梯按钮。
突然,万雪被从背后抱住了。
商月城下巴搁在万雪肩上,要把他整个人包住似的,低声说道:
“万哥你真好。”
商月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感情被完全兜住。从万雪身上,得到踏实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