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昀刚从少年阿渊的那声轻唤中回神, 所以在听见姜罗意有所指的这句话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眉头微皱的看着她,漂亮的眼眸里带着些许困惑:“你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姜罗姿态妩媚的在旁侧长椅坐下, 纤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身前乌发, 抬眸见晏昀神情仍有些茫然,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堂堂魔尊大人,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吗?”她戏谑的笑道, 极具诱惑的眼睛饶有趣味的看着晏昀, 片刻后方才漫不经心的点破:“与你同来的那位,也就是明无仙尊迟渊....”

  她说着顿了顿, 玩味十足道:“你喜欢他。”

  “喜欢....”晏昀闻言微怔了下, 他若有所思的呢喃着, 见姜罗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似要从他脸上看出些许期待的反应,不由的摇头轻笑了声。

  “你既能幻化成阿渊以前的模样,想来也知晓他与我之间的牵绊。所以喜不喜欢这个问题, 你觉得有必要问吗?”

  在他心里,迟渊早已是家人般的存在。即便期间分开了三百年, 他成为了最为出色的仙尊,性子也变得清冷寡淡。可不管怎样, 那人始终是他的阿渊, 是他在这个世间最喜欢和最牵挂的人。

  大概没料到晏昀会这般回答, 姜罗拨弄长发的手顿了顿, 那瞬间她莫名有些心疼迟渊, 喜欢上这样一块木头, 滋味应该不好受吧。

  “我当然知道你喜欢他。”姜罗有些好笑的叹口气。时间还早, 她抬手将酒和玉盏引了过来, 动作娴熟的给自己斟起酒,不疾不徐的耐心解释道:

  “三百年前你救下他,和他朝夕相处了七载,差不多把他当孩子在养,所以你自然而然的会担心他,保护他,甚至想念他。”

  “不过我说的喜欢,并非这种亲情或友情,至于具体是什么,魔尊大人应该很清楚。”姜罗悠悠说着,见他昳丽的面容在听见这话时凌厉了许多,却依然掩盖不了眸子里那克制的震惊和茫然。

  她颇为满意的喝了口酒,趁晏昀心绪动摇的间隙,笑着继续道:“情不知所起,却也有迹可循。你见他难过会上前握住他的手;担心他来这黯然神伤,所以想拿酒困住他;怕他误会而不由自主的解释和凤梧的关系;甚至醉酒了,也下意识的担心他不告而别.....”

  爱而不自知,可情意是藏不住的。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姜罗缓缓道来,最后有些无奈的看着晏昀,带着些感慨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其实早就喜欢他了,只是一直以来,你都不曾去细想过。”

  房间里很安静,她一连说了许多,晏昀怔然的听着,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话回想,漂亮的眉头紧紧皱起,胸腔内的一颗心纷乱无比。

  他的确不曾细想过,即便有时候有些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他也只当阿渊长大了,加上太久没见,所以相处的氛围难免会有变化。

  可那就是喜欢么?晏昀不动声色的在心中问自己,宽袖下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衣间刺绣,片刻后仍是有些茫然。

  或许是喜欢吧,可在他看来,这种喜欢和把阿渊当家人对待的喜欢,似乎也没多少区别。因为无论哪种,他都希望阿渊一直好好的。

  想到这他没来由的松了口气,再抬眸时眼中一片清明。

  “姜罗。”晏昀神色淡漠的看着不远处的艳丽女子,想起她故意接近自己,却到现在都还没动手,不由冷笑一声道:“邬尤让你来,就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你.....”姜罗一直在注视他,原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多,他好歹能明白些,却没想他会突然反过来质问。

  她有些好笑的垂了垂眸,罢了,说再多也比不上切身感受,或许只有经历过失去,才会彻底顿悟吧。

  “我说这些,不过是心疼另外一人。”姜罗邪魅的眨了眨眼,她的确有些心疼迟渊,不过这话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

  “魔尊大人无情无欲,可怜他呀,至始至终都爱惨了你。”

  她兀自继续道,言语间透出些许感慨和自己都没察觉的艳羡,虽然没有言明那人是谁,晏昀听着仍是下意识的皱起眉头,漂亮眼眸也微垂着,看上去隐隐有些不安。

  姜罗捕捉到他在那瞬间的神情变化,略显得逞的勾了勾唇角,而后长袖一挥,低笑了声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吗,那就仔细看看吧。”

  她的话音刚落,晏昀便感觉一阵黑雾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浓郁的奇怪异香。他下意识的眯了眯眼,忙挥袖将其挡开。

  劲风裹挟灵力扫过,黑雾很快散去,然映入眼帘的已不在是方才的客房,而是三百年前,晏府里少年迟渊所在的房间。

  简洁素雅的装饰,案上还放着他送的翡翠兰,晏昀试探的往里走了两步,视线掠过书案方向时,后知后觉的发现迟渊也在。

  准确的说是少年迟渊,看身量应该不到十七岁,着一身淡蓝衣衫,正全神贯注的立在书案前,手中执笔,灰白的笔尖泛着赤色,不用猜就知道是在作画。

  “阿渊?”晏昀下意识的唤了声,然迟渊像是听不见般,仍专注的画着,清俊的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看上去心情很好。

  其实在晏昀的印象中,除了刚救下他的那半年有些消沉外,少年阿渊的心情总是不错的,每次见到他都会朗声打招呼,有时候唤他晏哥哥,有时候则连名带姓,唤他晏云哥哥。

  想到这晏昀感慨的摇了摇头,他浅笑着上前,想看看少年在画什么。便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渊,该吃饭了。”

  说这话的是洛衣,现在想想也很好笑,因他和洛衣凌墨无需食五谷,为了陪阿渊,几个人硬是养成了到点吃饭的习惯。尤其是洛衣,有时候甚至比阿渊还积极。

  听到洛衣喊自己,阿渊朝门外道了声‘好’,而后缓缓将笔搁下,接着静看了那画片刻,熟稔的扯过几张宣纸盖上,方才安心的往门外走去。

  待少年认真的关上房门离开,晏昀想起他遮画的动作,有些不解的转身上前。

  那画遮得很严实,晏昀好奇的将其一张张挪开,却在看见那栩栩如生的画像时,愕然的愣在原地。

  红衣乌发,碧玉素簪,晏昀怔怔的看着画上的自己,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过一幅人物画像而已,说明不了什么。晏昀如此想着,忙伸手拿宣纸遮住,结果意外碰掉了本书册。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捡,却在俯身的那瞬间,余光瞥见书案最底下的暗屉没关,露出里面满满的画轴柄端。

  晏昀将掉落的书册放回原处,而后犹豫了片刻,弯腰从那暗屉里随意拿了两幅画。像是想确定什么,神色凝重的缓缓将画轴展开。

  两幅画上,画的依然是他。

  在那个乞巧节前,晏昀从未想过阿渊会对自己有意,他一直以为是少年懵懂无知,心血来潮的将对他的依赖误认为喜欢。

  却不曾想过,他早在十七岁前,就已经起了心思。

  “阿渊....”晏昀低低呢喃着,垂眸看向那满屉的画轴,心中忽然有些堵。

  他忙将展开的画卷好,俯身想要放回去。然就在他起身之时,眼前的场景突然转换。

  于是眨眼间,晏昀便站在了瑶霜城的长街上。

  少年阿渊眉眼带笑的从他面前走过,熟练的拐进斜对面的玉器店。里面的老板见怪不怪,打了声招呼便让他进了后院,晏昀没做多想,好奇的跟了进去。

  那后院不算大,在阿渊进去前已经有一个人了,看模样装扮,应该是专门雕刻玉石的手艺人,正拿着柄小巧的透镜仔细查探眼前即将完成的玉坠。

  “来了。”见到少年阿渊,那人笑着回头,颇为赞赏道:“刻得不错,很快就能成了。”

  阿渊闻言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直接上前坐下,垂眸认真的打磨起面前的玉石。晏昀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难免觉得奇怪,阿渊什么时候有这喜好了?

  他快速的在脑海中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心里的疑惑也因此更甚。晏府并不缺银两,若阿渊喜欢玉,大可将看得上眼的都买回来。

  “昨天的伤没事吧?”

  便在这时,那年过半百的手艺人突然开口,晏昀抬眸看去,见阿渊听见这话时笑着摇摇头,毫不在意道:“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那就好,记得小心些。”手艺人耐心叮嘱道,说完又顿了顿,像是疑惑已久终于忍不住好奇:“玉坠雕刻的工艺复杂,小公子看上去也不缺钱,为何不直接买呢?”

  这话算是问出了晏昀的心声,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阿渊,见少年神色怔然了片刻,方才浅笑着道:“他什么都不缺。”

  答非所问,晏昀略觉奇怪的皱了皱眉,倒是那手艺人,不消片刻就反应了过来。

  “因为不缺,所以你就想着亲手做一个?”他意味深长的看着面前的白衣少年,而后像是恍然大悟般,轻声笑了起来:

  “看我这记性,才想起过两天就是乞巧节。小公子这玉,是准备送给心上人的吧?”

  心上人....那瞬间,晏昀愕然的怔在原地。他目光沉沉的看着阿渊,见少年眉眼带笑俨然默认的模样,胸腔下的一颗心忍不住开始发疼。

  在他表明心意的前几天,晏昀不是没察觉到少年的反常。比如总是往外跑,吃饭也不和他们一起,脸上神情时而高兴,时而忧愁,看上去就像是有心事。

  对此晏昀也柔声询问过,奈何少年始终不肯说,他也不好再多问,却没想他是为了给自己做玉坠。

  是因为手上有伤,所以不肯一起用饭吧?

  可是那玉坠.....

  “做好了!”晏昀下意识的皱起眉头,便听少年欢喜的声音传来,他忙抬眸看去,那熟悉的笑容刚及入眼帘,整个场景却忽的再次变换。

  厚重的酒味,黯淡的烛光,以及.....略显凝重的氛围。

  这是晏昀离开前夜,他自己的房间。

  少年阿渊眉头紧皱的站在一旁,隐隐泛红的深邃眼眸直盯着软榻上的那人,余光中映入几名眉眼含笑的女子,正柔弱无骨似的依靠在‘晏昀’身侧。

  没想会看到三百年前的自己,晏昀有些许微愣,待反应过来时,那几名女子已起身往门外走。

  她们其实并非真人,因为想将少年的心思扳正,晏昀特意用魔气化了女子,打算狠下心来,彻底杜绝他的念想。

  “她们是谁?”

  熟悉的质问,带着明显的不安和难以置信。晏昀突然想起,他那时喝得有些半醉,并未仔细观察少年的反应。

  现在看着,才发现少年脸色煞白,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让女子作陪,看过来的目光中有愕然有疑惑,而更多也更明显的,是浓到无法隐藏的难过。

  “阿渊来了。”软榻上的‘晏昀’微微抬眸,他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浅浅的笑了笑:“正好,过来陪我喝酒吧。”

  晏昀喜欢喝酒,酒量也算不错,然那时的他心里十分烦闷,因为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带大的少年会喜欢他,也因此极为自责,认为是自己没有教好。

  所以他难得的在阿渊面前喝醉了,并且忘了他不会喝酒。

  少年闻言愣了愣,片刻后沉眸上前,他伸手欲夺‘晏昀’手中的酒坛,声音带着些沙哑道:“你喝醉了。”

  ‘晏昀’当然不想给,他轻巧的抬手挡过,谁知少年继续来夺,便在两人无声对峙间,少年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

  与此同时,只听“哐当”一声,酒坛坠落在地,顷刻间满室飘香。

  ‘晏昀’顿时酒醒了大半,他垂眸怔怔的看着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像是想到什么,言语冰冷道:“放手!”

  少年阿渊知道他此刻最忌讳自己碰他,于是忙松开抓住他的手,抿着唇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问她们是谁吗?”见他站开了,‘晏昀’方才缓缓抬头,脸上神情疏离,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淡漠:“那我告诉你,不管她们是谁,你我之间都绝无可能。”

  他的话说得决绝,然只有晏昀自己知晓,在说出这句话时,胸腔下的那颗心有多么不忍。

  阿渊不曾想过他会这般直言,当即便愕然的抬了抬眸,在对上他冰冷至极的目光时,没忍住湿了眼眶。

  他什么也没说,就那样默然的看着,而后视线缓慢下移,沿着他的眼睛、鼻梁,最后落在‘晏昀’白皙的脖颈前。

  在那里,挂着他亲手做的玉坠。

  “你....不喜欢么?”少年有些无措的看着他,声音沙哑滞涩。

  感受到他的视线,‘晏昀’垂眸看了眼,他知道少年所谓的喜欢,不仅仅是喜欢这玉坠。然事已至此,即便他再喜欢,也只能决绝到底了。

  “不过就是块玉罢了。”他略带嘲讽的轻笑着,抬手扯下身前玉坠,狠了狠心,直接扔在了地上。

  玉石易碎,‘晏昀’漫不经心的扫了眼满地玉渣,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道:

  “你这么小,懂得什么是喜欢?”

  作者有话说:

  姜罗让他看这些,以及为何他能看到迟渊的记忆,后面都会一一解释的。感谢在2022-06-26 16:16:20~2022-06-28 20:3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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