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添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遇见自己的父亲。

  这这一场魔幻的戏剧堪比狗血电影,夸张到编剧都不敢随意这么写。但那份DNA检测报告的红章刺目,夏冰的手心温热,眼前的夏弘毅更是活生生的与他四目相对......一切又都无比真实。

  可是,为什么啊!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像一台卡掉了的主机。

  “不,不......我没有父亲......我只有母亲......你是夏冰的爸爸,不是我爸爸......我爸爸,很早以前就死了......”

  他拼命摇头,试图打破这个魔幻的画面,但到后来,夏冰和夏弘毅抱住了他。他的眼泪沾湿了不知道谁的衣襟。

  他听见夏冰的声音说:“当年,也许是一场意外,才导致我们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但以后会好的,以后,你就有父亲,也有哥哥了。”

  “可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吴添闭上眼睛,任眼泪持续不断地流下来。

  夏冰抱住他,没再说话。

  是的,这么多年,我还是比你好过一点点。

  吴月梅的后事很快办完了。

  来吊唁的亲友很少,她老家的亲戚都没来,过来送她的,就还是那么几个。

  但比起以前她只有安澜这个朋友,现在念着她的人,比以前多了太多了。

  夏冰和赵易稹一直陪着吴添,李冠缨休息的时候也过来轮流帮忙。

  丧礼之后,夏弘毅就没再露面,他认了吴添,却也没让他入籍改名,只是支付了丧礼所用的大部分的费用,并给了吴添一笔钱,让他好好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

  吴添不想拿,可钱直接转进了他的账户里。他只好一分未动的放着。

  他对夏冰的感情,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因着这层关系,反而没有过去那般坦然不拘束了。

  他亲眼见过夏弘毅夏冰父子聊着现在的夏太太;亲耳听见夏弘毅对她有多么惦记,以及她是怎么想着夏弘毅还跟自己儿子回忆他们的年轻时光的......

  人家才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自己和母亲,这又算什么呢?

  人家婚姻在前,生子也在前。

  若要这么说,他母亲则成了插足他人婚姻的第三者,他也成了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这是多么尴尬,而又令人羞耻的身份身世?!

  他不肯再搬去跟夏冰住,更不愿意住进夏宅或者夏弘毅的其他房产。

  他变得沉默寡言了很多,执意一个人住在这个小区,这栋房子里。

  他去银行打了吴月梅的账户流水,把安澜曾经转给吴月梅的钱,一笔笔全都记下来,准备慢慢都还给她。

  唯一一个能让他不那么抗拒的人,大概只剩下赵易稹了。

  夏冰有些挫败。

  他本意是想帮助吴添的。

  比起钱和身份,实际上,他也渴望一份手足之情。

  遇见投缘的吴添,他原是打心眼里欢喜的。

  现在这种情况,多少有点尴尬。

  但这么一来,安澜,或者说是彭蕊安,就很难再以长辈的姿态介入吴添的生活了。毕竟,他血缘关系上的生父还在,正好也就成了吴添拒绝她的理由。

  吴添的身份被翻到了明面,无疑成了夏家周边的一记重磅炸弹。

  夏弘毅一开始还纠结,该怎么去跟温惠如讲。转念一想,或者可以拿他来试探试探温惠如的口风,再探一探她的底线。

  他还是缠着夏冰带他见去见了温惠如。

  只是,这次去的不是精神科,而是心脏外科的特护病房。

  夏弘毅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惠如现在在这科治疗?先前没听说她有心脏的毛病啊!”

  VIP区病房的护士服务态度很好,轻声细语地解释道:“是的她前阵子体检,查到有心率失调的问题,所以入院进行进一步筛查。心脏的问题,就是不发作则以,一旦发作就还蛮危险的。所以一定要避免让病人情绪激动。”

  “这......”夏弘毅啧叹了一声,但仍有礼貌地询问是否可以见一下温惠如的主治医师。

  主治医师看上去年纪跟夏弘毅差不多,戴个眼镜,胸牌上挂着“主任”的职别。他很认真地翻出温惠如的检查数据,还有病历,向夏弘毅和夏冰讲解了温惠如的病情,以及进一步治疗方案。大体意思跟刚才护士反馈的差不多,但为了告知风险,他比护士讲得更加保守慎重。

  “怎么样算是刺激?她前阵子还曾经被诊断为躁郁症......”夏弘毅小心翼翼地问。

  “日常聊家常应该没关系。但是鉴于合并躁郁症,还是得尽量避免探望时间过长引发病人疲劳啊。”主治医师扶了扶眼镜。

  温惠如的病房是个单人间,窗外是VIP病房区域专用花园,能看得到鱼塘假山,还有各种花卉绿植。就算不出门,开着窗户也能欣赏美景。

  她穿着本院病号服,看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但精神状态比在疗养院的时候好了很多,看见夏冰他们进门,她马上展开笑容,嘴上却在抱怨:“这阵子怎么都没来看我?一个一个的,都挺忙呐?”

  夏弘毅将一束包装精美的鲜花递到温惠如怀里:“这不是......前阵子出差了嘛!”

  温惠如白了他一眼,没搭话,把鲜花接过来,笑盈盈地去拉夏冰。“你呢?事情都办妥了吗?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夏冰心神领会,赶紧回复道:“没遇到什么麻烦。都办妥了......”

  温惠如心里如释重负,神情愈发轻松。她摇着夏冰的手,语气带点撒娇意味:“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也不来看我。”

  “我......”夏冰张了张口,犹豫着只说了一半。他下意识地望向夏弘毅。

  这一望,却让那个人明显紧张了。这种事,如果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来,那将彻底丧失主动权,罪上加罪,彻底没了辩驳的余地。

  “咳咳!”夏弘毅干咳两声打断他们的谈话。他轻轻叹息一声,抬头望着温惠如道:“惠如,我打算收养个一孩子。”

  “什么?”温惠如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收养?”

  “对。”夏弘毅点点头。“他跟阿冰情同手足。前几天,他母亲,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去世了。所以......冰冰很心疼,希望我能待他视如己出......”

  温惠如好看的眉毛拧了起来,胸口的起伏也逐渐剧烈。“视如己出?究竟是冰冰的朋友,还是那压根就是你跟那个女人的野种?!”

  “惠如,你听我解释。都是我的错,但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真的,我也很意外......可既然是我的孩子,我也不好不管的,就给了一笔钱给他。所以......最近公司资金链很紧张,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把岳父大人的遗产借我应一下急......”

  夏弘毅嘴上没停,说出来的话看似唯唯诺诺委委屈屈,但实则有种茶里茶气的甩锅感,听着就让人越发恼火。

  这谁能受得了?!夏冰急得跳脚,松开温惠如,扑上去拦夏弘毅:“爸!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好嘛!医生都说我妈受不得刺激的!”

  夏弘毅还想说什么,忽然被什么东西扑面而来正好砸中正脸。

  他偏过头,脸上像是被什么扎到,火辣辣的疼。

  那个东西落到地上,他才看清,那是他刚刚送给温惠如的花。

  “混蛋!你还要脸吗?!”温惠如气得捂住心口,猛地把手里的花束扔到夏弘毅脸上。“滚!赶紧滚!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气我!气死我好给你那白月光腾地方是不是!”温惠如脸涨得通红,上前就要挥手扇夏弘毅。

  夏冰又赶紧去抱自己的母亲。“妈,妈你别激动!妈——!爸,爸你快去叫医生啊!”

  温惠如捂着心口跌坐回病床上,眉头紧蹙呼吸急促。

  看样子状况确实很不好。

  “惠如......”夏弘毅向后退了一步,后背刚好撞到门框。他迟疑了一下,转身向病房外跑去。

  主治医师带着两个护士来了。

  他们七手八脚地把温惠如扶上床,给她挂上氧气管,夹上传感器连通监控设备。

  夏弘毅在门口徘徊着还想进,被医生拦了出去。

  “都说了,不能让病人激动啊!现在探视时间结束了,请您马上离开!夏公子,也请您暂时离开病房!”

  面对医生的数落,夏弘毅一声不吭,显得狼狈至极。

  夏冰扶着他的背劝道:“爸,咱们还是走吧。”

  夏弘毅沉默着点点头,转身和夏冰一起离开。

  “夏公子,请留步。”主治医生叫住他。“等下的急救费用,还有下一期的诊疗费用,还需要结一下。”

  “哦。好......”夏冰停下脚步,小声跟夏弘毅说:“那您先回去?”

  送走了夏弘毅,他跟着医生去了办公室。

  “我妈她不要紧吧?”

  医生摘下眼镜,收敛了严肃表情,抬眼看着他:“你说呢?”

  “那当然是要依照您的医嘱来嘛!多谢啦~~许主任!!我妈就拜托您照顾啦!!”夏冰讨巧地笑着,回身透过开着的房门看着外面的走廊。

  病房里的护士刚好路过,她们已经离开病房,回归自己的工作岗位了。

  “好啦!你还有什么要聊的,就赶紧去吧。刚才那段,就当没发生过。”许主任对夏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