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老爷子在说完这句话后, 头也不回地离开培育基地。
褚颜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有拿着虚拟电脑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他的成果,已经被人视为己有。
只不过褚颜申一向不是很喜欢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得那么明显。
他微微呼吸, 平复下内心的心情,收起手中虚拟电脑的投影, 转身回到培育基地。
忙完了一天的工作。
褚颜申回到家, 换下自己的工作服。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在外面说:“小姐需要吃些东西么?”
褚颜申:“……不用谢谢。”
门外端着食物的人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褚颜申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
褚颜申垂下眼睛, 不言不语。
毫无疑问, 他回来之后, 爷爷对他更加的好。
派给他的保镖增加了不止一倍。在这么紧迫的局势下,就连分发给他的食物,也比之前的质量和分量要高许多。
但是这并不是对褚颜申的宠爱。
他只是为了那棵树。
只不过现在,时间过去了这么久, 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研究员应该已经把数据掌握得差不多了。
所以, 爷爷今天才对他说出了那番话。
褚颜申起身,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看着外面。
他所处的位置很高,能将下面的世界一览无余。
房屋、高塔、废墟各种各样的建筑隐没在寒季的雨水中, 变得模糊不清,虚无缥缈。
只有一圈冷黑色的防护墙, 宛如监狱一样将大厦圈起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囚鸟。
他在里面,池遇……在外面。
褚颜申看着这个病态的世界,伸手按下戴在耳边的微型通讯器, 拨通了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喂?褚小姐。”沙哑软糯的声音自通讯器的那头传来,“褚小姐,你今天过得好吗?”
“褚小姐?”
“……”
“我今天,很难过。”
-
池遇从垃圾场离开后,就回到了自己现在住的地方。
这里是之前罗白弄出大爆炸的地方。
它和东利区毗邻,但防护墙的建立让两者的地理位置有了天壤之别。
东利区位于安全区内。
而这片大型废弃工厂区,则位于安全区外。
在一切都还未发生的时候,这里本就人烟稀少,经历过那场携带病毒的爆炸后,便更没人敢踏足这片区域。
现在,只剩下许多受到感染的机械异物在这片区域游荡。
这个对别人而言,唯恐避之不及的厄难之地,在池遇的眼里却是个十分适合他的宜居小镇。
这里满地都是食物,还有遮风避雨的废弃房屋可供他居住,不用付任何房租,也不用担心受到土地持有者的驱逐。
他选了一个相对而言没那么破旧的砖房,在垃圾场捡到一些干净的床垫和布料,给自己重新布置了一个温馨的家。
并且捡到了一个头盔。
池遇想办法在头盔上钻了几个洞,做成了简陋的莲蓬头洗澡。
衣食住行都不用担心,除了偶尔屋顶漏雨,需要他修补外,池遇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池遇今天就是去找合适的材料补屋顶的。
他的房子又漏雨了,把他的床都淋湿了一大片。
池遇冒着雨来到二楼,把捡回来的塑料融化成液体涂在漏雨的部位,然后用塑料纸膜覆盖在上面,再用转头压在上面。
刚做完这些下楼,拧开有些陈旧的水龙头洗干净手,池遇就接到了褚颜申的电话。
平时褚颜申在工作结束后,会先收拾自己,然后躺在床上跟自己聊天。
但是今天比较早。
池遇把通讯器靠近耳朵,听着那边低沉带着一点沙哑的声音倾诉一天的生活,以及他所遭遇的不平:
“……那是你送给我的苹果树,现在它已经和我一样高了。”
“其实我知道我回来会面临什么,但是我没想过他现在会变成这样……自从他换了那颗心脏。”
“明明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但是我却还不能走,我需要庞大的资金和精密的仪器,来进行我的培育论证……”
“我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它。池遇……对不起……”
“这不关你的事。”池遇忍不住开口,哪怕隔着通讯器,池遇也能感受到此时的褚颜申有多么伤心难过。
哪怕他在某一个领域天赋过人,他也依旧只是一个有些笨笨的单纯富家小姐,
他斗不过身居高位多年,有权有势,并且在商界和政界摸爬滚打多年的褚老爷子。
池遇放低了声音,轻轻安慰褚颜申:“褚小姐,请你不要乱想,好好睡一觉吧,等你睡醒起来,一切都会变得好的。”
“嗯。”那头闷闷地应下。
池遇也很难过,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有钱有权的人会动用金钱和权利,资源与物质全部倾斜。
只要你身上还存在可剥夺的剩余价值,那么你的人生,你的成果,你的一切全都不属于你。
利益大于一切。
就算褚颜申曾是他的亲人。
池遇偏头,用肩膀和头夹住通讯器。
他把床上取下来的床单展开,挂在铁丝上晾好,用轻松的语调转移褚颜申的情绪。
“你知道吗,我今天早上是被雨淋醒的。我一睁眼,就看见天花板上破了一个洞,我的脸上全是雨水,旁边枕头和床单都湿透了。幸好我还有其他的被单,不然今晚我就睡不好了。”
“还有,我今天做了一件好事,我救了一个小女孩和她的母亲。我没有让她们报答我,但是我不喜欢那个母亲,她竟然想让我以后负责照顾她的孩子。”
“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通讯器那边静静地听着,不时传来轻笑。
池遇继续说:“我又长高了,褚小姐,我现在有一米六七了,你如果再见到我,一定会大吃一惊。”
是的,大吃一惊。
他的性别已经没有那么模糊不明。
头发虽然长了,但脸却长开了不少。并且就在今天,他被人认出了是个男孩子。
如果褚颜申看见自己,也许也能看出自己的真正性别了。
池遇认真地说:“再过一段时间,我可能就有机会比你高了……褚小姐你多高?”
褚颜申再也忍不住,被他仔细询问的态度得低笑出声。
他弯唇轻笑着说:“嗯,我也长高了。我一米八二……”
在说一米八二的时候,褚颜申依旧在笑,声音透过听筒,震得池遇的耳朵都有些发烫。
池遇把听筒从自己的耳边拿远了一点,心里分析自己能长过一米八二的可能性。
最后,池遇蔫了下来。
“我可能长不到这么高……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长得这样高?我听别人说,六区的女性平均身高是一七一,但是你明显高了不止一点。”
褚颜申忍下笑意:“你猜。”
池遇猜不到。
长得像褚颜申这样好看的也少见,所以,更多的人在看见褚颜申时,首先注意到的一定是他那张白皙精致的脸。
两相对比下,颇为高挑的身形也被忽视了。
虽说现在女生,身高高的也很多,但是仔细一想,高挑成褚颜申这样的,还是少见。
池遇握着手里的通讯器,还在仔细思考,听见那边褚颜申又说了一句话。
池遇觉得耳朵更烫了,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没听清。”
“我说,我们两个每天这样打电话,真的很像那些异地恋的情侣。”
轰——
脑子像是被什么重磅炸弹炸开。
池遇整个人都当机了一秒。
情——侣——
他从来就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池遇张张嘴,急忙想要辩解。
却听见通讯器中,褚颜申对他低低地说:“池遇,我好想你。”
褚颜申说:他……很……想……我……
这下子,池遇不只是耳朵略有些发烫了,他的整张脸,整片脖子,都浮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这次和以往的表示亲昵都不一样。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情人间亲密的呢喃,宛如羽毛落到池遇的心间。
话中所蕴含的浓烈感情,就连迟钝的池遇,也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褚颜申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鸦羽般的眼睫轻柔地垂下。
池遇没有说话。
但是褚颜申知道,他能听见。
于是,他又轻轻地念了一边:“池遇,我真的很想你。”
过了好久好久。
那边终于传来了回应。
“褚小姐……我也……很想你。”
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夜色里的一朵小花,小心翼翼地绽放,向着黑夜吐露花蕊。
池遇坐在床上,感觉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刚才,他……他向褚颜申示爱了。
手里的老旧通讯器已经被掐断,池遇也没想通,为什么说出那句话,自己需要那么大的勇气,并且还这么慌张。
反正,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挂断褚颜申的通话了。
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点汗。
池遇盯着手里的通讯器,他突然很想,很想,很想,很想现在,就看见褚颜申。
池遇猛地放下手中的通讯器。
他站起身,穿上雨衣,推开门朝外面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