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许濯忽然站起来, 老板并不是很意外。

  毕竟在这个鱼龙混杂的黑市酒吧里,他见的客人实在太多了,那些蒙着黑布的、或者蓬头垢面的,什么样的没见过。

  所以对于许濯的反应, 他只是把酒单往前一推:“要点酒的话, 记得喊我。”

  说完, 他拉了拉袖子, 转身从破旧的消毒柜子里拿出酒杯。

  就在这时,他就听许濯说:“等一下。”

  “怎么了?”老板捏了捏鼻梁, “不喝酒就别找我了,正忙着呢。”

  许濯:“你手臂上的伤,怎么弄的?”

  老板愣了一下。

  看上去没怎么反应过来。

  “袖口这里。”许濯指了指自己的衬衣, “从刚才开始,你拉了袖口一共九次。排除推酒单等动作需要外, 还剩下七次。”

  老板眯起眼睛。

  “这七次里, 主要是右侧的袖口。”许濯说, “所以合理怀疑是想遮掩什么。”

  老板没有直接回答他,昏暗的酒吧光线打在他的高颧骨上,显得愈发诡异和突兀。

  “这里是黑市。”

  老板只是说了这一句话。

  许濯:“但我想知道。”

  老板听闻笑了笑。

  “年轻人,不要什么都莽着往前冲。”他缓缓地说道, “知道太多,容易引火焚身。”

  许濯没吭声, 他看着老板往前走了几步, 然后慢慢卷起袖口——

  可怖的手臂疤痕。

  从手腕开始,这条疤痕可怖地蜿蜒到了手肘,皮肤随之翻起,到了一种诡谲的弧度。

  许濯的视线上移, 最终落在他手肘的位置。

  就见四周遍布疤痕,芯片的位置成了一个黑色的洞口,张牙舞爪地侵蚀着四周完好的皮肤。

  “这个芯片在我这儿,很早就没了。”老板叹了口气,回忆说,“当时黑市还能容纳些人,我就逃到这儿,苟活到现在。”

  “什么原因?”

  “当时犯了点错,在围城里做了点违禁品的生意。”老板说,“等我被异能组织抓进去,眼见就要被处决的时候,突然就失去了意识。”

  许濯听闻皱眉:“失去意识?”

  “对。”老板说,“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芯片就没了。四周呢,阳光敞亮,是一间不大不小的简易医疗室,秘密地设置在了围城外区。”

  “现在也有吗?”

  老板耸肩:“谁知道呢,不过在当时,我见着那里躺着的,全是我这类没了芯片的人,而站着的全都蒙着黑布,看着就怪瘆人。但怎么说也好歹捡回一条命,所以我当时没怎么多想,赶紧就离开了。”

  他说着停顿几秒,忽然压低声说:“在离开的时候,你猜我捡到什么了?”

  许濯抬眸看他。

  老板和他对视几秒,咯咯笑起来。

  消瘦的咬肌颤动了几下,他忽然凑过来,摊开了手心。

  就见一枚徽章放在他的掌心上。

  许濯只是扫了一眼,就看到了银质的麦穗和刀柄。

  “这个玩意儿啊少见得很,不是异能组织最高部门的人,一般的还拿不到它。”老板说着又眯起眼睛,疯癫的样子逐渐和程希重叠起来,“知道异能者里有杀人的,竟然还有救人的,你说……是不是一件稀奇事儿?”

  *

  许濯是午夜时分离开酒吧的。

  黑市依旧灯火通明,而当他离开的时候,老板正在热情地招待一位客人。

  见着不停招呼的神情,估计是一位老客。

  尽管这里的人基本一个打扮,但许濯只是远望一眼,就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此时钟楼指向了十二点。

  远处响起了沉闷的钟声,一声声砸过来。

  混杂其中的,还有无数徘徊在外区的,以及黑市门口的乞讨声。

  “求求你们,给口饭吃吧……”

  听着这样的许濯并没有过多停留,他抬着眸子,隔着酒吧玻璃的雾气又看了一眼。

  没想着回去,也没想着在黑市进行任何的非法补给,许濯坐上了末班的列车,直接去了围城六区。

  列车摇晃,很多人靠在破旧褪色的座椅背上,低头啃着干面饼。

  他们神情麻木,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而许濯也只是低头靠在列车门旁,没有过多关注他们。

  像是度过了漫长的世纪,老式的列车终于发出一声鸣笛,到站了。

  跟着人潮,许濯大步朝艾维斯副本的方向走去。

  围城的这些受验场在平日不开放的时候,就会有专门的异能者根据上一场受验者的表现,进行一定的重设。

  此时2305号和2308号正在艾维斯副本的操作台前。

  “这次受验者还挺厉害,该去的场地基本都去过了,竟然能全身而退。”2308号拿着厚厚的一本记录本,记录着所收集到的数据。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冷不丁哎了一声。

  还没等他哎完,2305号直接敲了他脑门,警告他:“别想着找借口去偷懒。”

  “没呢,哪敢啊。”

  “那你哎个什么,一惊一乍跟个人类似的。”

  2308号拐弯抹角起来:“就是想问个事儿。”

  2305号瞪着他,半晌蹦出一个字:“说。”

  “其实也没多大事。”2308号忽然凑近,嘶哑机械的声线几乎压成了气泡音,“……顾上校,这次怎么没来?”

  “啊?”

  “不是说他今年负责了挺多受验场的收尾工作,这次负责重设的名单上不是也有他,就没见个人影。”

  2305号听闻,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但明显思考能力有限。



  “可能休息去了吧。”2305号自己圆了个理由,还觉得挺在理,“不刚从排查室出来,你见过有这样不放过自己连轴转的?”

  2308号愣了愣。

  休息?

  这时的2308号才恍然反应过来,他们的上司是人类,的确需要进行体力上的恢复。

  不过说来也奇怪,他似乎很久……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了。

  怔愣间,2308号的脑袋又被拍了下。

  “再不去重设大厅数据,小心顾上校明天过来找你。”2305号说着,转身拿起属于自己的那块记录板。

  他们要做的事情其实不多。

  除了门外巡逻、防止受验者误入的那些异能者外,他们主要负责把每一个场地的数据清空,然后再稍微优化一下,比如多设几个布景,或者优化一下系统用语。

  场内立刻响起了滴滴的设置声。

  2308号看着数据板上正在更新的字样,忽然又感到有点无聊。

  不知为何,他们这段日子全是加班,连着排查室都不够,还莫名其妙弄出了个排查芯片的受验场,甚至还莫名其妙把他们上司搞进去了。

  2308号不理解。

  但也不敢多问。

  他看着一旁认真工作的2305号,内心叫苦不迭。

  就在他收回目光,扫了一眼操作台下方的红布帘时,忽然又哎了一声。

  2305号:“……”

  这是故意的吧。

  “你别这么瞪我。”2308号说,“我好像看到个人。”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带酒了,说什么瞎话呢。”

  2308号:“不是,我真看见个人了,就在那儿呢——诶?”

  人呢?

  2308号干瞪着眼睛看了好一阵。

  直到他又被2305号拍了脑袋,才讪讪收回眼神。

  转身看向操作屏幕的时候,帘布下晃过一个高大的身影。

  *

  去往暗室的路很熟悉。

  水箱那里的大洞还没修复,四周散落的鬼脸仍惨白着脸。

  当许濯经过的时候,那颗被顾呈晔踩的鬼脸咕噜噜地滚了个圈儿,然后倏然停住。

  许濯盯着那颗脑袋看了几秒,猛地把它踢进铁桶里。

  平台上依旧挂着红布。

  听着隐约从上方的位置传来滴滴声,许濯暗自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没有着急往走廊那里走去,他安静地待在一块红帘布下,像是等待着什么机会。

  敏锐的听觉在此时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跟着急促的滴滴声,他迅速确定了操作台的方位,以及操作台所见的、可能产生的视野盲区——

  就在确定后的那一瞬,他敏捷地侧身,沿着红布往走廊那处走去。

  还是和之前一样。

  天光透过窗户落进来,安静地洒在水泥房间的书桌和铁床上,拖长了影子。

  三张年代久远的信纸摆放在桌上,仍是之前的样子,但在光亮下,褶皱的部分就有了阴影,像是写上了一段话。

  这样的场景,似乎又和记忆里的某处重合了。

  许濯拿着信纸在铁床上坐下。

  伤口仍带了疼痛感,靠着冰凉的铁杆似乎缓解些。

  尽管许濯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眉心仍是微蹙的,正在思索着什么。而就在这时,一阵钻心的疼痛感突袭而来。

  顷刻之间,占据了许濯的所有感官。

  后背像是能灼烧那样,沿着脊背一路上来,又刹那间变得寒冷——像能把人剥了皮囊,一阵阵地从筋骨传到神经。

  一滴冷汗顺着许濯的脸颊滑下。

  他的视线在此刻变得模糊。

  而此刻,从窗户碎进来的天光、面前的铁床、掉落在地的信纸,一切都渐渐和记忆深处的场景交融起来。

  许濯弯腰想要把信纸捡起。

  药剂却不小心从口袋中掉落出来。

  “为什么不涂药?”

  记忆中,那人的语气听上去带着恼意。

  许濯知道是幻觉,于是他皱眉撑了下地板,强迫让自己恢复意识——但遗憾的是,疼痛并没有给他带来清醒,相反地愈发让人觉得分不清虚拟和现实。

  恍惚间,他朝那瓶药剂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药剂又往前了几米,咕噜朝门口滚去。

  就在距离门口半米不到的位置,药剂倏然停住了——它被一双筋骨分明的手拾起来。

  紧接着,藏匿在记忆某个角落、熟悉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怎么不涂药?”

  作者有话要说:  感恩阅读,下一章进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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