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一不小心攻略了男主(快穿)>第35章 风林晚(八、九、十)

  他转过脑袋朝前面望去, 山路的尽头陆续出现几个人影,距离太远看不清。

  一个打前哨的侍卫骑马回来,道:“是逃难的灾民,没有危险。”

  虞枫也听到这句话, 抬起头放下手里把玩的小兔子:“我去看看。”

  邹济宇没有阻止他。即使年纪还小, 他也应该学着处理政事了。

  虞枫出了车厢,半个身子伸出去, 让驾车的侍卫继续向前走。骏马慢悠悠地踏步前进, 距离渐渐拉近,可以看见十来个面黄肌瘦的人往相向而来。

  他们男女老少皆有, 大多只披着空荡荡的一层破烂的布料, 走得很慢, 好像随时会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虞枫下了车, 邹济宇紧随其后,心情些许沉重。古代的交通与通讯不发达, 灾民已经走到了此处,说明饥荒早就开始蔓延, 兴许一些地方已饿殍遍地,十室九空。

  虞枫问:“这些人来自何处?为何要逃难?”

  “回少爷,他们来自齐地西南的几个城镇,因齐河洪水泛滥,粮食欠收,便一路向南以求一线生机。”齐河的支流遍布整个齐地,是齐地的主要河流。

  “齐地……”他陷入了沉默, 片刻转身进车厢,取出布袋。马车继续前行,灾民们终于注意到对向来人, 反应迟钝地抬头,神情木讷地看向驶来的马车。

  虞枫从驭位跳下,走向灾民。罗管家和侍卫们大惊,欲上前制止。邹济宇先行一步,跟在他身后,朝其他人挥挥手,示意自己会保护好他。

  虞枫在一个抱着小婴儿的妇人前面停下。邹济宇越过他头顶看妇人手里的婴儿,那根本不能说是有生命的人,倒像是一具干尸,皱巴巴的皮肤一点光泽也不见,包着纤细的骨架,眼眶里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半晌才眨一下眼皮,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如此惨状自己看着都难受,更不用说虞枫了。同样是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同样有性命之忧,虞琼好歹还有奶喝,有专人照顾,这妇人的孩子却很有可能活生生饿死。

  邹济宇瞄了眼虞枫,只见他紧抿着唇瓣,将手里的布袋递了出去。

  妇人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猛地抢过袋子,蜷缩在路边狼吞虎咽。其他灾民也明白了袋子里装的是吃的东西,饿虎扑食地将妇人团团围住,伸手抢夺她的食物,一幅死气沉沉的静止画面突然就动了起来。

  邹济宇眼疾手快拉开虞枫,没让他被失去理智的人冲撞到。

  虞枫不知所措地看向他,眼神里露出悲悯和惊惧。

  “我们继续赶路。”邹济宇送他回车上。他一直沉默不语,抓着小兔子也不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切还只是开始。一路上,他们每隔一、两天,便会遇到灾民组成的队伍。灾民的数量太多,山野里的果实和野草根本不承载不了这么多人口,越靠近齐地,他们就看到越多被挖空的野地,还有饿死在路边的灾民。

  有时路过小村庄,会发现村民对他们充满戒备。询问后才知道,不少村庄最近被外来人抢劫过,地里成熟的没成熟的庄稼作物都被挖了。

  虞枫的心情不好,胃口也差了许多。邹济宇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怕他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把自己给折腾坏了。

  他们终于进入齐地的边界,离王府所有地全丰城只剩不到两天的路程,暂时安全。当天晚上借宿在一户农家里,唯一的房间让虞枫住。

  这些天,邹济宇和他形影不离,潜移默化地让众人习惯了自己的存在,慢慢接手了虞枫的起居。也是因为在逃亡,繁文缛节不得不放下,一行人相处得比在京城的时候随便多了。

  他给虞枫铺好床铺,看到他又苦着张小脸坐在一边发呆,手里的兔子被玩得多了,磨得光滑。

  “饿了吗?”邹济宇蹲下仰面看他。

  虞枫盯着小兔子,轻轻摇头。

  “在想那些灾民?”

  犹豫了下,点头。

  “别担心,齐地的老百姓,自有齐地的父母官来管。”

  虞枫抬眼看他。

  “夫子教过吧,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虞枫眨眨眼,开口道:“那……若是在其位呢?”

  邹济宇勾起嘴角,虞枫聪明伶俐,又有当世大儒言传身教,怎会不懂得这些道理?只是他自幼不受父皇和宫人待见,养成了遇事不敢出头的怯懦性子,需要有个人点醒他,鼓励他,推他一把。

  “在其位,安其职。齐地受灾,上有天子,下有庶官,我们普通老百姓量力而行,足矣。”【注】

  虞枫注视他的双眼,动动嘴唇,半天才道:“我饿了。”

  虞枫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不见垂头丧气的样子,反倒精神振作起来,吃饭时胃口大开,赶路时吩咐侍卫加快速度。

  速度一快,马车就颠得更加厉害。邹济宇见他在车厢里颠得辛苦,收集所有的衣服被褥给他当坐垫,还被嫌弃小题大作。

  两日的路程硬是缩短到一天多一点,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抵达齐地的全丰城。

  为了圆谎,邹济宇不得不向虞枫告辞,去投靠所谓的“亲戚”。

  其实他之前的话也不算说谎。原主父亲对先皇忠心耿耿,在皇后及其他知情人看来,原主很可能知道先皇属意七皇子继位。如今皇位被三皇子继承,七皇子获封齐亲王,原主完全有理由千里迢迢来到齐地投靠真正的天子。

  虞枫既然已经平安抵达齐地,便可向邹济宇道出真实身份,罗管家也没有制止他,相当于默认邹济宇的加入。

  邹济宇当然“惊喜万分”,倒头便要拜,被虞枫拉起,一番拉锯往来,两人还是以兄弟之礼相待,不必详说。

  全丰城的田知府得知亲王府有人入住的消息后,才屁巅巅地上门拜访。他是皇后,现太后一派的人,想必不认为也不希望虞枫能活着来到齐地。

  虞枫急着见他,也不在意他的怠慢,简单整理仪容后便出门迎客,邹济宇自然要跟着。

  这田知府大腹便便,红光满面,一看便知油水吃了不少。看到虞枫现身,跪下行礼。

  虞枫绷着小脸端坐上位,让田知府做足了门面功夫,才道了声“起来吧”。

  他的嗓音清亮悦耳,即便语气老成,也立不起多少威严。

  显然田知府也这么觉得。他的小眼睛在堆满肥肉的脸上轱辘地转,躬着身道:“齐亲王初来乍到,下官特意准备了筵席,为您接风洗尘。”

  虞枫拧紧眉头,不悦道:“齐河泛滥,齐地多处受灾严重,民不聊生,谁还有心思吃喝玩乐。”

  “殿下说的是,”田知府话锋一转,“不过,这接风洗尘是礼节,下官不敢有失,已经邀请了全丰城各位官员和士绅。”

  顿一下,不等虞枫开口,他又道:“殿下不必多虑,筵席一切从简,山珍海味是吃不上了,殿下倒可以尝尝我们齐地的特色菜肴。”

  邹济宇余光看旁边坐着的人,虞枫被气得脸色涨红,稍稍喘着粗气。这田知府说的话仿佛句句在理,但是仔细一想,会发现没有一句不在堵虞枫,却让人找不到错处。

  他在试探虞枫的底线。邹济宇暗忖,果然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一个知府平时在这全丰城里,想必是一手遮天。

  虞枫是个注重礼仪的读书人,干不出摔茶具破口大骂的事。邹济宇手掌轻轻摩挲他的后背,给他顺顺气。

  虞枫看他一眼,呼吸渐渐平复下来。田知府还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躲身看向地面。样子倒做得挺足。

  “瞧我这记性,忘了给田知府赐座。”虞枫淡淡道,尽力让自己面上的寒冰融化。

  田知府哈哈一笑,边道“哪里哪里,多谢殿下”,边一屁股坐到下位,终于抬起头直视一脸稚嫩的齐亲王。

  虞枫接着道:“是本王的错。田知府年纪大了,若是在我齐亲王府站出什么毛病,外面的人该说本王不尊敬长辈了。”

  田知府的笑脸凝滞一瞬,迅速恢复正常:“殿下所言差矣,殿下是君,下官是臣,替殿下效命,下官万死不辞。”

  “本王是君?”虞枫冷笑一声,端起桌上的茶盏。茶盏里盛的却不是茶,邹济宇觉得他一小孩子,不应该喝茶,所以全部换成了白开水。

  田知府也端起桌上的杯盏,姿态轻松。

  “田知府这话可是要杀头的。”虞枫抛下一句,吹吹热气,慢慢啜了口白开水。

  田知府手抖了下,咣当一声差点拿不稳茶盏,连忙道:“口误口误,殿下恕罪,下官再也不敢胡说八道。”

  虞枫慢吞吞地啜了几口白开水,放好茶盏,才继续道:“本王来时,一路上见到不少灾民,不知赈灾进行得怎样了?”

  虞枫话题转得快,田知府表情变得更快,意气风发的笑容瞬间就变为悲天悯人的苦恼。他回答道:“唉,殿下你有所不知,齐地这几年收成不好,粮仓大半是空的,能发下去的都发下去了,下官如今在家中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见虞枫的脸上露出不愉,他立马补充道:“下官特意组织了几次捐款,城里的权贵人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缓解了部分灾情。”

  邹济宇看他一身肥肉,实在不像“勒紧腰带”,看来又是一个欺上瞒下的大贪官,只是不知道这全丰城里同流合污的都有哪些人。

  虞枫旁敲侧击地问几句,没有得到答案,又直截了当地问他要钱要粮,还是被他打太极地避重就轻糊弄过去。问得急了,就哭诉全丰城穷得很,就连自己府中吃的都是白粥咸菜,哪里还拿得出粮食。如此这般,硬是一点实质性进展都没有。

  田知府前脚刚离开,虞枫就指着大门冲邹济宇道:“这、这、这都什么人呐!”他被气得不轻,说话都不利索了,“怎么全丰城这么穷了吗?这该如何是好?”

  穷谁也不会穷了当官的。邹济宇熟练地给他顺气。虞枫还小,性情纯真,没见识过人的脸皮可以有多厚,刚才田知府睁眼说瞎话,他竟然也没有看出来,反而要和对方讲道理。

  “别气了,”邹济宇道,“今晚带你出去逛逛。”

  虞枫好奇地看他:“去哪儿?”

  “几个你必定没去过的地方。”

  *

  晚饭吃得早,虞枫迫不及待地等待夜幕降临,邹济宇见他期待之色明显,真怕漏了馅让亲王府其他人知道。

  好在亲王府实在太破旧,加之其他随从还没有赶到全丰城,人手不足,修葺的事让罗管家忙得脚不沾地,没有注意到虞枫的异常。

  天终于黑了,邹济宇打量着周围环境,带虞枫从王府里偷偷溜出来,混进大街的人群中。

  他们穿着普通老百姓的服装,手拉着手,像是外出闲逛的小兄弟俩。

  全丰城乃齐地首府,也没有直接受到洪灾的侵害,所以夜生活仍旧丰富。这个时辰街上还有许多人,熙熙攘攘的,商铺和小摊挂着灯笼。

  两人穿梭在人群中,虞枫攥紧邹济宇的手,将他拉向自己。邹济宇低头,用眼神无声地询问。虞枫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好热闹。”

  邹济宇笑了:“今天是五月初五,当然热闹。”

  虞枫第一次出宫,平民的节日气氛可与宫中不同,小摊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都没见过,每一个都能吸引他的目光。邹济宇见他眼神里流露出来好奇和渴望,却没有开口要买,乖巧地让人怜惜。他拉着虞枫停下脚步,道:“等一下。”说着便护着他钻进一处人群里。

  人群围着一个小摊,上面摆放着五彩缤纷的香囊,上面绣着花鸟和其他奇怪的纹饰,整个小摊散发出浓郁的药草气味。

  “那是什么?”虞枫在他臂间回过头,疑惑地问。

  旁边一个大娘听到了,热心地解惑:“五毒袋,祛邪的,我要给家里人买几个回去戴。”

  邹济宇也猜到了,现代就有这类古老的风俗流传下来。他掏钱挑了一个素雅一些的,塞给虞枫。

  虞枫笑得眼眸弯成月牙,宝贝似地揣进怀里,凑到他耳旁轻声道:“谢谢。”

  邹济宇没忘了正事,继续带他往前走,穿过几条大街,拐到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

  虞枫对他十分信任,一直盲目地跟着他走,被带到这种地方也没有表现出担心,眨着大眼睛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

  “王爷不要怕,”邹济宇低声道,弯腰蹲下,后背朝向他,“上来。”

  虞枫没有二话,干脆地趴到他背上,细胳膊搂住脖子,手里还拿着五毒袋。

  邹济宇反手托住他的腿弯,动作轻柔怕弄痛了他。“搂紧些,不要出声。”

  虞枫小下巴搭在他肩上,听话地点点头。

  邹济宇一跃,飞檐走壁地上了屋顶,耳边传来一小声惊呼。他尽量保持步伐平稳,让背上的人少些颠簸。

  晚风清凉,邹济宇踏过一排黑乎乎的屋顶,渐渐见到了灯光,听到越来越响亮的人声,终于在一家热闹非凡的楼旁停了下来。

  他站到屋檐边沿往下看,背上的人倒抽一口气,耳语道:“好高呐,旁边是什么地方?”

  他们此时站着的地方在那楼侧面,隔了条小巷,只看到经过的络绎不绝的车马和客人,还听到女子娇滴滴的笑语。

  “青楼。”邹济宇话声刚落,颈边便感受到一股热度,虞枫脸红了。

  “你、你来此处作甚!”

  “找人。”邹济宇说完,又一跃而起,跳到青楼后院的大树上,利用茂密的枝叶掩盖两人的身影。

  他将虞枫放下来,让他扶着自己站好,却收获谴责的瞪视一枚。邹济宇心里发笑,耳语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他才“十岁”,就算有那个想法,也没那个能力吧。

  他拔开树叶,寻找一番,终于找到目标人物。他指了指:“你看。”

  虞枫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透过窗子看清那间房里的情况,噫地一声:“田知府。”

  和田知府在一起的还有几个士绅打扮的男子,盘腿坐在垫子上,各种精致的点心和美酒摆满了一桌子,酒气飘出窗外,几个袒胸露乳的女子陪坐一侧,笑语盈盈地劝酒。

  邹济宇耳语道:“你猜这一晚上,他们花了多少?”

  虞枫面色阴沉地望着屋子里觥筹交错的人,忿忿道:“他还给我哭穷!”

  “你看那几人。”邹济宇抬抬下巴。

  “哼,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你可得记住他们的样子了,”邹济宇道,“以后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

  “啊!”虞枫小声惊呼,只见屋内突起变故,一名绿衣女子打破了酒杯,被一名男子甩了一巴掌,整个人都摔到地上。

  邹济宇怕他乱动,紧抱住他的腰:“小心被发现。”

  “他们……”虞枫伸手指向那边,屋内的男子狠狠在绿衣女子腹部,她很快就停止了挣扎。田知府一行人哈哈大笑,其他女子吓着不敢动,也不敢去劝。

  虞枫的手在抖。不能再看下去了。邹济宇道了声“我们走”,纵身跳起,带他离开青楼的范围。

  两人从屋顶下来,再次汇入人群之中,回到王府。

  邹济宇见他衣服手掌脏兮兮的,还出了些汗,忙叫人送热水来。虞枫泡进浴桶里,邹济宇给他擦手。

  见他蹙着眉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邹济宇恍惚间像看到了熟悉的影子。三个世界的男主长得都不一样,但是他能看出他们神似的地方,感受到身体里住着同一个灵魂。是的,他不再认为眼前的人是一份数据了,就算是数据,也是牵动自己心神的数据,意义非凡。

  “王爷,田知府如此嚣张,谎话连篇,公然结党营私,你说是什么原因?”

  虞枫抬眸看他:“什么原因?”

  邹济宇擦洗完一只手,示意换一只,虞枫自觉地换手。这场景似乎在哪见过。邹济宇不自觉勾起嘴角。

  “你获封齐亲王的旨意大半月前就已经送达全丰城,可这王府还是破得差点儿就住不了人,可见那田知府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当然,也有可能——”

  邹济宇停下,虞枫不蠢,马上明白他的意思,想起自己被太后追杀的事,脸色变了:“可能他不认为我能到达齐地。”

  邹济宇点头。记忆里,小说以虞枫重返京城为故事重点,没有详写虞枫在全丰城几年的生活,只提了一句田知府属于太后一派,并因此多次为难虞枫。假如虞枫想在齐地有所作为,日后免不了要与田知府一帮人打交道,对此最好有所准备。

  他帮忧心忡忡的虞枫穿上里衣,擦干头发,领他到床榻上躺下,盖好被子。

  “别想太多,好好睡觉,不然长不高。”

  虞枫抓住他的手:“你睡哪儿?”

  他们这些天在路上都是同榻而眠,邹济宇道:“旁边的偏房。”王府虽破,大大小小的房间倒不少。

  虞枫小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两只黑眼珠子,闷声道:“我床挺大的。”

  邹济宇都能想像出他厥着小嘴一脸委屈的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行,我先去洗漱。”

  小孩子入睡快,两人又忙活了一整天,闭上眼睛没多久就进入梦乡。

  邹济宇是被有如实质般的目光给唤醒的。他睁开眼睛,月光从窗外映照在床榻上,身旁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看不清样貌,只有那双大眼睛反射柔和的光芒。

  邹济宇无声地注视他片刻,轻声道:“你……是虞枫?”

  虞枫歪头看他,嘴角含笑:“是,也不是。”

  邹济宇在被子下拉住他的细手腕:“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虞枫摇摇头,紧挨着他躺下,脸颊贴在他胸膛上。

  邹济宇给他拉上被子,摸了摸他的肩膀,已经有了些凉意,不知道他起来了多久。

  “就快了。”虞枫低声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就快了。虞枫没有说,邹济宇也没有问,他感觉眼皮越来越重,不可抵抗地重新陷入沉睡之中。

  *

  接下来的几天,虞枫都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百倍地与拜访的大小官员们周旋,然后和邹济宇谈论哪些人可用,哪些人要防着。

  分批的侍从侍卫陆续抵达全丰城。本来追随虞枫的人就不多,路上还损失了不少,导致现在的人数远达不到正常亲王府的标准,但解决了燃眉之急,由罗管家指挥他们进行修缮工作。他请工匠时花出去一大笔钱,肉痛的样子让邹济宇和虞枫都自愧不如。

  对于虞枫来说,侍卫人数的增加是一大助力。邹济宇先前与侍卫头子有了些交情,很快与其他侍卫打成一片,没有人敢因为年纪而小看他。

  他制订了一整套训练方法,力求提高王府的战斗力,至少能够保证虞枫的安全。他又从这些人中挑出几个当暗卫的好苗子,以后用得着这几个人的机会多着呢。

  可惜最近王府的花销太大,接管的土地商铺的租金、盈余和税收等没那么快收上来,现在王府处于收支不平衡的状态,他没法花钱招收新人。

  罗管家管理王府内务,邹济宇训练安保力量,虞枫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身心投入政务之中。

  压力成为了动力,他成长非常快,一步步摸索着,渐渐懂得了见人下菜碟的道理。他还学会将自己年龄的劣势转化为优势,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你,再老奸巨滑的人也会放松警惕。

  邹济宇助他一臂之力,经常潜入各个官员和士绅的家中,探听他们的秘密,抓住他们的把柄,虞枫行事的余地大了许多。

  洪灾的影响还在持续,从其他地方调拨入齐地的粮食少得可怜,新皇和太后的防备之心难以消除,虞枫不能指望他们支援赈灾,齐地必须自力更生。

  他收拢了一批忠肝义胆,真正愿意为民请命的官员,指派到关键的岗位上,各项工作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展。

  他们首先硬是从全丰城及周边粮仓里抽调出应急的粮食,安抚灾民。另外为防疫病爆发,大批医官派了出去,尸体及时处理,同时将受灾的地方划分为几个区域,避免人员流通将疫情扩散。

  灾民往往容易落草为寇,造成社会动荡。为减少流民,虞枫令人招募灾民兴修水利工程,工钱由各城的富商捐赠。这些富商花点小钱,便能挣得一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辛苦了两月,灾情暂时稳定下来,小王爷的名号在齐地传开了,亲王府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此时已是盛夏,天气炎热,虞枫的脾气也见长。

  由于他的实力太弱,还不能与太后的人撕破脸皮。之前田知府时不时地捣个乱,只要不太过分,他就得忍下来。

  但是这天他心烦气躁,在一个宴会上被惹恼了,差点就将手中的杯子扔到田知府那张肥脸上。

  邹济宇看他脸色有异,及时制止,才避免了一场闹剧。

  两人提前离了席,回到府中,让人送来一个井水泡过的大西瓜。

  “这些天怎么了?心情不好?”邹济宇给他擦干手,才递给他一小块西瓜,“慢点吃,凉。”

  虞枫捧着西瓜咬了一小口,嚼了两口便吞下去,道:“最近脑子乱得很,许是事情太多了吧。”

  “田知府的事?”邹济宇也拿起一块尝了尝,冰凉的红果肉甜丝丝的,吃一口身体便少一分暑气。

  “看见他那张脸我就生气!”虞枫腮帮子一鼓一鼓,红色的汗水沾在唇瓣上,更显娇嗔可爱,“不过他尸位素餐惯了,我也不指望他能干什么好事。只是太后那边……”

  邹济宇并没有告知他真假圣旨的事,还不到时候。但是虞枫足够聪明,知道太后对他除之而后快,因此时刻注意京中的动静。邹济宇派了人回京城当眼线,但是如果太后突然发难,以他们如今的实力,只能听天由命了。

  “像一把刀悬在头上。”邹济宇道。

  虞枫点点头:“对。我们唯有抓紧时间壮大自身,才有一搏之力。”

  “想这件事就让你脑子乱了?”这两个月他处理政务,哪些一样是容易办到的,最后不也努力做好了吗?那时候可不见他有这么烦躁。

  “关键近来睡得不好,”虞枫停下嘴巴,像在回忆,“晚上老想事情,睡着后似乎做了许多梦,但是醒来后一个也记不得了。”

  邹济宇顿了顿,继续嚼西瓜,吞下去后才问道:“美梦还是噩梦?”

  “嗯……”虞枫想了想,“好像都有,大多数时候很平静,偶尔有悲,偶尔有喜。”

  邹济宇不认为他做了很可怕的噩梦,自己就睡他旁边,如果他做了噩梦,一定会睡得不安稳,自己不可能没有察觉。

  讨论的事情最终还是没有结论,他们又全身心投入到齐地的建设中去。二人就像工作狂一样,将齐地将成是自己的事业。

  亲王府库房充裕了些,壮大自身武装力量被提上了日程。

  邹济宇先明面上招了一批人当侍卫,然后派到齐地各处,找到合适的地点作为秘密据点,再将这些人慢慢输送到据点内,让他们在这里训练。不到两年,便拥有了一支三千人队伍,个个是精兵强将,以一当十不一定行,以一当四、当五还是可能的。

  人有了,还缺兵器。兵器获取的难度大得多,受到官府的管制,绝对不能从外面购买,必须得自己生产。

  光是寻找铁矿山就花费了半年功夫,还是邹济宇亲自出马的结果。矿山的位置离全丰城有三天马程,他找来许多铁匠,秘密送到矿山里,试验了无数次,终于炼出质量上乘的铁,将第一把刀打造出来,强度比大亚国正规军队的还要高。有了第一把,第二、第三把就容易得多,慢慢地,据点里的士兵都配上了一把合适的武器,战斗力又得到了很大提升。

  三千人的数量实在太少,邹济宇在继续扩充军队的同时,开始了新式武器的研制。他提出构想,交由铁匠们研究试验。

  他还鼓励士兵们自己动脑筋,想出能够提高战斗力、减少战斗伤亡的点子,每一个有用的点子和建议都可以得到奖励。士兵们动力十足,他们是战场的直接参与者,提出的建议比别人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实用性强多了。

  做这些事情时花钱如流水,光是士兵的吃穿用度便是一大笔钱,而且是长期的投入,因此必须发展齐地的经济。

  农业是根本,齐地洪灾多发,水利工程却一直停滞不前,只在每次洪灾过后亡羊补牢地修一修。虞枫颁布政令,将兴修水利和开垦荒地纳入各级官员的考核之中,兴修水利的资金由当地农户按贫富等级交纳,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商业可以促进经济的繁荣,虞枫下令减少对商业活动的限制,专门成立新的部门对齐地的货物交易进行管理。如果有滞销的货物,由王府出面将其收购,待短缺时再卖出,同时派出人员指导生产,防止农民一窝蜂地种植同一样农作物。此举减少了农民的损失,稳定了市场和商品流通。

  以上各个方面都需要大量的人才,特别是技术型的人才。虞枫设立了医学、工农技术的学校,齐地的老百姓可以免费入学,只需要在工作后补交一定数额的学费。五六年已经有数千人毕业,成为各行业的佼佼者。

  这一系列的新政策意图太明显,为避免引起太后一派的注意,他们必须低调地分步进行。人都是重利的,虞枫将所有能够争取到自己这一边的官员士绅,都收归已用,架空了田知府等人的势力。同时派人严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截下所有来往的信件,硬是将齐地变成与京城隔绝之地。

  反倒是京中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到亲王府中。没有人在上头压着,虞阎本性开始暴露,在朝堂上随意谩骂官员,喜怒无常,动辄得咎,搞得官员人人自危。为庆祝太后的寿辰,征用民工大兴土木,建造一座富丽堂皇的行宫,民间怨声载道,虞阎昏庸之名传遍了整个大亚国。

  虞枫从田知府那里得到灵感,齐地派到京城纳贡的官员见人便哭穷,京官无人不知齐亲王的日子不好过,此举虽然获得纳贡额度减免,但是没有增加已经算是胜利。

  这几年,邹济宇像抽苗似的长个,五官也开始脱下稚气,轮廓变深变锐利,俨然一个高大俊美的少年。

  等他长到近5尺3寸高时,虞枫也进入发育期了。从此他每天早上的起床第一件事,但是和邹济宇比身高,从只到邹济宇胸前,到肩膀,到下巴,到耳垂,最后到眼睛时速度慢了下来。

  邹济宇却还在长,虞枫咬着嘴唇用手比了一下,头顶只到邹济宇眼下。他哼一声,转身展开双臂,让对方伺候他穿衣。

  邹济宇忍着笑,动作娴熟地给他穿上复杂外袍和佩饰。今天是他16岁生辰,王府将举办宴会为他庆祝,下午还得穿得更隆重些。

  有人敲门,虞枫道:“进来。”

  门被推开,玉棋送水进来。邹济宇瞟了她一眼。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暗中关注她,也尝试过套她话,却一无所得,仿佛她真的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名普通角色。

  “啪”地一声,虞枫打开他整理衣冠的手,横眉立目剜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吃早饭。

  邹济宇不解地跟上去,自己什么时候又得罪他了?

  宴会的事有罗管家打点,虞枫今天没有外出,在书房里会见属下。齐地各项事务他都亲自过问,忙起来没完没了。

  邹济宇也推掉了所有安排,守在王府里不出去。如今他主管军务,其他政事很少插手,送虞枫到书房后便转身离开。

  他还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今天不仅是虞枫的生辰,还是小说剧情的转折点。

  “邹大哥。”清脆的孩童声叫住了他,是虞琼,今年已经八岁,相貌与当初的虞枫有三分相似,性子倒是比虞枫活泼得多。他的童年在王府众人的关爱下度过,自然会开朗许多。

  他跑过来牵邹济宇的手指,仰面望他:“皇兄在哪里?”他对虞枫是又敬又怕,却总想着亲近。毕竟是亲兄弟,对抚养自己的兄长难免有孺慕之情。

  “他在书房里忙,”邹济宇微笑道,“小殿下有什么事吗?”

  虞琼将背在身后的手伸给他看,手掌心立着一只小小的木雕。邹济宇仔细辨认了好久,才看出是一只小兔子。

  虞琼歪歪脑袋,问:“邹大哥,你说皇兄会喜欢吗?”

  说完他努努嘴,有些丧气:“没有你雕得好看,皇兄肯定不喜欢。”

  邹济宇想起虞枫房间里摆了一排十几个木雕,都是自己送的,其中有一半是神态各异的兔子。

  “生辰礼物吗?”邹济宇问。

  虞琼点点头:“早知道去外面买了。”

  “买的比不上亲手做的,”邹济宇安慰他,“王爷一定会喜欢得不得了,还要把他摆在房间里。”

  虞琼眼睛亮了:“真的。”

  邹济宇语气郑重:“真的。”

  余光出现一个飞奔而至的人影,他抬头望去,是派出去守在齐地边界的心腹。那人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

  邹济宇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会来,只是看虞枫怎么选择了。

  下午宴会开席,虞枫回房间换衣服,低着头一声不吭。邹济宇给他系玉佩,突然记起从早上开始他就没和自己说过一句话。

  气到现在?邹济宇哭笑不得,不就比个身高吗?

  可是不对啊,以前比身高也不见他气这么久,难道自己真的得罪了他却不自知?

  虞枫任由他猜测,不肯开口。

  宴会大厅众宾云集,气氛祥和,其乐融融,连田知府等人也识趣地不在这个时候瞎搅和。

  筵席刚开到一半,王府外传来一阵喧嚣。

  前门大开,太监打扮的人在众人簇拥下走进来,双手捧着圣旨,大厅里顿时黑鸦鸦跪倒一大片。

  圣旨的意思概括起来就一句话,皇上对两位皇弟颇为挂念,命齐亲王带虞枫进京,即刻起程。

  作者有话要说:【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出自《论语》。

  “在其位,安其职。”原文为“居其位,安其职。”出自王夫之《读通鉴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