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助理, 你愿不愿意和我院签订终身劳动合同？”
小饭馆里颇为嘈杂，巫廷的声音不大，但林眠每个字都听清楚了。
“在毕业前, 你不需要按时上下班打卡, 也不需要每天都待在研究院里，外勤任务可接可不接，薪资是之前兼职期的三倍，所有福利待遇只增不减……”
巫廷坐姿端正, 身体微微前倾, 双手竖成一个塔尖的形状放在狭窄的餐桌上，神情严肃，一字一句说着林眠入职后的权利和义务。
“我需要做什么？”林眠被他认真的样子弄得头皮发麻。
“林助理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巫廷依旧专注地望着对面的青年，嘴角微微勾起, “每天回家。”
每天回家。
林眠忽然觉得刚刚菜好像点多了，他现在完全吃不下, 险些被自己的狗粮喂饱是怎么回事？
公费撩汉。
院长大人好会，他真的第一次谈恋爱吗？
巫院长接收到自家小男友迷惑的目光, 轻咳一声, 他不是，他没有, 他真的是第一次，但这种事情也是讲究天赋的好吗！
院长大人觉得自己在撩小助理方面简直天赋异禀, 已经全然忘记之前求助热心网友, 还在淘宝买畅销书学习的光荣事迹了！
“那么, 你……愿意吗？”妖怪们的劳务聘用也是一种承诺, 比任何书面合同都有效, 巫廷最后又问了一遍。
“嗯呐。”林眠没有犹豫, 他喜欢这份工作，喜欢研究院的妖怪同事们，也喜欢眼前强大到让他安心的老板。
巫廷买的那个“小”房子是某高档小区的一幢独栋别墅，离川大几百米路，步行约摸十分钟。
林眠下午没课，巫廷便陪他回宿舍收拾东西，此时的卢一超还不知道他就和男朋友出去打了个篮球，某位室友又跑路了。
这是巫廷第二次来林眠的宿舍楼，之前因为是暑假期间，校园里人不多，现在已经开学了，两人又都是颜值巨高的帅哥，有好奇的男女学生陆陆续续尾随了一路。
林眠本就是川大中文系的系草，只不过平时不爱出风头，除了卢一超外很少和其他人来往，以前也有胆子大的学姐学妹甚至学长学弟跟他表白，都被林眠好脾气地拒绝了。
巫廷眼角余光瞥见身后众人，到宿舍楼下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林眠奇怪。
巫院长淡淡一笑，将他拉到怀里，然后在额头上亲了一下。
“卧槽！”
人群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林眠自己也懵了。
“好了，上去吧。”巫廷手掌轻轻抵在小助理的后背上，推着他往前走。
林眠耳朵又开始发烫，但还是要故作冷静，不就是亲了下额头而已吗？不就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亲了下额头而已吗？不就是公然出柜了而已吗？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两人在众学生梦幻的眼神中去了303寝室。
“天呐，那帅哥居然是林学长的男朋友，也太酷了吧，awsl！”
“果然长得好的蓝孩子都内部消化了吗？”
“呜，一天失恋两次的感觉……”
“刚刚林学弟男朋友亲他的样子简直苏爆了，kswl！”
“是啊，明明看起来那么高冷的人……”
“霸道总裁X纯情系草，嘤，我又相信爱情了！”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闹哄哄的议论，短暂的静默后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林眠诧异回头，巫廷也忍不住蹙起眉。
“怎么回事？”
“啊！！！！死人了死人了！”
“有人跳楼了！”
“快叫救护车！”
“通知辅导员啊！”
“宿管，宿管在吗？”
……
人群因为惊恐四散开来，却又没有完全退去，虚虚围在四周，空出中间一大片地方，从林眠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跳楼之人的情况。
应该是个男生，面朝下趴在地上，大片鲜血从他头脸的位置蔓延开来，洇湿了身上的白背心。
林眠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间却说不上来。
学生跳楼自杀在校园里并不罕见，初高中时期往往是因为学业压力大，而大学生们则更多出于情感或者金钱上的纠葛。
校领导很快闻讯赶来，驱散围观人群，然后是救护车，还有人报了警。
宿管阿姨一边不住小声念叨作孽哟，一边让大家回各自的寝室。
林眠最后看了眼被医护人员抬上急救车的男学生，宿舍楼内到处都有人在窃窃私语，林眠心中发沉。
巫廷轻柔地在他背上拍了拍，林眠微微扯了扯嘴角，动作迅速地把东西收拾好，这次除了书包外，还多了个小行李箱，主要用来放秋冬的衣物。
林眠给卢一超发了个微信，说明去向，便与巫廷离开了寝室。
外头的太阳依旧很大，好在进入九月份后，少了几分夏日的炎炎，多了丝秋高气爽的味道。
川大隔壁的那个高档小区是几年前的项目了，里面没有高层住宅，清一色的别墅群，巫廷买了套没住过的二手房。
别墅一共两层，不算特别大，所以巫院长才说是小房子，不过带花园，地下室和露台，内部装修是时下流行的黑白灰现代风，一楼二楼打通，客厅挑高接近八米，二楼只留下主卧，书房和回字形走廊。
林眠哒哒哒跑去厨房，角落里立着一个高大的多开门冰箱，打开一看，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里面空空如也，果然是院长大人的风格。
于是两人下午的行程很自然地变成了大采购。
小助理在超市货架间穿行，院长大人推着购物车跟在旁边，经过零食区的时候，堆得冒尖的购物车上多了一个招财猫糖罐，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和林眠之前吃过的一模一样。
“吃完了我再给你买。”
林眠已经忘了巫廷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但院长大人却一直记在心上……
采购完毕，又压了会儿马路，林助理提议去看电影，巫院长欣然应允。
作为中文系的学生，潜在的浪漫因子让林眠希望和自己男朋友看的第一部 电影是个缠绵悱恻的爱情片，再不济忧郁伤感的文艺片也行。
然而……
因为刚过农历七月十五不久，各大影院还沉浸在中元节带来的余韵中，所以最终他们别无选择，看了一部恐怖片。
随着剧情推进，黑漆漆的电影院里，男男女女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好几对情侣搂作一团，不得不说，此刻在某种程度上，恐怖片和爱情片达到了异曲同工之妙。
林眠看看大荧幕又偷眼看懒洋洋支着座椅扶手的巫院长，内心纠结。
说实话，这片子对他而言一点也不恐怖，之前出任务的时候比这更恐怖的经历小助理都没在怕的好吗？
可有时候胆子太大似乎就会少了那么点情趣……
就在林眠莫名烦恼的时候，巫廷将他的脑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林眠微微挣扎了下，闷声道，“我不怕……”
头顶传来院长大人一本正经的声音：“嗯，是我怕。”
林眠闻言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抱住他的腰，两个人像连体婴儿似的黏在一起，巫廷嘴角微勾。
看完电影又在外面吃了晚饭，回到家已经晚上九点多，林眠洗漱完躺在床上玩手机。
卢一超果然在微信里声嘶力竭地控诉他见色忘义，凌飞宇寝室的其他室友都返校了，他不能再过去蹭床铺和男朋友黏黏糊糊，宿舍楼下午又有人跳楼，葫芦娃心理阴影面积巨大，简直快哭了。
一只成熟的葫芦娃：林子，你不爱我了，
啪叽：你让凌飞宇过来陪你睡不就得了？
一只成熟的葫芦娃：……有道理。
巫廷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林眠正在刷朋友圈，房间里开着空调，小助理身上搭了一条薄薄的被子，右脚不老实地从被子底下露出来，白得晃眼。
巫廷轻轻握住他的脚踝，林眠的皮肤很细腻也很薄，隐约还能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
十九岁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纪，一切显得青葱又美好。
林眠感觉被握住的地方有点痒，忍不住笑着缩回脚，他放下手机，看向巫廷，眼睛亮晶晶的。
巫院长承认被林助理这么看着，他很有些上头，握住对方脚踝的手不由自主地一寸寸往上移。
渐渐的，林眠就笑不出来了，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发飘，巫廷温柔地与他接吻……
林眠脑子发昏，身体却格外敏感，每一处的感知仿佛被无限放大了。
原本泛着冷意的空气慢慢变得灼热，林眠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溽湿，他急促地喘息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巫廷，眼角和脖颈处的皮肤染上一片粉色，艳若桃花，他犹如溺水的旅人，不断下沉，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巫廷轻柔地在他指尖亲了亲，然后十指相扣……
夜深人未静。
林眠快凌晨的时候才睡着，接下去一直在做梦，梦境里一片漆黑，他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远处似乎有极其耀目的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本能地循着那处光亮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近了，更近了，仿佛下一刻就要触碰到，然后他醒了。
客厅餐桌上放着巫廷买回来的豆浆油条和茶叶蛋，还是热乎的，林眠在别墅里转了一圈没看到人，打开手机才发现对方给自己留了微信。
巫廷：宝，你今天特别讨厌，讨人喜欢和百看不厌。早餐在桌上，趁热吃；特管处开会，傍晚回家。
林眠看着那句腻死人的土味情话，默默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他今天一天的课都是满的，上午现代汉语，比较文学，下午古典文献学和外国文学史，晚上还有文学概论。
倒不是大二的课业当真紧张到这个地步，而是林眠为了一星期能有三个休息日，刻意把星期五的课分散到其他四天了，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十分正确，让他有相对充裕的时间去接研究院的外勤任务。
虽然巫廷说他只需要每天回家就可以了，但林眠并不打算当一个混吃等死的米虫，既然决定做这份工作，那么还是和从前一样，尽最大的努力好好干吧。
林眠一进教室，就见卢一超坐在最后排的位置上朝他招手。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上课了。”葫芦娃暧昧地冲他挤眉弄眼。
“？”林爷爷表示不解。
“你昨晚没和你老板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吗？”这回轮到卢一超吃惊了。
面对室友的直球，林眠：……
卢一超摸摸下巴，陷入沉思：“不应该啊，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卧槽，林子，难不成你才是上面那个！”
自以为发现了真相的某个葫芦娃对林爷爷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林眠：……
林眠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转而问起昨晚跳楼的那名男生，卢一超白净的小脸顿时皱成了一个包子：“死了，还没送到医院就在急救车上失去了全部生命体征，警/察来了以后直接开始调查了。”
林眠闻言，心下也是一沉：“为什么会忽然自杀呢？”
卢一超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跳楼事件在川大校园里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不过因为校方应对及时，加上很好地安抚了死者父母的情绪，所以这阵风波没多久便平息下去了。
晚上巫院长来接自家男朋友下课，两人沿着马路牙子溜溜达达往家走。
“我总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来。”林眠踢飞一颗小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巫廷聊天。
“想不出来就别想了。”巫廷温柔地摸了下他的发顶，“我过几天要去一趟泰泽。”
“嗯？”林眠抬头看他。
“我之前说过鲛人族的内斗并未完全平息，今天特管处会上提到泰泽那边又有动乱的迹象，所以我打算再去一趟，把权柄的归属问题彻底解决。”巫廷耐心回答。
“要一起去吗？”
林眠刚入职的时候鲛人族也发生过一次暴动，彼时正好碰上川城大旱，他和尾哥去了临湾村抓鸣蛇，巫廷则独自前往泰泽，回来后提过下次带他一起，结果那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泰泽之行一拖便拖到了九月份。
“什么时候出发？”林眠想了想问。
“后天一早，快的话三四天就能回来。”巫廷答得随意，在他看来，鲛人族虽然也属于上古妖族，但大多生性蛮横，行事狂野，那些作乱之徒倘若实在难以驯服，尽数抹杀了便是。
林眠算了算，后天正好是星期五，三四天不算太久，星期一如果赶不及回来就让卢一超帮忙请个假。
想到这儿，林眠点点头：“一起去。”
……
泰泽是渤海的古称。
巫院长说星期五一早出发是真没骗小助理，天还没亮两人便乘坐直升机抵达泰泽沿岸，送他们过来的尾哥朝林眠挥手告别，又开着直升机回去了，院长大人为爱离巢，研究院里杂七杂八的琐事全都落在了勾尾稚嫩的肩膀上。
东方微曦，海面并不平静，浪潮轻轻拍打着礁石。虽然民间一直有鲛人的传闻，但也只是传闻，并没有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见过。
“那是因为真正见过鲛族的人类大都已经死了。”巫廷语气微冷。
林眠讶异。
巫廷没再多言，双手微抬虚握，庞大的妖力凝聚成流火箭矢仿佛拖曳着长尾的彗星在海面上空划过，所过之处，潮水翻涌，如摩西分海，让出一大片宽阔的无水真空地带。
几秒后林眠视野中出现了一小撮黑点，渐渐的，黑点越来越清晰，能看出人形的轮廓。
“巫大人！”为首之人的声音极为清越，听在耳中有一种奇妙的空灵之感，让人忍不住遐想他的形貌该是何等风姿。
看来鲛人族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人美声甜……林眠在心里暗暗赞叹。
人形轮廓一点点变得清晰，然后……林助理裂开了。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一共有八人，其中六个身高接近两米，面色青黑，两颊覆鳞，耳后长有鱼鳍，穿着花里胡哨的短袖衬衫，下/身却是鱼尾，能看到裸露在外的结实的肱二头肌和若隐若现的精壮腹肌。
最末尾两人的身高则超过了两米，五官稍稍秀气一些，黑马尾高高竖起，花衬衫做成了修身款式，肩膀比前面六人要窄削不少，胸部较为丰满，手臂肌肉比林眠的大腿还粗……
人美？声甜？
林眠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这两位女鲛人，啊不，女战士，是他在童话故事里看过的小美人鱼。
为爱化成泡沫？
不，不存在的！
“鲛人一族虽然是父系氏族，但族中不论男女皆十分强壮，而且因为他们非常重视传承，不屑与其他妖族通婚，所以上万年过去，血脉一直相当纯粹。”巫廷压低声音向小助理科普。
“巫大人！”为首之人又喊了一声，语气有些激动，林眠有些幻灭。
巫廷见状唇角微勾，旋即收敛了表情，朝那人略一点头：“景行。”
林眠猜测这个名叫景行的鲛人在族内的地位应该不低，因为剩下七人从见到他们开始便一直低着头，并不敢直视巫廷。
“景容呢？”巫廷状似随意问。
景行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笑道：“大哥正在准备围猎，感应到海面传来巫大人的妖力，便让我过来迎接。”
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
围猎？
不是说发生了暴动？
林眠疑惑，巫廷神态却没什么变化，他轻轻执起小助理的手，跨入海中，林眠以为会直接掉进水里，事实并没有，海水在接触到他的前一刻便自动避开，脖子上的戒指微微发热，温温的，很舒服。
这枚戒指是妖市开启那日巫廷为了掩盖他身上人类的气息亲自替他戴上的，之后便一直没还回去。林眠后来问过巫廷，这戒指到底是什么东西，院长大人含糊其辞，只说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所化，蕴含极高的妖力，关键时刻能护他周全。
林眠听完以后很久没说话，随身携带男朋友身体一部分这种事真是让人觉得既可怕又感动呢……
景行第一次见林眠，却不是第一次听说巫廷的这名助理，两人的关系在妖界几乎已经是半公开了，他的视线在双方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看向林眠的目光多了几分暧昧。
这目光让林眠有些不舒服，他垂下眼眸，不与之对视。
鲛人族的老巢在海底最深处，林眠因为有巫廷给的戒指所以在海里行走呼吸自如，和陆地上没什么区别。
海中生物繁多，各种鱼虾贝壳，水藻海葵数不胜数，但真正成精的却极为罕见，林眠怀疑鲛人是这片海域唯一的妖族。
林眠原以为鲛人族的巢穴会是那种富丽堂皇的宫殿式建筑，毕竟作为土生土长的华国人，从小深受某古典神话小说的影响，认为金碧辉煌的海底宫殿才是妖怪们的正常居所。
事实上，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极为庞大的金字塔群，这些金字塔大小不一，却全都用半人高的巨石磊成，大概因为年代太过久远，表面附着了不少藻类生物和藤壶，看上去呈墨绿色。
位于塔群正中央的那座金字塔体积最大，前方广场上密密麻麻聚集着不少小黑点，走近了，林眠才发现那些黑点都是和景行一样的鲛人。
不过穿的不是花衬衫，而是迷彩T恤，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让林眠微微蹙眉。
他从没想过在远离内陆的泰泽深处会有这样一支精良的鲛人军队……没错，军队，尽管此刻他们手中并没有拿武器，但林眠毫不怀疑这些鲛人本身就是一把把锐利的人形兵器。
这支军队如果发生暴动，战火蔓延至内陆会发生什么，林眠不敢想象。
“人类对鲛人族一直存有误解，他们从不是拥有美丽歌喉的海中天使，而是行走的杀人机器。”巫廷轻声道。
林眠点点头，对这次的泰泽之行暗暗提高了警惕。
“巫大人！”鲛王的大儿子景容和他弟弟景行长得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看起来要年长一些，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目俊朗，眼神深邃，让人很难读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与巫廷说话的语气姿态同样十分恭敬。
林眠忍不住看了眼自家男朋友，一直被刻意忽略的怀疑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院长他……真的是玄龟吗？
然而眼下他顾不上考虑太多，因为景容又说话了。
鲛人族生活在海中，以鱼类为食，而海里的鱼和河里的不同，许多都有洄游的习性，一到冬季，食物会大大减少，所以秋季围猎对鲛人而言显得尤为重要。
“巫大人是否愿意一同前往？”景容朝巫廷行了个古礼。
巫廷微微颔首：“可。”
景容大手一挥，一大波鲛人得到指令，摆动五彩斑斓的鱼尾，如利剑般朝一个方向破开水流，之后是第二波，第三波……
半分钟后广场上的列队骤然少了一半，林眠正奇怪剩下的鲛人为何没有跟上去时，只见一直站在他们身侧的景行吹了声口哨，那些鲛人才纷纷行动起来。
老鲛王走得突然，象征王权的鲛珠又下落不明，鲛人族内部没有立嫡立长的说法，近十年来几个儿子包括女儿明争暗斗，发生大小动乱无数，最后仅剩景容景行两大阵营，其余势力较弱的如果不依附便直接被灭杀了。
林眠看着越游越远的鲛人军队，心道此次围猎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围猎的地点在泰泽东面的一处洋流附近，这里水温适宜，鱼群肥美，林眠站在突起的礁石上，远处水天相接，旭日宛若一丸金色圆球，骤然跃出海面，拉开了围猎的序幕。
鲛人作为上古妖族，虽然以鱼为食，但人家其实挑嘴得很，一般小鱼小虾根本难入他们的眼，林眠也是看了现场才知道鲛人们此次的狩猎目标是虎鲸。
他不知道鲛人的妖力如何，但对方的身体绝对是最强有力的盔甲和武器，特别是尾部，四五名普通鲛人合力能掀翻一头成年虎鲸，而且他们速度奇快，猎物一旦被盯上只有死路一条。
几百名鲛人在海面下游动，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形成一张张庞大的捕猎网。
不多时，距离林眠不到十米的地方翻滚起巨大浪花，周围的海水很快被鲜血染红，那一片的鲛人们发出愉悦的欢呼，宛若天籁，此时倘若有不知情的渔船经过或许会以为他们在纵情歌唱，殊不知这美妙的歌声底下蕴藏了何等嗜血的杀机。
景容和景行没有加入围猎的行列，而是游到了巫廷和林眠身边。
“大人！”兄弟俩用手扒着礁石，尾巴还泡在海里，林眠忽然十分好奇鲛人如果上岸该怎样行走。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景行笑着解释道：“鲛人离水尾部会自动变成双足，但因为尾巴是很好的武器，所以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我们并不喜欢上岸。你说对吧，哥？”
大概是没想到会忽然被Q，景容愣了一下，随后才点头表示赞同。
林眠忍不住看了两人一眼，心道你们最好确实不打算上岸……
巫廷视线在景容脸上停留一瞬，下一秒，远处的鲛人突然大喊：“那是什么？”
林眠的注意被吸引过去，视线尽头的海面上有什么在快速朝他们游来！
“鱼吗？”鲛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
“看样子是个大家伙啊！”
“泰泽里有这么大的鱼？”
……
众人紧紧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波纹，这时海面上的潮水忽然一下子涨起来，不少还在围猎的鲛人被浪头推出去老远，差点到手的猎物也被惊跑了。
“怎么回事？”景容一甩尾巴窜出去，景行也紧随其后。
林眠感受了一下，心中诧异，四周并没有风，哪来那么大的浪？
方圆百里的海面波涛汹涌，之前那个吸引人眼球的波纹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
于此同时，丈高大浪如山洪海啸席卷而来，林眠两人所站的礁石剧烈震动了一下，竟开始缓缓下沉，巫廷察觉出不对，将小助理揽在怀里。
鲛人们奋力往外游，试图对抗漩涡的引力，惊恐的尖叫呐喊响彻整个海面，然而收效甚微，连景容景行兄弟也被吸入了海底。
海水拽着林眠不受控制地往漩涡中心漂去，巫廷与他十指紧扣却不敢使劲，水流的引力太过强悍，和它硬抢，林眠人类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直接被撕裂都有可能。
巫廷蹙了蹙眉，顺势朝林眠游去，再次抱紧他，两人一起被漩涡吞没。
漩涡在原地停留数秒继续移动，片刻后，海面重新恢复平静，海鸟从空中俯冲下来叼起一尾肥鱼，旋即拍拍翅膀飞远，没有人知道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
……
林眠从黑暗中醒来，海水挤压胸腔的难受感觉尚未完全退去，他眯缝着眼适应了一下四周的光亮，然后第一时间寻找巫廷的身影。
“我在。”院长大人低沉熟悉的嗓音让小助理瞬间安了心。
林眠这才发现自己靠坐在一块海边的礁石上，巫廷从不远处走来，似乎刚刚查看完地形。
林眠动了动发麻的手脚，巫廷扶着他站起身。
“这是哪儿？”
“似乎是某个不知名的海岛。”巫廷替他拍去衣服上的细沙。
“海岛？”林眠皱眉重复了一遍，“景容兄弟还有鲛人族的围猎队呢？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被卷来了这里？”
巫廷摇摇头：“不知，而且这个岛似乎有古怪。”
“？”林眠不解。
巫廷神情微微凝重：“在这岛上，我感觉我的妖力和感知力被压制了一半。”
一半！
林眠惊讶，巫廷的实力他是亲眼目睹过无数次的，一箭射穿毕方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现在这岛居然能压制上古大妖，还有那个来路不明的漩涡，林眠觉得事情越来越离奇了。
“先在岛上转转吧，看能不能碰上景容他们。”小助理提议，巫院长欣然应允。
结果一刻钟后，鲛人族没见到，却见到了几个在海边玩耍的小孩。
林眠没想到这岛上居然还有原住民！
他哒哒哒小跑过去，打算跟孩子们打听一下海岛的情况，走近了才发现不对。
一共六个孩子，其中五个年纪都在十二三岁左右，还有一个看起来稍小，应该还不到十岁。
而那五个大的，正在合伙欺负小的！
林眠见状赶紧跑过去，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五个孩子骤然见到陌生人顿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几步。
人群散开，林眠这才看清小孩的脑袋一直被按在水里，他赶紧将人拉起来，那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但此时脸上全是腥咸的海水和细沙，双目紧闭，林眠心下一沉，探了探颈动脉，还在跳动，正准备用农村里的土法子试试能不能将他救醒，小孩自己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没事吧？”林眠一愣，旋即微微松了口气，关心道。
小孩发现躺在陌生人怀里忍不住挣扎起来，林眠放开他，对方立即跑远了。
其他几个孩子见状，也打算作鸟兽散，林眠眼疾手快地抓住其中年纪最大，也最胖的那个，吓唬道：“玩也要有个尺度，以后不许再把人按水里了知道吗？小心我告诉你们爸妈！”
十二三岁的孩子就算再皮也怕爹妈的混合双打，林助理以为自己这招用得不错，谁知为首的小胖子非但不害怕，还振振有词地反问：“你谁啊？居然敢管我们家的闲事，知道我爸是谁吗？”
林眠瞬间被对方地主家傻儿子的气势震了一下，那孩子见他没说话，顿时更加得意起来：“我爸是何医生！”
林眠闻言嘴角抽了抽：……何医生？我爸还是黄老师呢！
“而且我们没有欺负他，那家伙是海妖！”小胖子理直气壮道。
海妖？
林眠向自家男朋友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似乎在问那是什么？
院长大人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连上古大妖都不知道的妖怪，所以其实是编的吧，你们就是在欺负人吧？！
林眠啧了一声，正要开口，就见原本还雄赳赳气昂昂的一帮臭小子立刻把头低了下去，老实得不得了，林眠奇怪，巫廷的视线落在他身后。
“小琪！你们又在欺负小郁了？”一个温和却严厉的声音响起，林眠倏然回头。
来人看上去四十出头，长相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身材修长，文质彬彬，说不出哪里，却给林眠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爸爸……”刚刚拽得不行的小胖子瞬间变成乖宝宝，另外三个也跟着乖乖喊：“何医生好！”
他就是何医生？
林眠与巫廷对视一眼，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礼貌地微笑道：“我叫何明韩，二位也是被刚才的飓风卷到岛上来的吧？”
“也？飓风？”林眠讶然。
何明韩点点头：“我们这儿的海上经常刮飓风，飓风会将岛屿沿岸破坏得一塌糊涂，却也会带来各种各样鲜活的鱼类，有时候还有来自其他海域的船员或者游客。当然后一种情况是少数，不过今天挺巧，在你们之前已经有几个人被卷过来了。”
林眠闻言立即想到鲛人族的兄弟俩，于是便问：“他们现在在哪儿？”
“你们认识？”何明韩惊讶。
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林眠点点头。
“他们中有两位受了轻伤，被早起出海的渔民发现送到了我家。”何明韩耐心道。
刚刚发生的一切太过混乱，林眠没料到以鲛人强悍如斯的体魄竟然会受伤，就不知道这伤是围猎的时候造成的，还是被卷进漩涡的时候造成的了。
“我们想去看看他们可以吗？”林眠瞥了眼巫廷，院长大人的目光在海面上停留，有些漫不经心，便主动和何明韩提议道。
“当然可以。”何明韩没怎么犹豫，从见面开始这位何医生就一直保持着良好的风度，林眠对他印象还不错。
何明韩说完牵起自己的儿子何小琪，又朝另外四个小孩摆摆手，示意他们早点回家，便带着林眠两人往岛屿中心走去。
岛上的地势相对平坦，土质以沙地为主，时不时能看到被海水冲刷得磨去棱角的礁石，海边离岛民的聚居区并不太远，何明韩一路上都在教育小胖子。
“他是海妖，我们才没有欺负他。”何小琪不服气地小声嘀咕。
“海妖？这片海里有妖怪吗？”
林眠原本是抱着逗逗小胖子的心态才说的这话，在他看来，所谓的海妖很可能只是孩子们无中生有的臆想，谁知何明韩点点头认真道：“有的。”
林眠与巫廷交换了一个眼神：“怎么说？”
何明韩还未开口，小胖子便抢着给他们讲了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故事。
大约八/九年前，岛上的一对小情侣半夜去东海岸的礁石滩约会，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呢，男孩看到不远处的海面上有黑影一掠而过，这片海域附近并没有什么凶猛的鱼类，他一时兴起便打算下去看看。生活在这里的年轻人水性都很好，女孩没有反对，主要是她也很好奇。
男孩慢慢往看到黑影的地方游过去，游着游着，他就感觉不对劲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抓他的脚，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水草，并不放在心上，谁知脚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出手指的形状，男孩顿时被吓个半死，用尽毕生力气，才在女孩的接应下爬上岸，两人不敢逗留，连滚带爬地跑回家去。
之后又有几个不信邪的渔民去礁石滩那边查看过，白天的时候没发现什么，晚上下海果然又有东西抓他们的脚，自此海妖的传言便在岛上散播开了。
“不过那海妖似乎只在礁石滩附近的海域活动，其他地方并未听说有它的踪迹，再加上没人出事，所以大家也不怎么害怕，不过海岛的东面没人再敢过去就是了。”等儿子说完，何明韩接着补充道。
林眠点点头，和那些动不动就吃人的妖怪比起来，何明韩口中的这只海妖危险系数并不高，于是他不再多问，转而道：“这岛有名字吗？”
何明韩哂然一笑：“没有，实不相瞒，我也是十年前才来到这座岛上的。”
“？”
林眠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紧接着他终于明白何明韩身上的违和感是什么了——对方穿着白衬衫加休闲裤，看上去十分干净利落，但款式却显然有些过时了。
“十年前，我和妻子，年幼的儿子还有我的妹妹乘坐游轮在海上旅行，结果遇上了大风暴，轮船触礁沉没，所有人都落入了海里，场面一片混乱，连救生艇也来不及放出，大家都以为死定了，结果醒来后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小岛上。”
十年过去，何明韩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依旧一阵心悸，脸色微微发白。
林眠正要安慰两句，就听沉默许久的巫廷忽然开口道：“有漩涡吗？”
院长大人对除了林助理以外的人一向惜字如金，何明韩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漩涡？海里肯定是有漩涡的……”
林眠知道自家男朋友想问什么，便解释道：“不是一般的漩涡，是那种很大的大漩涡。”
何明韩眼中流露出追忆之色，半晌才摇摇头：“应该没有，我记不大清了，至少在我昏迷前应该是没有的。”
事情过去十年，而且当时的情况就如何明韩所说必然相当混乱，对方会记不清也挺正常，林眠并不失望，想了想道：“十年前岛上有人居住吗？”
何明韩再次摇头：“没有，我们那一批海难的幸存者是第一波上岛的，后来每隔一段时间海边又会出现新的幸存者，渐渐的，这里的人就越来越多……”
“你们没想过离开吗？”巫廷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何明韩苦笑一声：“怎么没想过，可是根本离不开啊，再说后来大家也在这里生活习惯了。”
“离不开？为什么？”林眠奇怪，如果海岛上只有一个人，力量有限，无法离开实属正常，但听何明韩的意思，十年来，这岛上陆陆续续起码住了好几百人，集几百人的智慧和力量，难道也不行吗？
“何医生！”
“何医生！”
“何医生好！”
说话间，几人已经进入岛上的聚居区，一路上但凡见到何明韩的岛民都会尊敬地弯腰行礼。
林眠有些诧异，在外面的世界医生无疑是一份体面的工作，但人们对这一职业的敬意远没达到这种程度，看来这位何医生在岛民心目中的地位确实很高，何小琪得意地看了林眠一眼，林助理觉得这小胖子挺欠抽。
“何医生！何医生！”迎面急急走来一个穿暗红色半袖旗袍的中年妇人，在看到何明韩时明显松了口气，“何医生，可算找到您了，傍晚的……”
“我会过去的。”何明韩依旧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中年妇女闻言顿时喜形于色，再三道谢后才离开。
林眠望着妇女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何明韩的家就在聚居区的东面，背靠一大簇赭色礁石，和其他岛民的房子差不多，也是用木石建成，不过要大上数倍，里面的家具摆设看起来更加精致。
屋檐下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女人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面容清秀，身形单薄，视线越过礁石似乎在看什么，却又没有焦距，她并未注意到林眠几人的到来，何明韩轻声喊出她的名字：“黎曼。”
苏黎曼仿佛被惊了一下，倏地转过头，在看到何明韩的瞬间眼里的惶恐一闪而逝。
“黎曼。”何明韩走过去，又轻轻唤了她一声，苏黎曼才回过神。
“这是我的妻子，黎曼。”何明韩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何小琪也跑到母亲身边蹭了蹭，苏黎曼心不在焉地摸摸他的脑袋，目光很快移到林眠和巫廷的身上。
何明韩见状耐心介绍道：“这两位也是今天新上岛的客人。”
苏黎曼看了他们一眼，并不说话，自顾自回到藤椅上坐下继续看礁石。
何明韩叹了口气，带两人走进屋内，见林眠还在望着苏黎曼的背影，无奈解释道：“自从十年前发生海难，我的妻子受惊过度，精神一直都不大好，后来又从楼梯上摔下来……大脑，出了点问题。”
何明韩让佣人给林眠和巫廷倒茶，自己则去里屋拿了条薄毯披在苏黎曼肩上，后者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礁石，仿佛泥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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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入V啦，新副本开启，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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