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崇泽没有反驳林叶衔的说法, 他也是这么想的。任何凭空消失，都难免与死亡画上等号。而两年前，他还在沉睡, 当时地府要么是没发现异常，要么是被刻意掩盖过了。
他并不会觉得是现任阎王失职, 或者属下工作不勤勉。地府由他而生, 只有他与地府的链接才是最紧密的, 也是最能洞察所有当下的异常的。现任阎王只是代他履行职责, 有疏漏再正常不过了。
“你想去看看吗？”贺崇泽问。这事已经过去挺长时间了，可涉及到假旧书的问题, 书上的内容又很邪门, 必然不能轻轻揭过。
林叶衔欣然点头, 无论出于哪个立场, 哪个角度, 去看看总是没错的。
于是两个人在地图上查找了稻草村的位置。虽然那边已经人去村空了, 但在地图上依旧能找到村子的位置。
之所以没向招待所的老板打听, 也是觉得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们去一个无人的村落，让人知道，难免引起注意，没有必要。
于是两个人趁夜，给小黑设置好了结界，就出发了。
附近的乡村就算建筑和管理已经很现代化了，但在路灯这事上, 依旧是短板。
大部分住在村中的人, 还是习惯早睡早起, 这会儿路上别提有多安静了, 似乎这个时间还能在外面闲晃的, 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了。
林叶衔和贺崇泽牵着手走在路土上，靠手机的电筒照明。
林叶衔玩笑道：“你说正常人这个时间外出的话，会做什么？”
空旷静谧的乡下夜路，似乎把人的声音都稀释变小了，林叶衔也不可能喊着说话，正常的音量更像是两个人在低头私语。
林叶衔只是随便一问，贺崇泽却想得很认真：“偷盗？”
林叶衔失笑：“还有一种可能。”
贺崇泽没琢磨出来，深邃的眼睛满是疑惑。如果是在城里，他会想到很多可能，但在乡下，就连出来吃夜宵这种事，都显得很不实际。
没等他想出来，就听林叶衔笑说：“偷情啊。”
贺崇泽一愣，随即失笑，林叶衔有时候思维的跳跃让他实在跟不上。
“那我们这算吗？”贺崇泽问。
他们不符合前者，那就只能往后者上靠咯。
“不算。”林叶衔转头冲贺崇泽笑道，“我们名正言顺。不过若是硬要怀疑我们大半夜地出来做什么，我觉得说我们野战可比偷情靠谱。”
贺崇泽眼中窜出一丝火苗，似乎在考虑可行性。
不过林叶衔就一副过过嘴瘾的样子，根本没想跟贺崇泽发生点什么后续，这就显得贺崇泽很躁，很不正经。
虽然不能做什么，但贺崇泽牵着林叶衔的手却收紧了不少。林叶衔以为他只是怕他摔了，并没说什么。
两个人走了半个小时，终于来到了稻草村村口。
同样是没有人家开灯的村子，这里就显得阴森得多。而且真的寂静得诡异，甚至连虫叫都没有。
林叶衔在村口那边折了根木枝，点了火把。手机电筒能照亮的范围有限，这会儿就不如火把了。
两个人进了村子，都不用别人说，他们也能看出村子已经许久没有生活的痕迹了。除了处处是灰尘，就连不知道哪一年掉落的树叶都没清理过。已经不是荒凉两个字能诠释的了，甚至还有几分归于绝迹的味道。
家家户户门都没锁，可能是因为进行过不止一次全面调查的缘故，每一家院子都有被翻动的痕迹，有的甚至门都没关，这长年累月下来，屋里和外面也没多大区别了。
衣柜里没带走的衣物，厨房里的碗筷，孩子们的作业文具，都染上了破旧的味道，也处处透露着不是真搬家的痕迹。
两个人并没有把每一户都走一遍，只是大体看了几户，每一家的情况都差不多。也就是说调查员说他们悄悄搬走了，而不考虑玄学因素的情况下，也算是个可行的解释。
“没有怨气。”林叶衔皱着眉说。
这是最奇怪的，如果是被杀的，那肯定会有怨气留存。而且这么多人，无论是怨气的留存时间还是浓度，都肯定不容忽视。而这里却没有一点怨气，阴森归阴森，却干净得很。
贺崇泽点头：“也没有鬼气。没有怨气可以说就算是全村被杀了，案发现场也不是在这里。但鬼每年赶上鬼门大开的鬼节，肯定会想回家乡看看，多少会留下些鬼气或者痕迹。这里却很干净。”
时间一长，鬼气也会变淡，他可是阎帝，再淡的鬼气，只要回来过，他都可以感觉到。
“太奇怪了。”林叶衔越发弄不明白了，这个情况可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也没了解过，“难道这些人真的还活着？”
贺崇泽沉默了一会儿：“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有人用诓骗或者其他的方法把他们骗出了村子，然后将他们全杀了，还锁住了他们的魂魄。”贺崇泽面色凝重，“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些鬼没有回来过，也没有怨气。同时，地府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收到过相关线索。”
想想一村人，一夜之间都没了，还丝毫线索都没留下。林叶衔自认如果是他，是肯定办不到的。且不说多难，就要考虑的方方面面，都够让人头疼了，且肯定不是短时间内能筹划明白的。
“就算如你猜的那样，对普通人来说，魂魄看不见摸不着，他们在这方面得不到线索就罢了。但尸体呢？去哪儿能弄一个能藏匿那么多尸体，还不被发现的地方？”林叶衔越想越觉得头大，且不说这工程量有多大，就不让尸体发出尸臭这件事，就够忙活一阵了。
再退一步说，就算像一些案件中所描述的，用除味剂或者猫砂掩埋气味，那这得用多少才够？买这么多还能不引起怀疑吗？
怎么想都觉得无法真的做到一点线索都不留下。可如果真有线索，那警察也不至于得出这么个不能深究的结论了。
贺崇泽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出门道。两个人趁夜去的，又趁夜回到了招待所，毫无进展，只留下满肚子疑惑。
这对林叶衔来说还好，毕竟他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尤其是和贺崇泽在一起后，他越发知道自己认知的浅薄。但对贺崇泽来说，却是实实在在把事情放心上了，并一直在思考，只是依旧没想到有用的可能性。
稻草村什么都没探出来，两个人也不在此地多做纠结，第二天就乘坐地府准备的专车，带着阿黑和一堆瑕疵玉，踏上了回景城的路。
开车的是个鬼，大概知道自己是在给阎帝开车，一路上鬼司机遵纪守法，连时速都控制得相当精准。
林叶衔凑到贺崇泽耳边，小声问：“现在鬼居然能白天出来开车了？”
贺崇泽扣着林叶衔的手指，保持着阎帝的威严与严肃，说：“地府会有特殊的护魂符，让鬼可以在白天活动，不过时效只有一日，也不能常用。白无常说，这是他们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司机，车开得稳，才领到这个差事。”
林叶衔又涨知识了：“你会画吗？那个护魂符。”
“想学？”贺崇泽浅浅一笑。
林叶衔毫不做作地点头：“能学吗？”
贺崇泽：“帝后当然可以学。不过按规矩，要在地府举办完帝后仪式才行。”
林叶衔：“……”他怎么有种贺崇泽在套路他的感觉？
林叶衔：“那算了，好麻烦。”
贺崇泽眼里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失望：“早晚的事，不是吗？”
林叶衔：“话是这么说，但想到那些繁文缛节，我头疼。”
他是没见过什么帝后大典，也没听说过。不过如果真有这种东西，那规矩肯定也是很早之前就制定好的。那时候的礼节可比现在多多了，他光想想，就觉得自己会累到跑路。到时候贺崇泽的面子估计也要丢光了——《大典上跑路的帝后》，这标题听着就很纯爱。
“可以简化。”贺崇泽直接道。
林叶衔失笑：“你怎么这么没有原则？”
贺崇泽贴在林叶衔耳边，轻声道：“有原则没用，迎娶不到帝后。”
林叶衔耳朵一红，什么娶不娶的，一定是贺崇泽上网太多了，学了些没有用的东西！
小黑一路都很乖，就趴在副驾座上。到服务区了，才会跳下车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再吃点东西喝点水。
鬼开车没有疲劳驾驶这回事，不过在阎帝面前，司机丝毫不敢怠慢，就连四小时一休息，都严格遵守。
所以等他们回到景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回来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把小黑带到山林里。
一进结界，喜鹊精就精神百倍地喊起来：“老大来了，老大来了——”
但刚叫了两声就卡住了，因为看到了贺崇泽。
之前贺崇泽过来，它已经睡着了，根本没看到本人，只在醒来后听其它妖精逼逼叨叨了一阵。
它当时还无法想象，老大压不住的男人会是什么样。今天骤然见到本人，它也不禁怀疑，这人是不是能把他们老大吃得死死的。可看两个人的相处，那男人一直走在老大后面，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哎呀，这要动脑子的事也太为难鸟了。
林叶衔抬头冲它笑了笑，就带着阿黑往白狼的洞穴走去。
阿黑还处在懵懂的状态，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要被带去哪儿。但它对这里的气息丝毫没有排斥，似乎非常习惯并喜欢。
白狼听到动静，早就从洞里跑出来了，在半路就跟林叶衔他们遇上了。
有句话叫“近乡情更怯”，这话放到白狼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原本激动的毛都炸起来的白狼，在看到林叶衔后，整个狼都僵住了，顿在原地，一步都没有上前。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林叶衔怀里那只黢黑的小狗。
阿黑走了一路，仍处在状况外，还是一脸好奇地四处看着，倒也不怕那些凑过来的妖精。
林叶衔走到白狼身边，蹲下来把阿黑给白狼看：“我可是安全把它带回来了。”
白狼依旧只是看着阿黑，一动不动，就跟一尊雕塑似的。
阿黑此时也看到了白狼，仰着小短脖子看了好一会儿，原本茫然的脸像是遇到了信任之人，就那么看着白狼，眼神清澈又执着。
林叶衔看这两个家伙都不动了，这得站到什么时候，于是他将阿黑放到了地上。
阿黑迟疑的一会儿，最后还是迈开腿，走向了白狼。它并不是认出了白狼，只是一种本能——知道这只狼是它亲近的人的本能。
阿黑在白狼腿边转了好几圈，看得林叶衔想笑，这一黑一白的站在一起，显得黑的更黑，白的也更白了。
阿黑见白狼一直没有反应，便积极地凑过去蹭了蹭它的腿——以阿黑现在的高度，只能蹭到腿了。
白狼这才像回过神来似的，稍微向后退了半步。
阿黑疑惑地抬头看他。
白狼语气里都是不知所措：“阿黑……怎么这么小？”
林叶衔无语：“小狗小时候不都这么小吗？”
想来也是，当初白狼遇到阿黑时，阿黑已经成精了，而白狼还是个小狼，肯定无法想象阿黑小时候是多小。
白狼小心翼翼地看着它，生怕一不小心踩到它。
见白狼并不躲它，阿黑又蹭了蹭它的腿，并露出无辜又可怜的表情，似乎很想亲近白狼，但白狼的态度又让它很难过。
白狼这才彻底回过神来，赶紧低下头，与阿黑撞了撞脑袋，而这一撞，似乎是把以前它们俩相依为命的感觉都撞回来了——以前是阿黑照顾它，现在轮到它照顾阿黑了。
阿黑明显高兴了，冲着它叫了两声。或许阿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愿意亲近白狼，明明它们不是一个物种，狼又是危险的动物，但它完全不想退开。
小妖精们都知道白狼和阿黑的事了，谁也没有出声打扰它们，也都在为它们高兴。
白狼舔了舔阿黑的毛，沾上了白狼的气息，阿黑更高兴了，尾巴甩得飞起。
如此，林叶衔也就放心了，对大家道：“那以后阿黑大家也帮着照顾一二吧。”
“好！”小妖精们纷纷响应。
白狐提议是不是应该搞个庆祝活动。
林叶衔说：“可以有。不过阿黑刚过来，还得适应一段时间，毕竟它还没开智，吓到了可不好。等下次我过来吧，到时我带些庆祝的东西来。”
现在白狼已经是他山林里的一员了，为它和阿黑准备庆祝的事，是应该的。何况他经济没有之前那么困难，对小妖精们好一点，小妖精们也会更努力地帮他找滋养的材料，他也能给小妖精们提供更好的玉石，完全是双赢。
大家应了，甚至有的开始向林叶衔要求带什么吃的了。
林叶衔一一记下，小妖精没见过什么世面，要不了多贵的东西，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贺崇泽作为林叶衔的另一半，全程都没说什么。但也没有对它们要东西的行为表现出任何不满。这让小妖精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至少这个人看起来是凶了些，可人还是不错的，这一点能配上它们老大。
白狼趴到地上，让阿黑到它背上来。不过和白狼比，阿黑还太小，费了半天劲儿，也没爬上去。最后还是林叶衔帮着拎上去的。
白狼：“那我先带阿黑回去了，这次多谢你们，镇地珠你们随时可以拿走。”
林叶衔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这会儿只想赶紧回去泡个澡放松一下，便道：“下次我再来拿吧。”
白狼表示可以，便带着阿黑回自己的地盘了。
林叶衔记完小妖精们的要求后，也带着贺崇泽离开了。
“你对山林里的小妖精不错。”贺崇泽说。只有他和林叶衔两个人的时候，他是很乐意表现温柔的一面的。
林叶衔笑道：“你对你的下属也不错。”
不是他对贺崇泽有滤镜，而是就他的观察，贺崇泽虽为阎帝，但真的不端架子。他的下属也没有见领导的焦虑，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心心念念地等贺崇泽归位，可见他是很得鬼心的。
“不一样。”他与下属更多的还是吩咐与被吩咐的关系，而林叶衔虽说是山林里的老大，但与小妖精们相处，更多的还是像朋友一样。可见林叶衔并不是真的仗势欺人的，甚至可以说一个内心很温柔的邪灵。
“所处地位不同，会有差别。但可以厚脸皮地说，我们在各自的地盘，都是很受欢迎的，这就可以了。”没有那么多可比较的，他们问心无愧，维护着自己地盘的安宁，这就够了。
“这倒是。”贺崇泽之前从来不在意自己受不受下属待见和欢迎，他是地府主宰，喜欢他与否，都不可能撼动他的地位。而看林叶衔和小妖精们的相处，即便只见过两次，也会觉得氛围很不错。再观自己，幸好和下属的关系也没有很差，这点就很配得上林叶衔了。
溜达着回到古玩街，天已经黑了。古玩街里大多数店都关门了，隔壁的小吃街倒是持续热闹着，人来人往的。
一边冷清，一边热闹，对比非常明显，但此时的林叶衔还是喜欢冷清的。不是他多能耐得住寂寞，而是有贺崇泽在，冷清对他来说也不是冷清了。
“等等，忘记给俞思带礼物了！”林叶衔走到街口才想起这事。作为一个大人，怎么能骗小孩子呢？
贺崇泽也把这事忘了，即便他不太在意俞思这个小屁孩儿，可作为大人，也不能骗小孩儿。
“找个地方买个东西给他吧。”贺崇泽说。正常来说，贺崇泽完全可以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一件给他，可且不说俞闲看不看得出来价值，就俞思被林叶衔改过命格这事，就还是少接触地府的物件比较好。
林叶衔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得走远一点买，别让俞思看出来了，不然可能要伤心了。
两人刚转身要走，就被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的凯风拦住了。
凯风：“你们这是干嘛呢？过家门而不入？”
他们没想到凯风会这么快过来。
贺崇泽：“霜城那边的事解决完了？”
凯风耸耸肩：“昭歌的地盘，让我帮忙是一回事，管太宽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是看他没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了，我就过来了。正好毕方也要回景城，我顺便蹭个车。”
“毕方也回来了？”林叶衔没想到毕方动作也蛮快的。
凯风顺了把自己的头发：“他是总处的人，去分处帮忙得有个度，不好抢人家的功劳不是？别说，他这个人还是挺有分寸的，忙帮上了，又不占功，是个有脑子的。”
林叶衔认同。
贺崇泽问凯风：“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就看到你们不准备回店里。”
“我把毕方叫出来吧。”林叶衔提议，“一起吃个饭，顺便把事情理一理。”
贺崇泽：“行，找个有玩具卖的地方。”别回头又给忘了。
“好。”
凯风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既然这两个人请客，去哪吃不是吃呢？
他们三个是先到的，在等毕方期间，林叶衔直接冲进玩具城，千挑万选，给俞思买了个汽车模型。挑的时候，发现有一个自己也蛮喜欢的，不过价格真的不便宜，便果断放弃。他玩俞思的就好了，到时候跟俞思好好商量一下。
把玩具拿到柜台，林叶衔正准备拿手机付款，他之前看好的汽车模型就被放到了柜台上。
“一起结。”贺崇泽说。
林叶衔转头看他，他都没和贺崇泽说，贺崇泽怎么知道他喜欢这个？这辆红色的小车，真的很拉风。
贺崇泽低头冲他笑了笑，说：“喜欢就买，又不是买不起。”
林叶衔：“挺乪茯贵的，我又不总玩，没必要。”大多时候这个只能给他当摆件吧……
贺崇泽小声在他耳边道：“没关系，等你玩够了，就让小鬼带到地府去，让阎王照着做帝后的銮驾，以后你坐着出街，肯定很拉风。”
林叶衔想想那画面，毫不客气地吐槽：“你是想让鬼们看帝后的花车巡游表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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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祝大家健康、快乐、暴富！都能成为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