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医生, 不知我们的那几位同伴……”林眠刚开口询问景容等人的下落，就听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巫大……先生。”
林眠回头一看，正是景容景行兄弟, 后面还跟着两名鲛人, 一个额头缠着纱布，另一个手臂吊着绷带。
“我们刚刚出去熟悉了一下岛上的环境。”景行情绪有些激动，景容不苟言笑，对巫廷的态度却还是像之前那般恭敬。
鲛人离开海域, 外形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裸露在外的鳞片和鳃褪去，变成小麦色光洁的皮肤，最重要的是腰部以下的鱼尾变成了两条笔直的大长腿，看起来和人类无异, 而且更加高大帅气。
先不说女性鲛人如何，至少男鲛人们有点小美人鱼的样子了……
林助理表示十分欣慰。
何明韩听了景行的话脸色微变：“几位大概不知道这两天是飓风高发期, 不仅夜里，连白天都随时会有飓风席卷沿岸一带, 所以如果没事的话, 大家还是在聚居区内活动比较安全。”
鲛人作为泰泽唯一的妖族，当然见过飓风, 对他们而言，只有弱小的人类才会害怕飓风, 强大的鲛族是能够乘风驭浪的, 因此并不把何明韩的叮嘱放在心上。
这时有岛民慌慌张张上门请何明韩出外诊, 后者拿了药箱, 让林眠几人自便, 便跟着对方走了。
佣人去了二楼打扫卫生, 何小琪不知又跑去哪里玩了，客厅里只剩下他们这些外来者，景行终于忍不住道：“巫大人，我和大哥的妖力都被压制了一半。”
妖力是妖怪区别于人类的重要标志，完全失去妖力的妖怪就跟普通人差不多，所以景行才会如此着急。
“嗯，我也是。”巫廷坐在椅子上，骨节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轻点扶手。
鲛人兄弟见他丝毫不放在心上的冷淡模样，一时间摸不清这位四海八荒的第一大妖在想些什么，对视一眼，双双沉默，还是林眠出声打破了僵局：“刚刚听你们说去岛上熟悉环境了，有什么收获吗？”
景行抓抓下巴：“这岛上所有的居民都是海难的幸存者，有些是因为游轮失事，有些是因为捕鱼遇到恶劣的天气，还有一个最离谱，挑战超长距离野泳，结果中途体力不支晕了过去，醒来后出现在了岸边的沙滩上。”
这情况和何明韩说的差不多，又听景行继续道：“这些岛民最久的在这里待了十年，何明韩一家便是其中之一，少的也快一年，刚来的时候不少人都想过离开这座荒无人烟的孤岛，然而全都失败了。”
“失败了？”林眠之前也问过何明韩类似的问题，可惜被路过的岛民打断，没能听到答案。
景行点点头：“孤岛环海，别看如今海面上风平浪静，据说在看不见的尽头有一个极为密集的飓风窝，船只一旦靠近就会被卷成破烂，更不用说血肉之躯的人类了。”
飓风的本质其实是出现在海上的热带气旋，当海面温度和湿度较高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天气现象，在现实生活中并不罕见，但飓风窝这种东西，林助理表示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大概是一台带有无数锯齿的大型绞肉机？
“我们打算今晚过去看看。”景容沉声道，鲛人躯体的强悍远非人类可比，人类无法靠近飓风窝，不代表他们也不可以，不过鲛人一旦入水，双腿又会重新变成鱼尾，所以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不会在白天行动。
林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老鲛王的这个大儿子话不多，行事却比他弟弟更加果决，也更加危险。
景行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深深看了他哥一眼。
楼梯口传来响动，是何明韩家的佣人下来了，几人不约而同终止了交谈，林眠看着眼前闷头收拾的老妇人，想起何明韩说过他是十年前和妻子，儿子还有妹妹一起遭遇的海难，难道当时这家人身边还跟着佣人？
大概是他脸上的好奇之色太过明显，老妇人捋了捋花白的头发：“何医生是个好人，他救过岛上很多人的命，我是为了报答他才主动过来服侍他们一家的。”
老妇人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嘴唇微微颤抖，神情甚至可以称得上虔诚。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您这也太夸张了。”林眠见她这模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不，不是的，你们不懂，何医生什么病都能治好，哪怕人死了都能给你救活过来，外面的那些庸医怎么能跟他比……”老妇人生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拿着簸箕絮絮叨叨地出去了。
“这个何医生你们了解到些什么？”巫廷忽然问。
景行摇摇头：“了解不多，只知道是岛上唯一的医生，我们后来听岛民说何明韩又带了两个陌生人回家便猜到可能是大人和林助理，就急匆匆赶过来了，时间不够。”
话音刚落屋外隐隐传来唢呐锣鼓还有人们的欢声笑语，众人皆是一愣，景行的手下——那个脑袋上缠了一圈纱布的鲛人——跑出去看了看，回来告诉大家：“好像有人结婚。”
结婚？
林眠愣住，旋即又觉得十分正常，幸存者们在岛上日复一日生活了十来年，已经无比适应，每天起床，劳作，进食，休息，和在外面没有任何不同，这座孤岛慢慢演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要去瞧瞧吗？”景行生性跳脱，而且鲛人族长期生活在深海之中，鲜少上岸，对人类的东西充满了好奇，这一点倒是和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挺相似的。
林眠无所谓，他又不是没见过别人结婚，而且眼下他们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吗？鲛人们大概不着急，他两天后可还要去上学呢！
巫廷淡淡看了小助理一眼，然后吐出两个字：“不去。”
“大哥，你呢？”景行又问景容，后者缓缓闭上眼睛，表示无声拒绝。
景行脸上露出遗憾之色，最后只能带着一名手下自己出去玩儿了。
巫廷话少，景容话也不多，留下的那名鲛人大兄弟整个就是一背景板，景行走后，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冷场，就在林眠准备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的时候，院长大人忽然凑过来摸了把他的头发。
林眠下意识问：“怎么了？”
巫廷压低声音道：“有一根水藻。”
“哦，可能刚刚在海边沾上的。”林眠同样小声和他咬耳朵。
“嗯。”
“现在还有吗？”
“没有了。”
……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悄悄话，一旁的鲛人大兄弟忍不住抖了抖，景容也觉得颇为尴尬，非常后悔刚刚为什么不和自家弟弟一起出去溜达溜达，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留在这里被塞狗粮，而且还是上古大妖的狗粮，景大哥表示太硬，嗑了容易硌牙。
“咳。”景容轻咳一声，下一秒便接收到来自巫大人的冰冷目光，景容刷地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面不改色道，“大人，我忽然觉得人类的婚礼也蛮有意思的……”
巫大人善解人意地摆摆手：“去吧。”
看着两个鲛人僵硬离开的背影，林眠差点笑出声。
“院长，你觉得景容兄弟有问题？”林眠笑过以后正色道。
巫廷神情微凝：“特管处接到暴动的假消息，鲛人族围猎遭遇神秘漩涡，我们随之被卷到无名岛，这一切太过巧合，就好像有什么人在背后精心策划一样……”
“可是景容和景行也进来了，而且他们看起来同样非常意外。”林眠从不怀疑巫廷的判断，只是他不明白这对鲛人兄弟到底想做什么。
巫廷指尖轻扣椅子扶手，片刻后他站起身，对林眠道：“去岛上看看。”
两人走出客厅，海风比刚刚大了一些，裹挟着腥咸的味道，林眠注意到何明韩的妻子苏黎曼依旧像蜡像一样坐在屋檐下一动不动，佣人低声劝说她回房休息，苏黎曼仿佛没听见。
林眠忍不住暗想如果何明韩的医术真如他家佣人说得那样好，为什么连自己妻子的痴呆症都无法治愈呢？
迎亲队伍从聚居区中间穿过，白色的细沙地上落满了大红色的纸屑，远处岛民们簇拥着新郎新娘说着吉利的话，林眠在人群中看到了景容兄弟，鲛人族强壮的身躯让他们分外显眼。
巫廷和林眠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何明韩家往东便是聚居区的边缘了，几百米外就是那个据说有海妖出没的礁石滩，海浪拍打在岸边发出哗哗的声响，这声响时而急迫时而舒缓，犹如来自深海的低语，林眠仿佛一只山间小鹿，敏捷地从一块礁石跳到另一块，巫廷始终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林眠越走越深，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巫廷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还好林眠自己稳住了。
“怎么了？”巫廷松了口气，走到他所在的那块礁石。
“这里有个人！”林眠说着已经跳了下去。
礁石和礁石之间的空隙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潭，里面会有一些小鱼虾和贝类，然而此刻出现在林眠眼前的是一个瘦小的身影。
这身影有点眼熟，脸朝下趴在水潭里，一动不动，林眠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伸手将小孩捞起来。
看清对方的面容，林眠一怔，是之前在海边被欺负的那个孩子，林眠记得何明韩叫他小郁，此时整个人都湿漉漉冷冰冰的，稍稍有些长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脸色惨白如纸。
林眠不知道这孩子在水里淹了多久，但一想起他被欺负至死的画面，胸中就有一团不知名的火烧了起来，巫廷右手搭在他的肩上，林眠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心头的怒意。
他小心地将孩子背起来，打算将他的尸身带出去，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父母是谁……
原本准备在岛上四处转转的计划暂时搁浅，因为背了一个人，两人回去的速度放慢许多。
“咳……”细微的咳嗽声让林眠脚步一顿。
“咳咳……”林眠缓缓睁大眼睛，赶紧把背上的小孩放下来。
因为咳嗽，小孩苍白的面容恢复了少许血色，林眠又惊又喜，轻轻帮他拍背：“你还活着！”
小孩没说话，只顾得上大口喘息，但林眠好像看到他翻了个白眼，林助理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你又被他们欺负了？”林眠摸摸他的小手，发现有些凉，就捂在自己手心里搓了搓，小孩下意识缩了缩，没缩回去。
林眠半天没等来回应，正猜测这孩子不会是哑巴吧，就听他极小声地嗯了一声。
“原来你会说话呀！”林眠顺手揉了把他的脑袋，发丝软乎乎的，像海藻一样，手感很不错。
小孩想躲，又硬生生忍住了，眼神往旁边瞟，不和他对视。
“你叫小郁？”林眠边替他把衣服下摆拧干边逗他说话。
小孩面无表情地纠正：“何郁。”
“你也姓何？你跟何医生是亲戚？”林眠在无名岛上只认识何明韩一家，听到这个姓氏第一时间想到对方。
何郁闻言又不说话了，林眠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巫廷，忍不住笑道：“院长，这孩子跟你挺像。”
“嗯？”院长大人挑眉。
“一样的不爱说话。”林眠拍拍手上的细沙，笑眯眯道。
闻言，何郁和巫廷对视几秒，然后同时默默移开视线。
“那几个孩子为什么总是欺负你，还说你是海妖？”林眠在他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
“我不是！”何郁这次反驳得很快，似乎怕林眠不相信一样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
“嗯，你不是。”林眠见他情绪有些激动，忙安慰道，“你家在哪儿？你爸妈呢？”
何郁瞬间沉默下来，就在林眠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只听他低低道：“他们都死了。”
林眠心里咯噔一下，无名岛上的居民大都是海难的幸存者，但还有许多不那么幸运的人则永远葬身在了海底……
林眠叹了口气，然而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何郁今年也就八/九岁的模样，而且从他刚刚的反应看，应该和何明韩一家有些渊源，那么他的父母很可能也是十年前上的岛，然后生下的他，这样才说得通，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海难，他们又为什么会死呢？
“你住在哪里？”林眠还是决定送何郁回去换身衣服。
何郁眼睫低垂，一下一下踢着沙地，将它踢出一个浅浅的小坑，林眠被这孩子不爱说话的毛病弄得脑阔疼。
他求助地看向自家老板，后者嫌弃地瞥了眼何郁，果断道：“带去何明韩家。”
小孩身体微微一僵，林眠没注意到，他想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同意了巫廷的提议。
林眠牵着何郁，巫廷走在另一侧，三人从礁石后头绕出来，不一会儿迎面碰上景容兄弟，景行一脸着急，在见到他们后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大人，您去哪里了？”
巫廷淡淡看了他一眼，景行大概意识到自己失言管得太宽，尴尬地笑道：“今天结婚的那户人家大摆宴席，让所有岛民过去吃酒，我和大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您，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景行说着将目光移到林眠身边的何郁脸上，好奇问：“这孩子是谁？”
林眠正要回答，就听不远处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小郁少爷。”
众人转头望去，是何明韩家的那名佣人，她迈着细碎的步子从客厅里跑出来，神情冷淡，嘴里喊何郁少爷，却没有对何明韩那样恭敬的态度。
这孩子果然和何明韩有关系……
林眠摸了摸何郁头顶的发旋，佣人对小孩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没有丝毫意外，面无表情地从他手里带走了何郁，小孩没有抗拒，掀起眼皮看了林眠一眼，跟着佣人回屋换衣服去了。
林眠目送他的背影离开，随后与巫廷跟着景容景行前往正在办喜事的那户人家。
此时已经傍晚四点多，入秋后白天越来越短，太阳很快就要下山，只留一些余晖照亮晚霞，一行人过去的时候新人正在接受长辈的祝福。
被热闹的气氛感染，林眠刚刚因为何郁而有些低落的心情也不由明朗起来，他伸长了脖子往人堆里看，结果发现巧了，新郎的母亲他们居然见过，就是刚上岛的时候，半路遇见的那个穿暗红色半袖旗袍的中年妇人。
妇人笑得一脸慈爱，但林眠注意到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余光频频扫向门口，好像在等什么人。
这时门外有人大喊：“何医生来了！”
妇人一听立即站起来，拉着儿子和刚过门的媳妇儿赶紧迎上去，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这何医生的排面可真大啊！”景行忍不住感叹。
他的话被旁边的一个岛民听到，后者忿忿地瞪了他一眼：“不许你诋毁何医生，尊敬他是我们自愿的！”
其他岛民闻言也纷纷附和：“没错，你们才刚来，还没见识过何医生的厉害呢！”
“等你们在岛上待一段时间，就知道我们所言不虚了。”
“就是，就是！”
这是林眠今天第二次听人夸何明韩医术精湛，还是以近乎膜拜的语气，忍不住问：“他真的能起死人肉白骨？”
“能不能肉白骨我不知道，但能把死人救活是真的！”一个壮汉抹了把脸，眼底满是崇敬，“我儿子就是何医生从鬼门关给蜋鍅拉回来的！”
见林眠似乎还不信，壮汉一拍大腿：“半年前吧，我家那臭小子顽皮爬到房顶上玩儿，结果不小心摔下来，大头朝下，当场就没了气儿，还是何医生硬生生把他给救活过来的！”
壮汉说完，指着身边一个五六岁孩子的额头道：“那会儿脑浆都流出来了，好了以后留下这个疤。”
那孩子扭着身子，想从自家老爹手里挣脱出来，他额头的疤有些长，微微凸起，像条小蜈蚣一样，可见当时确实摔得不轻。
“死了还可以救活，以现在的医学水平真能做到这个地步吗？”林眠喃喃。
巫廷摇头不语。
林眠想了想忽然压低声音问：“何明韩有没有可能是妖怪，人类无法起死回生，妖怪应该可以吧？”
巫廷还未开口，景行连连摇头：“林助理大概不知道，我们妖怪其实并没有你想得那么无所不能……”
景行说到这儿，瞥见一旁的巫廷，赶忙补充道：“当然，巫大人除外。一般妖怪的妖力大都用于强化自身，如果想替人治病则需要借助天材地宝，但那些好东西早在女娲补天以后便渐渐灭绝了，只在妖市上还能看到一二，可见珍贵，所以就算有也不可能用在普通人类身上。”
林眠微微失望，又听景行继续道：“不过也有可以直接把人救活的前辈，但无一不是像巫大人这样的上古大妖，至于何明韩……”
景行啧了一声：“别说大妖了，我在他身上连一丝妖气也感觉不到，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林眠看向巫廷，后者点点头，赞同了景行的说法。
正聊着，话题的主角已经被新郎的母亲请到了上座作为证婚人，围观的岛民都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林眠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在这些人眼里，何明韩与其说是一名医生，不如说是接近神或者救世主的存在。
婚礼仪式结束，岛民们还在热情无比地围着新人起哄，只有林眠一行人坐下来开始吃吃喝喝，吃到一半儿，何明韩端着酒杯过来打招呼。
“几位晚上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
林眠本来是打算尽快离开这座无名岛的，再说白天的时候景容提过今晚准备去飓风窝看看，所以他潜意识里压根儿没考虑过住宿的问题，正不知怎么回答，便听巫廷淡淡道：“还没，不知何医生可否收留我们几晚？”
明明是求人的意思，却没有半分求人的姿态，小助理表示服气。
何明韩却仿佛并不在意，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几人用餐完毕便悄悄离开了酒席，其余岛民还在继续推杯换盏，按景容兄弟的意思，现在海边基本没什么人，正是过去查探飓风窝的好时机。
四名鲛人入水后很快化作原本人身鱼尾的模样，巫廷带着林眠踏浪跟在后方不远处。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没有星星，月亮却很大，皎洁的清辉洒在海面上，泛起粼粼波光，一行人前进的速度飞快，海风飒飒拂过林眠的脸颊，有种乘风破浪的感觉，总之就很酷。
林眠看看一旁身姿挺拔，负手而立的院长大人，不由暗暗感慨大概也只有万年玄龟才能在深海里这般轻松自如了。
巫廷注意到小助理一脸释然的表情，心中莫名一紧，总感觉他又在想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四名鲛人在前面开路，林眠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忽然大声问：“其他鲛人兄弟好像没被卷到这座岛上来？”
鲛人族的秋季围猎出动了差不多两三百人，大漩涡出现的时候，林眠亲眼看到这两三百人都被吸了进去，但现在岛上却只有景容兄弟和两名手下……
“嗯，我族内部有独特的联络秘术，能感应到附近方圆百里的同族，但自从我们上岛以后，并没感应到有其他鲛人，所以我怀疑是被卷去别的地方了吧。”景行放缓速度，在海里浮浮沉沉。
林眠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在妖界鲛人族应该是继狐族，凤族，龙族之后最厉害的妖族了吧，我进研究院以后还没见过哪个妖族族人数量如此庞大的呢！”
景行听他吹彩虹屁，脸上却没有太多得色，眉间反而染上一抹阴郁之气：“如果没有千年前的那场大崩坏，人间界灵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浓郁，我族的族人会更多。”
“是吗……”林眠低低接了一句，景行却笑起来：“我瞎说的，林助理别当真，毕竟没发生过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结局究竟会如何，不是吗？”
这时，游在最前面的鲛人手下传来信号：发现飓风窝！
几人顿时精神一振，巫廷丢出一颗蜃珠，在自己和林眠身周形成一道小型结界。
林眠第一次知道蜃珠还能这样用，不由好奇地戳了戳，空气像水波一样荡漾开去。
“这层结界能够承受一枚原子弹近距离爆炸造成的冲击。”巫廷看见他的动作淡笑着解释。
说话间飓风窝已经近在眼前。
川城不是个多风的地区，林眠现实中没什么机会见到飓风，但各种科幻电影，特别是大型灾难片很喜欢用这个元素，所以林眠之前有想象过飓风过境的场景，但真正亲眼目睹飓风窝还是被震撼了一下。
风没有实质性的形态，但因为气流高速旋转，将海水呈漩涡状卷到半空，一根根粗壮的水柱不安分地四处移动，附近海面波涛汹涌，浪头像小山一样压下来，哪怕明知道巫廷在身边不会有危险，林眠还是忍不住感到心惊。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风团？”先前传来消息的那名鲛人在距离风窝边缘大概百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再过去就算强悍如他们也无法承受风刃带来的威胁，林眠注意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已经出现了细长的伤口。
景行素来笑眯眯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之色，景容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老鲛王的大儿子比他弟弟要勇得多，他一言不发地深潜进海里，粗壮有力的鱼尾摆动，像一支利箭般冲进飓风窝。
景行条件反射性地去拉他，结果没拉住，林眠听到他好像低低骂了句什么，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海面。
景容的那名鲛人手下大叫一声，猛地扎进水里，就要追随自家主人而去，被景行眼疾手快地提溜出来，甩到后方，并低声警告道：“老实呆着！”
四名鲛人的言行落在林眠眼中，他想或许景容和景行的关系并没有他们以为得那么差……
几分钟后，原本腥咸潮湿的空气里隐隐带上了一丝血腥味。
林眠心下一沉，景容出事了吗？
景行裸着上半身浮在海面上，借着月光，林眠看到他脸颊的肌肉似乎狠狠抽动了一下，两名鲛人手下已经开始焦躁起来，鱼尾啪啪拍打着水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血腥味越来越重，就在林眠以为景容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时，不远处的海面上扬起一个脑袋。
“大哥。”景行立即游过去接应，林眠和巫廷也上前查看景容的情况，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众人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景容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严重的是他的鱼尾，仿佛被一柄锋利无比的尖刀凌迟过一般，三分之一的肉不见了，好几处地方还露着森森白骨。
景行抱着他哥，面沉如水，巫廷低声道：“先回去，他需要治疗。”
景行点点头，众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赶回无名岛，一离开水，鲛人们的鱼尾又重新化作双腿。
林眠拍响何明韩家的大门，不一会儿佣人出来开门，看到景容满身是血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何明韩听到声音从二楼下来，见此情形，立即让景行把人抱到诊疗室去。
尽管岛民们把何明韩吹得神乎其神，景行却信不过他，但景容的伤又拖不得，如果巫廷的妖力没被压制，景行毫不怀疑这位大人能把他哥治好……
此时的景行简直快绝望了。
“让他试试。”关键时刻巫廷替他做了决定。
景行看了眼医生，咬咬牙：“那就拜托你了！”
何明韩没有多言，缓缓关上诊疗室的大门。
景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林眠觉察出他十分紧张，一直无意识地啃着手指甲，连啃出血了也没有察觉。
林眠原本以为以景容的伤势，再怎么也是台大手术，谁知半小时后，诊疗室的门便再次打开了。
何明韩摘下口罩，眉宇间隐有疲惫之色，他朝几人略一点头，景行便站起来快步向诊疗室走去。
景容还在昏迷，但呼吸平稳，脸色也不再是失血过多的苍白，两条腿藏在薄被下面，露出一点雪白的纱布。
“再静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痊愈了。”何明韩显得很有把握。
“谢谢何医生。”景行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彬彬有礼地向他道谢。
何明韩看了眼床上的景容，微微皱眉：“他这是……”
“我们去了飓风窝。”林眠没有隐瞒。
何明韩闻言瞳孔骤缩，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太危险了，你们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林眠见他满脸的不赞同，忙道：“之前不清楚飓风窝的厉害，现在景容受了伤，我们不会再去那里了。”
何明韩这才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们想离开这里，十年来有不少人也做过这样的尝试，但他们全都被飓风绞成了碎肉。”
似乎是怕他们不信，何明韩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妹夫就是其中之一。”
“您的妹夫？”景容的身体状况肉眼可见地稳定下来，景行对何明韩的好感一下子增加不少。
林眠则想起何明韩之前确实提到过自己有一个妹妹，而这个妹妹也被卷到了无名岛上。
“上岛以后大概过了一年，我妹妹明溪在海边救了一名海难的幸存者，并与他恋爱了，两人很快结婚，妹夫在外面的世界似乎是个很有身份的人，所以他一直想带着我妹妹离开这里。
某天晚上他又一次去了飓风窝，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跟个血人一般，明溪当时已有八个月的身孕，连夜跑来向我求救，可惜妹夫伤得实在太重，我拼尽全力也没能将他救回。明溪痛失爱人，悲伤之下早产了。
当时岛上的医疗条件非常差，早产要了明溪的命，一夜之间我失去了两个亲人。”
何明韩神色黯然，林眠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又听他道：“还好明溪留下了小郁，对我而言勉强算是一点慰藉。”
何郁？
“原来小郁是何医生的外甥。”林眠心中一动。
何明韩苦笑：“明溪走后，我和黎曼抚养了他，我平时工作比较忙，黎曼精神又不大好，对小郁一直疏于照顾，小琪还老爱仗着大几岁欺负他，这孩子变得越来越内向，也不爱说话……小郁？！”
何明韩微微愕然。
林眠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何郁站在楼梯口，静静看着诊疗室的方向，听见何明韩喊他的名字，小孩转身往大门外跑。
“我去看一下，快凌晨了，几位早点休息，景容先生也需要静养。”何明韩叮嘱佣人替他们安排房间，然后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小郁知道自己的身世吗？”林眠问在前面带路的佣人。
老妇人点点头：“无名岛巴掌大的地方，大家又都住在聚居区，小郁少爷父母双亡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从小失去父母，寄人篱下，所以才一直被其他孩子欺负吗？
林眠自己也是孤儿，但他遇上了老教师，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可后者一直将他保护得很好，或许是因为物伤其类，林眠隐隐有些心疼这个才不满八岁的孩子。
留了两名鲛人手下晚上轮流照顾景容，其余三人跟着佣人上楼，林眠感觉好像有人在看自己，猛一抬头，对上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眼睛的主人似是没想到会和他撞个正着，立即起身，雪白的裙摆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太太是您吗？”佣人不确定地问，没得到回应。
林眠挑眉。
苏黎曼？
她不是有痴呆症吗？大晚上的不睡觉躲在这里偷看他们做什么？
二楼以楼梯为中轴，左边是何明韩夫妇的主卧和两个孩子的卧室，右边才是客房，佣人按何明韩的吩咐安排好房间便离开了。
林眠本打算直接去洗漱，见巫廷站在窗边若有所思便问：“怎么了？”
巫廷眉头凝成一个川字：“我刚刚在何明韩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妖气。”
“什么时候？”林眠大吃一惊。
“他替景容治完伤以后。”巫廷骨节修长的手指在窗台上无意识地轻点，似乎有些想不明白，“但过了一会儿又没了。”
“会不会是从景容那里沾染到的？毕竟他流了那么多血。”人和妖近距离接触久了容易染上妖气，当初锦苑小区失窃一案中，邓婆婆和她的孙女就是因为长时间与花枝鼠小没生活在一起，才让巫廷看出了端倪。
巫廷眯了眯眼：“或许吧，要说那丝妖气，确实与鲛人族的十分相似。”
“不过，我觉得何明韩身上也有好几个奇怪的地方。”林眠坐在床沿上，眼底浮起一层疑惑。
“什么？”
“据岛民们所言，何明韩的医术非常高超，连死人都能救活，可为什么□□年前他的妹妹和妹夫还是死了呢？”林眠觉得这一点很奇怪，“只有一种解释——他是后来才具备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但在这个远离尘世，物资相对匮乏的孤岛上，真有这样的条件让何明韩的医术水平突飞猛进，甚至远超当代医学界的大能吗？”
巫廷没说话，偏头听小助理分析，林眠站起来，低头在房间里踱了一圈，最后笃定道：“所以我倾向于这岛上一定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
巫廷微微一笑：“我知道一点。”
林眠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这里是一处空间裂缝。”巫廷摸摸下巴。
“！”
林眠震惊。
“怎么可能？我们不是被漩涡卷到岛上来的吗？”林眠有些难以置信，“要知道那个漩涡一直随着洋流移动，而且何明韩他们在这里已经生活了整整十年了！”
巫廷明白他在吃惊什么，之前遇到的空间裂缝，比如沈氏庄园那个，里面漆黑一片，除了酸与制造出来的幻境以外什么也没有，或者像玛丽街上的老小区，虽然说是双层空间，但内容物相当简单，只有几座长满杂草和枯树的荒山。
唯一存在活物的是三鸣山考古坑下面的那道空间裂缝，可那也只是时光倒流的假象，完全不像眼下的无名岛，生活在这里的是真真切切的活人，最久的还待了十年！
“这处空间裂缝确实非常特别，它不仅能顺着洋流漂移，而且出现的时间有可能是最早的，只是因为藏在深海之中，所以才一直没被发现。”
巫廷神情稍稍凝重：“我原本并不敢肯定，直到刚才亲眼看见海域尽头的飓风窝，那其实并不是飓风窝。”
林眠惊讶地看向自家男朋友。
巫廷在他身边坐下来：“那是位于空间裂缝和上界之间的风谷。”
风谷？！
林眠瞳孔骤缩，风谷的可怕早在两个月前的特管处会议上，老妖怪们就已经科普过了，那是能直接毁灭全人类的存在，难怪连强悍如景容都无法触碰。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怎么才能离开这个裂缝呢？”林眠眉间染上一层忧色，在得知无名岛可能是一处特殊空间裂缝之后，他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似的。
这种直觉来得毫无道理，不，或许并非毫无道理，不管是景容兄弟还是何明韩一家之前一直都让他感觉不对劲，林眠心下发沉。
巫廷沉思片刻，忽然道：“还记得我们是怎么上的无名岛吗？”
林眠很快回答：“被漩涡卷进来的。”
巫廷摇摇头。
林眠顿时明白了，他眼前一亮：“飓风，何明韩一开始就说过飓风会带来海鱼还有活人！”
按照一般思维，想要离开无名岛，回到外面的世界，只能在海上不停航行，但因为海的尽头是风谷，而这方小世界其实是一处空间裂缝，那么这个思路就是完全错误的了。
岛民们因为不知道空间裂缝的存在，所以把带幸存者上岛的飓风和风谷内的罡风混为一谈，但林眠现在知道这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后者相当于是小世界的边界，而前者则是带他们离开的关键。
*
作者有话要说：
林助理：装模作样的院长大人有点可爱……
笔芯~
感谢在2022-01-02 18:00:00~2022-01-03 15:1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udy~ 18瓶；楪祈、35266482 10瓶；木木木木木鱼兮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