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昀说完那话便拂袖离开了, 独留阿渊怔然的僵立在原地,泛红的眼眸一一扫过地上碎玉,垂在身侧的双手下意识的紧握着。

  “阿渊....”

  看着眼前伤心落寞的少年, 晏昀心疼的轻唤了声。三百年前, 因为怕自己忍不住心软,所以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知道阿渊会难过,却没想, 他会难过至此。

  空荡的房间内, 少年沉默的看了好半晌,而后缓缓蹲下/身, 伸出手去拾那些玉坠碎片, 却因为太过心痛, 修长的手指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他一点一点的拾着, 低垂的眼眸湿润模糊。然玉坠表面光滑圆润,碎裂后的边缘却极为锋利,少年刚拾了三四块, 指尖便被玉渣划破了。

  “阿渊!”看着那瞬间冒出的殷红血珠,晏昀忙上前蹲下。他想抓过少年的手查看, 却在这时,一滴晶莹透亮的泪珠忽的坠落, ‘啪嗒’一声, 直直的砸在面前碎玉上。

  晏昀愕然抬眸, 在看见少年盈满泪水的通红眼眶时, 那瞬间, 他的心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脚压过, 疼得他忍不住抚上胸口。

  “阿渊....”他低低呢喃着, 不由自主的抬起手, 想拭去少年脸上的泪痕。

  然一切不过徒劳而已。

  地上的碎玉还有很多,少年默然的怔了片刻,没有去看手上的伤口,也没有擦拭眼中泪水。直到泪眼模糊难以看清地面,他才下意识的眨了下眼,再次伸出手去拾玉坠碎片。

  晏昀触碰不到他,说的话他也听不见,只得在旁侧垂眸看着,无声感受着心中那一阵一阵的抽疼。

  大约半刻钟后,阿渊终于将所有碎玉都拾了起来。

  少年的双手殷红一片,他却像是察觉不到痛般缓缓起身,神色落寞的看着早已无人的软榻,片刻后方才转身出了门。

  外面夜色已深,晏昀没做多想的跟了上去,见少年默默的回了自己房间,而后将碎玉上的血迹小心擦拭掉,再全部放入案台上的木盒里。

  待做完这一切后,他忽的靠着床沿滑坐在地上,环抱着曲在身前的双腿,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地面出神。

  少年在床前坐了一晚上,整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阿渊便起身去了晏昀房间,他看上去像是要道歉,在门外踌躇了半晌。直到鼓起勇气敲门,才发现那门仍是昨晚轻阖的状态。

  昨晚离开后,晏昀再没回来过。

  接下来的场景变换得很快,少年等不到人回来,在他的房间里守了好几日。整个人从刚开始的落寞不安,到后面逐渐变得焦灼惶恐,这期间更是不吃不喝,府内有一点响动,都以为是晏昀回来了。

  然每次满怀期待的跑出去,迎接他的都是无一例外的空欢喜。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透过快速切换的场景,晏昀亲眼看着他熟悉的少年,一点一点的,从以前的阳光开朗,慢慢变得孤僻少言。

  而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也再没有了曾经的亮光。

  自重逢后,晏昀一直以为阿渊是在瑶霜城受了欺负,或者在灵渊山内经历了什么,所以性子才变得那般清冷疏离。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恍然明白,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

  若他那晚没有说那些剜心的话,没有头也不回的丢下他,没有被困在无方境内,或许他的阿渊就不会觉得自己被抛弃。

  七年前他救下他,给了他生的希望,却又在最后,亲手将这希望葬送在自己手里。

  “真不愧是魔尊啊。”晏昀自嘲的笑着,轻敲了下发疼的胸口,而后微微阖眸,强大的神识横扫开来,不消片刻,周围的场景便化为虚无。

  “怎么样,终于知道心疼了?”

  魅惑的声音从面前传来,晏昀缓缓睁眼,在看见不远处的姜罗时,下意识的皱起眉头:“幽兰香的确少见,但你为何会有阿渊的记忆?”

  其实在看到场景变换的那瞬间,晏昀便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幽兰香。此香由魔域内极为罕见的幽兰花炼制,中香者会短暂的意识不受控,从而陷入似真似假的幻境里。

  不过以他的修为和心境,幻境根本困不住,并且在一开始,他就察觉出那不是幻境。因为幻境里的人,即便再逼真也会在举手投足间露出破绽。

  所以在看见阿渊的瞬间,他就知道那少年并非幻化,而是货真价实的,三百年前的迟渊。

  只是他不清楚姜罗使了什么手法,让他陷在了阿渊的记忆里,直到那香的作用逐渐变淡,才强行破开记忆回神。

  “魔尊大人的确聪明,但记忆这东西太私密,我能让你看见,不过是因为.....”姜罗说着顿了顿,视线有意无意的看向隔壁,漫不经心道:

  “因为你确确实实,进入了他的记忆。”

  进入阿渊的记忆?晏昀不是很明白,心里下意识的有些不安:“你什么意思?”

  见他担心的模样,姜罗莫名觉得有趣,她邪魅笑了笑,十分好心的解释道:“普通的幻境根本困不住你,不过我也没想着困住你,只是用了点小手段,让你在中香的瞬间进入了迟渊的记忆里。”

  “说起来,你最后那一下,可是伤他不少呢。”

  她意味深长的笑道,晏昀听着顿时沉了眸,他来不及细想,红色身影快速闪过,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发浓重。

  然隔壁迟渊的房间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空气中还有些残余的煞气,晏昀神色肃然的回眸,直视着跟过来的姜罗,冷冷道:“他人呢?”

  姜罗随意的扫了眼,姿态婀娜的倚靠在门廊上,若无其事道:“不过是见了个故人而已,魔尊大人尽可放心。”

  “故人?”晏昀好笑的轻哼了声,三百年前迟家满门被灭,只剩下阿渊一人,何来故人一说。

  “姜罗.....”他目光淡漠的看着门边的女子,手上魔气顿现。下一刻,姜罗便被一股骇人的力量拖至晏昀跟前,那魔气紧紧的缠绕在她的脖颈间,只要再用点力,她的命就会交代在这里。

  “本尊再问一遍,你们把阿渊带哪了?”

  冰冷低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姜罗闻言却丝毫不惧,她低低的笑起来,魅惑的双眸直视着晏昀:“魔尊大人这是生气了?”

  “我知道你想杀我,不过我还是想奉劝尊上一句,你若杀了我,迟渊也活不了。”

  她这话说得轻飘飘的,晏昀目光冷冽的看着她,缠绕在她脖颈间的魔气越收越紧。

  姜罗知道他是在无声质问,却也只是看着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因为她在堵,堵眼前这人不会拿迟渊的性命冒险。

  事实证明她堵对了,片刻后,晏昀松开了她。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晏昀面无表情的看着瘫倒在地上的姜罗,想起她那句‘伤他不少’,提起的一颗心愈发担忧。

  姜罗知道自己逃不掉,也没想逃,她低头轻咳了两声,不疾不徐的将方才之事言明。

  其实说起来也简单,她在试探晏昀时,另一人悄然进了隔壁房间,并且很快将迟渊击晕了过去。而后姜罗用了幽兰散,在晏昀中香的瞬间,通过锦夜所教的转换阵法,将他本该陷入幻境中的灵识,送进了迟渊的记忆中。

  强行探取记忆本就极为冒险,更何况晏昀最后以神识破出,那阵法承受不住,自然而然会波及到迟渊的灵府。

  没想到自己会再次伤害阿渊,晏昀自责的皱起眉头,而后像是想到什么,直看着姜罗道:“你所说的故人,是谁?”

  晏昀原本是不相信故人一说的,但以阿渊的修为,不可能那般轻易就晕了过去,更何况房间里丝毫没有打斗的痕迹。

  很显然,迟渊对那人....毫无防备。

  “这琈玉台里,还能有谁。”姜罗迎着他的视线,意味深长的笑道。

  ......

  迟渊在昏迷中,忆起了三百年前。

  在那些片段的记忆里,还是少年的他满心欢喜的画着晏昀的画像,瞒着他跑去玉器店里刻玉坠,然玉坠是送出去了,却在那人离开前碎成满地玉渣.....

  那瞬间,即便他意识微弱,即便这些片段他想起过无数次,胸腔下的那颗心仍是有些不受控制的发疼。

  好在有人强行打断了回忆,虽然灵府的震荡也不好受,但在他看来,怎样都比不上那刻骨的心痛。

  “渊儿?”

  恍如隔世的声音再次响起,迟渊很想睁眼看着他,可他的头实在太沉了,灵府也震荡不已,他现在好想....也只想睡过去。

  “看来是强行破开记忆出去的。”邬尤随意的扫了眼床上的白衣男子,若有所思的笑着道:“也不知姜罗告诉那人后果时,他会作何反应。”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算小,然迟渊已经彻底昏睡了过去,对此浑然不觉。在他的床前,一名全身素黑的中年男子脊背挺直的站着,看向他的眼眸中满是怜爱。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渊儿。”

  “我也没伤害他啊。”邬尤闻言有些好笑的扫了眼黑衣人,漫不经心道:“刚不是说了么,伤他的是魔尊晏昀。”

  晏昀.....黑衣人兀自垂眸想了会儿,而后转身上前,带着些担忧和不解道:“我知道你想杀那人,可渊儿与他终究不同,你为何.....”

  “谁说我要杀他了。”邬尤毫不犹豫的打断他的话,想起自己的苦心筹谋,下意识的勾了勾唇角。

  在鄢城之时,他的确还有杀他的想法,毕竟只要杀了晏昀,他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吸食邪念,从而成为玄武大陆最强的存在。

  可凡人终究是凡人,天生就有七情六欲,那些邪念来得容易,便没了多少邪气。他喜欢的是封玥那样克制之人的邪念,只是封玥再强大,也比不上飞升后的神。

  于是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重新回到九天之上的神界。

  不过在那之前,他要从晏昀身上取一样东西。

  对于邬尤脱口而出的话,黑衣人很是意外的愣了片刻,他抬眸看了眼沉睡的迟渊,神色茫然道:“既然你不想杀他,那让我带渊儿来这做什么?”

  黑衣人连续发问,邬尤本有些不耐烦,若非想着明晚还要靠这人,他早就忍不住动手了。

  “做什么....”他幽幽重复了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腿上,笑容里满是玩味:

  “不过试探下他的真心,再顺便送他个好东西罢了。”

  作者有话说:

  可以猜猜邬尤想要什么,嘿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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