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左手被绑在黑色的柱子上，身上有几处地方还有些疼痛，看来是受了点伤。
面前坐了一个拿着枪指着他，手指却在不安地弹动的男人。
他记得，自己来废旧工厂找人，然后，被迷晕过去。迷晕他的人吃了他一记肘击还能不松手地紧紧箍着他，是个不容小觑的人。
可这个瑟缩的男人显然不像迷晕他的人。
男人手里的手机摄像头对准他。
万雪也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动静，听到了雷子羽和商月城你一言我一语的谈判，还有同时在手机扬声器和环境中传来的警笛声。
万雪加入了他们的对话，这无疑是给商月城吃了一颗定心丸，但与此同时，也惹恼了雷子羽。
雷子羽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来。
“阿乔！动手，不能……”
雷子羽剩下的话被一声短暂的枪响截断，然后，视频电话就挂断了。
原先，万雪并不是很能确定，面前的人是两个凶手之一的雷子羽还是穆乔，但通过“阿乔”这个称呼，很显然能推断出，面前这个人是穆乔。
此时，穆乔十分焦急地摆弄着手机，不停地给雷子羽打电话，社交软件的视频电话，语音电话，和拨通手机号码，但无一奏效。
穆乔显然急了，他狠狠地把手机摔在地上：“可恶！可恶……话都不说清楚，我到底是杀，还是不杀……还是……还是逃跑……”
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万雪知道，他有胜算。
既然电话已经打不通，那就说明，雷子羽已经被商月城抓到了。
他有机会告诉商月城自己的位置，让这两个凶手都别想逃脱法律的制裁。
万雪开口，只不过，这次，不是对雷子羽说话，而是对穆乔。
“嘿，哥们儿，你很没有主见啊。”
穆乔听他说话，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抬起枪口对准万雪：“你……给……给我闭嘴！”
万雪面对穆乔的威胁丝毫不怯：“反正现在，也没人给你出主意，不如我们聊聊天？”
外面的警笛声消失了。
此时，寂静在穆乔和万雪之间显得格外的瘆人和可怕，仿佛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触发扳机，漆黑的枪口马上要射出罪恶的子弹。
“我知道你，你是个……胆小鬼。”万雪聊天儿似的对穆乔开口，“你没胆识做这种事，所以，出去和警方谈判的人，是雷子羽而不是你。”
穆乔的嘴角抽了抽，拿枪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我也是胆小鬼，但我们不一样。你知道吗？在自己的性命面前，我可以舍弃一切，舍弃战友，舍弃尊严，舍弃荣誉，不惜苟延残喘。我可以做任何牺牲，就为了保全自己这条贱命。”
万雪背靠在身后的墙上，以一个十分放松的姿态和穆乔说话：“但你不一样，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万雪刻意咬重了“彻头彻尾”四个字。
穆乔干笑几声，心虚地说道：“哼，你……你别想骗我！羽哥说，你肯定是个难缠的条子。”
万雪摊摊手：“不好意思，你们羽哥看错人了。你大可以打听一下，我，方砚清，雨凛市，乃至全国警察届都有名的逃兵，战友死了，而我，苟活到现在。我为了自己活命，敢不管队友的死活。”
穆乔似乎有些动摇。
万雪接着说道：“可你呢？你这个什么都不敢的懦夫，连杀掉和你有仇的前女友都不敢。”
穆乔瞳孔骤然缩紧，他举枪顶着万雪的眉心：“钱春琳是我杀的！我怎么不敢？”
万雪丝毫不惧，在枪口下摇摇头：“不。你是楼下听枪响行事的那个人，而真正上楼扣下扳机的，是你的主心骨——雷子羽。”
穆乔拿枪的手在颤抖。
万雪右手缓缓握住枪管：“你不敢开枪，因为你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真是个可怜虫。”
说罢，他握着枪管，一点点下移，移到了自己心口的位置：“你知道钱春琳怎么死的的吗？就是你手里这把枪，子弹从第四肋间穿过去，左心房泵进左心室的血像喷泉一样，从她的胸口涌出来。这绝无仅有的美妙画面，你却什么都没看到，因为你是个不敢开枪的懦夫。”
“你闭嘴！我不是懦夫……我不是！”穆乔大喊。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响。
“不是吗？那你为什么现在不敢开枪呢？”
万雪握着枪管往自己的心口顶了顶“你的主心骨羽哥不是给你下达命令，让你动手吗？现在枪口指的地方，就是第四肋间，里面就是心脏。”
“没有……他说不能动手，不能动手……”
万雪啧了一声，嘲讽道：“你可真懦弱啊，连一个被绑缚了手脚，失去反抗能力的人都不敢处决。”
“怪不得钱春琳要和你分手，比起和你在一起，甚至不惜去做‘小姐’，”万雪声音越来越大，语速也越来越快，“如果我是女人我也会这么做，你这点胆识，你算什么男人！”
“你给我闭嘴！”
穆乔大喊出声，他颤抖的食指也扣下了扳机，子弹飞出枪膛。
原本是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工厂里找寻万雪的踪迹，这一声枪响给工厂里搜查的警察指了一条明路，他们循声找来。
商月城是第一个冲进来的，随后是荷枪实弹的武警。
进来之前，商月城还被蒲莱拉着，给焦灼到快要炸裂的他套了件防弹衣。
里面的景象让商月城的火气直窜头顶。
万雪垂着头，没有生气地靠在墙边，那把行凶的土制枪就落在他身旁。穆乔抱着头，瑟缩着蜷在一边，魔怔了一样地喃喃自语：“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商月城二话不说，直接扑到穆乔面前，像拎鸡崽子似的拎起他，然后一拳把他打翻在地：“你大爷！谁TM让你动他的？”
蒲莱跟着进来，也被他们队长反常的举动吓到了。
商月城从不动手打犯人，但此时，他一拳拳都在往穆乔头上锤，穆乔已经被打到鼻子出血，但商月城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再看看旁边的万雪，蒲莱大概清楚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上前想查看万雪是否还有生命体征。如果有的话，就先送万雪去医院，如果真的没有，那就容商队再打一会儿。
当他凑近万雪的时候，他发现，万雪胸口的衣服虽然破了个洞，但却没有血流出来，还可以听到万雪虚弱地喘气。
他轻轻摇摇万雪的肩膀：“雪哥儿？”
万雪有气无力地抬头，努力说出几个字：“叫商月城……叫他停手。”
蒲莱有些喜出望外，他大声唤着商月城：“商队！人没事！他叫你！”
都快杀红眼的商月城听到蒲莱的话，这才像是恢复了神智，匆忙起身，着急到甚至重心不稳地用手扶了一下地面：“真没事儿？”
万雪抬起右手示意。
商月城立刻蹲在万雪身边，身后的警察绕过二人，抬起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穆乔，把他和雷子羽一起押走了。
万雪指指胸口，商月城也看到了那不同寻常的创口。
商月城掀开破损的衣物，看到在万雪风衣内袋里，装着已经被子弹贯穿的手机和钱包，手机的主板区还有钱包里的现金和卡都留下了一个圆形的创口，而在他里面穿的衬衫的上衣口袋里，装着他送给万雪的烟盒。
那个烟盒已经变形，子弹穿透了第一层金属板，但第二层金属板只是被撞变形，弹头卡在烟盒上。
在穿透手机和钱包时，子弹消耗了不少动能，万雪是把这几样东西当防弹衣使了。
“你胆子可真大！”商月城一边解万雪被绑住的手，一边酸涩地笑骂道。
万雪抬头，似乎想说什么，商月城立刻凑近了万雪，侧耳听着。
“胸口有旧伤，我可能被震断了两根肋骨。”
这大概也是万雪说话有气无力地原因，肺部的起伏触到断裂的肋骨引发疼痛，呼吸和说话对他来说才变得异常艰难。
但万雪还是忍着疼，又和商月城说了几句话。
“不好意思啊，你送我的烟盒，不能用了。”
在对穆乔言语讽刺之前，万雪用没有绑缚住的右手，把身上能找到的东西都塞在了胸前的口袋里。然后，引导穆乔开枪，在偌大的厂房区用枪声标出自己的位置。
土制枪本身威力就不大，也没有膛线带来的穿透力加持，击发的威力被那些东西勉勉强强挡住，但差一点，弹头就穿透金属烟盒，打进他的身体里了。
“都这会儿了，管什么烟盒啊！”商月城情绪复杂。
得知万雪劫后余生的喜悦和看到他受伤的心疼交织在一起，他能做的，只有催促前来的救护人员好好处理万雪的伤势。
不知是不是万雪已经疼到大脑发昏，商月城感觉到，他放在担架边上的手被万雪冰凉的手紧紧地攥住，万雪似乎是想把疼痛都转移到他身上似的，指甲都掐进了商月城的肉里，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
手术室外面，商月城抱着万雪的风衣外套，望着手术室外面亮起的红灯发呆。
万雪不会有事的。
他曾经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能活过来，这次一定也可以的。
突然，金属落地的声音拉回了商月城的思绪，他低下头，看到了从万雪的风衣口袋里掉出来的东西。
是那只叫“冬砚”的打火机。
它没有装在胸前的内袋里，内袋里的东西已经被打碎，而它完好无损。是在别的口袋里吗？面临黑洞洞的枪口，万雪难道没有把它放进胸前口袋里一起挡子弹？
商月城握紧了那只打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