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元熙立刻就警惕起来,刚张开嘴准备大喊“有刺客”的时候,那人就已经翻了进来,而且动作十分的蠢笨,直接从窗户上滚了下来,黑暗中,秦元熙就看见,地上那团“东西”滚了几滚,才堪堪扶着床边的软塌站了起来。

  那是真的蠢,谁家刺客要是有这身手,恐怕早就该喝西北风了。

  就那姿势,像极了秦元熙以前在熊猫基地看过的滚滚,甚至滚滚都要比他灵活一点。

  “陛下,可有吩咐?”

  翻进来的动静有点大,引起了外面守卫的注意,秦元熙还没来得及张嘴,那人就赶紧手忙脚乱跑来,冲着秦元熙一个劲儿地“嘘嘘嘘”,比划个不停。

  秦元熙:……哄小孩儿撒尿呢?

  但他也认出了来人身上穿的盔甲,怎么看怎么像是事出有因的样子,可能要跟他面谏点什么东西,秦元熙也就咳嗽一声,打发了外面的守卫,才吩咐道:“点灯,半夜三更你跑朕的房间里装神弄鬼,除非真的有话说,不然,哼!”

  “别点灯!我不能让人发现!”

  语气匆忙,听着还带着几分熟悉的感觉,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秦元熙还在回想,就听那人又说道:“陛下,是我,言少宁,我易了容。”

  “言神医?”秦元熙这下彻底惊讶了。

  连鞋都顾不上穿,直接跑下来,借着昏色的月光仔细打量面前的人,陌生的脸,声音确实是熟悉的,就是他不明白言少宁怎么会这幅打扮,而且看起来还有点狼狈,跟逃难一样。

  “言神医这是?为何、”

  秦元熙想问都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问,他不傻,当然明白言少宁以这幅打扮这个时间用这种方法出现在他面前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更不用说、他三番两次要求赵拓去催言少宁赶紧过来,赵拓那边给他的回答永远都是言少宁架子大,给人的感觉就是言少宁不受拘束,故意推脱时间,不愿意往行宫里来。

  “言神医、先请坐,有什么话慢慢说不迟。”

  秦元熙的动作有点僵硬,言少宁不让他点灯,怕会被外面的守卫发现,秦元熙也就没有点灯,两个人借着窗户外面照进来的月光,凑在软塌上,言少宁亮明身份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给秦元熙把了脉,看神色也颇为凝重,秦元熙也让他搞得神经兮兮。

  “神医,朕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最近一直都挺好,能吃能睡,皇儿也听话,随行太医一日三次诊脉,都说安好,应该、没什么事情吧?”

  “没事就好。”言少宁叹了一口气:“我就是担心,怕他、算了,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呢,是我多虑了。”

  “你什么意思?”秦元熙脸上的表情有点绷不住了。

  秦元熙就是再蠢笨也不至于听不出来言少宁就是在内涵赵拓,甚至都不是内涵了,就是在明指。

  赵拓有事情瞒着他,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现在被无限的扩大化,秦元熙下意识捏住了搭在身上的取暖的毯子,声音不由自主的发颤:“神医有话直说就好。”

  言少宁是要直说的,不然他费那么大的劲跑这儿来干什么?

  可借着疏漏的月光,陛下恍惚的神情他还是看见了,以及那明显没有控制好的轻颤语气,一时间就让言少宁有些不忍心。

  叹了一口气,并没有直接把自己知道的真相全都一股脑地告诉秦元熙,反而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问法:“陛下现在对外面的事情,知道多少?”

  “外面?”秦元熙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奏折朕每日都有看,前几日大雪,京郊外有些偏远的镇子受了灾,朝中今日在赈灾。”

  “还有呢?”

  “还有?还有山东辖下太守李志私自侵占百姓三千亩良田,买卖官位,收受贿赂已经被革职查办,以此为警全国上下都在开展肃清朝风。”

  “还有呢?”

  “还有、还有陕西通县……”

  “看来陛下对京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言少宁没有让他再继续说下去:“对赵拓的所作所为更是一无所知!”

  秦元熙捏着毯子的手更用力了一些,如果此刻可以看见,就能发现他指尖的青白。

  “他、他一直陪在我行宫里养胎,能做什么?”

  “能做什么?能做的可太多了。”言少宁叹了一口气:“再问陛下一句,在行宫的这段时间,可有再见过陆王爷?”

  “没有。”秦元熙动了动嘴唇:“从那天他晕倒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让你有话就直接说,不要这么绕圈子,搞得我晕头转向,赵拓他到底做了什么,我承受得住!”

  这种跟挤牙膏一样的问法,对秦元熙来说真的是一种折磨。

  他其实已经隐约猜到赵拓肯定是背着他做了些什么,但是具体的,秦元熙不敢想,也想不到。

  “这事情说来话长。”言少宁理了一下思路:“就先从陛下离宫迁居行宫开始说起吧。”

  “从那日陛下离宫之后,朝野上下就刮起了一阵邪风,各种流言四起,一开始,只是一些人暗中揣测陛下与陆王爷的关系,有人言之凿凿的说亲眼目睹陛下与王爷姿态亲昵,似、似情·人姿态,原本只是一些流言,只要处理了压下来也不会有问题,可偏偏、那日随行的官员中不少人也都看见了。”

  秦元熙想了一下,出宫那天他跟赵拓的言行举止,但能回想起来的片段已经不多了。

  他在赵拓面前的时候一贯比较放松,可能确实有不注意的地方。

  “那、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言少宁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言说:“倘或坊间流言陛下身为一国之君,竟然成了摄政王的身下脔宠,可如何?”

  “你说什么?”秦元熙脸色一变。

  就算他是长在新时代的五好青年,骨子里面没那些阶级思想,但那两个字从言少宁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还是不受控制地青了起来。

  这对寻常人来说就已经是折辱了,更不用说,他还是那个天命之人!

  言少宁继续说道:“陛下有孕的消息,也已经在朝堂之上传开了,现在满朝文武皆知陛下躲到行宫来,是为了安胎待产,也知道陛下怀的是摄政王的孩子,知道这未来的太子亲爹就是当今摄政王,如今朝堂上的风向已经变了。”

  “陛下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言少宁缓了语气:“我本是江湖人,朝堂之事并不怎么了解,但跟着王爷这些年,多多少少也能看明白一点,去子留母古来有之,陛下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那几个字从言少宁嘴里面说出来的时候,秦元熙觉得手脚冰凉,如坠冰窟:“你说、他要杀我?”

  “我不知道。”言少宁的语气也是无奈的:“也许会也许不会,我对赵拓并不了解,他会做什么事情我判断不出来。”

  “还、还有呢?”秦元熙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若果真如此,那赵拓做的应该不只是这些才对,应该还有更多,他住在行宫里,几乎与外界绝缘,换句话说,赵拓控制着他,完全有能力做更多的事情。

  “幽禁陛下在行宫就不说了,他还调令了守地驻军,此刻京城外有三十几万大军听命,只要他想做点什么,随时都可以。”言少宁看着秦元熙,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开口:“一方面,他以陆伯桓的身份统率朝中百官,朝中大臣唯他马首是瞻,另一方面,他以大将军的身份召集兵马,只待一个时机,就可以随时、”

  “起兵造反。”

  秦元熙把这四个字替言少宁说了出来。

  “他要造反,他要皇位,他、”按住发闷的心口,秦元熙大口喘着气:“他在等一个机会,他要杀我。”

  他大口地喘着气,明明那个人今天还为了哄他高兴堆了小雪人,明明那个人临走之前还柔情蜜意地吻他,明明那个人看他的眼神那么温柔又缠·绵,怎么可能?怎么会?

  “你、言少宁你说这番话有什么证据?我凭什么相信你?”秦元熙的呼吸有些乱,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抓着毯子的手越是越发用力:“还有,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又怎么能确定到底是赵拓要造反还是陆伯桓要造反?你、你不能信口开河,不能因为你这一番话,朕就随便怀疑他,他、他怎么可能?”

  最后一句问话,近乎无音一般的喃喃自语,不知道是问言少宁还是问他自己。

  “陛下,少宁所言句句属实,再说我一江湖人士,有掺和你们这些事情的必要吗?”言少宁讽刺一笑:“陛下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冒险前来,就是给陛下送个信儿,也算得上是对得起陆王爷了,若非因为陆王爷,此刻天涯海角哪里不能逍遥快活,我又何必上赶着到陛下这里来给自己找难堪?”

  “话已经传到,陛下是信还是不信都与我无关,好自为之吧。”

  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原本来之前他还抱着一丝的想法,想跟秦元帝站在一条线上,能把陆伯桓给找回来,哪知道这个皇帝是个蠢的,活该现在连位子都坐不稳,这都什么情况了,再这么稀里糊涂下去,保不齐命都没了,他还在这儿讲什么信任不信任的问题,简直就是可笑!

  但凡长个脑子的就该知道,那个赵拓从一开始接近他就没有安好心,这一连串的动作相当迅速,一环扣着一环,根本就没有给人反应的机会,可见前期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了,现在竟然还犹犹豫豫。

  等着灭亡吧!

  “等下!”

  秦元熙在言少宁要翻窗户之前,急忙把人喊住:“我没有不相信神医的意思,我只是、我需要缓缓。”

  言少宁并未回头:“那陛下就慢慢证实吧。”

  “言神医。”秦元熙再次喊住了言少宁:“你冒险到这儿来跟我说这些,目的没有达到就走,你甘心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应该是为了陆伯桓,你来找我的目的也是为了陆伯桓,你想知道为什么陆伯桓一直都没有醒过来,可你怎么就确定,你说的那些,就不是陆伯桓想的呢?你怎么就能确定假如赵拓有谋逆之心,陆伯桓就没有呢?”

  这话从秦元熙的嘴里面说出来实在是太过为难,无异于往自己的心里面扎刀子。

  他以为他只是谈了一个比较难一点的恋爱而已,他以为他的恋爱对象只是脑子有点问题,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对言少宁的话,秦元熙其实已经信了八分。

  他看过剧情,知道的东西比言少宁还要再多一点,秦元帝只是一个傀儡皇帝,摄政王要夺权也并无不可,甚至从前期的伏笔中就能看出来,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只是、只是秦元熙以为不会发生了,陆伯桓口口声声跟他说无异于皇位,辅佐朝政也只是因为小皇帝无能,他实属无奈之举,而赵拓又是他的枕边爱人,马上他们还要有一个孩子。

  现在忽然来跟秦元熙说这些,就是事实摆在眼前,他也需要一个消化的时间。

  “陛下错了,我已经知道陆王爷为什么迟迟没有苏醒过来,我也能肯定这一切都是赵拓的主张,跟陆伯桓一点关系都没有。”言少宁沉声说完,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瓶子递给了秦元熙:“陛下应该见过这个东西吧?”

  “这药有什么问题?”

  “见过,见赵拓吃过,还不止一次。”言少宁冷哼一声:“他是怎么对陛下说的?是治风寒的还是滋补的?”

  “治头疼。”秦元熙老实回答:“这药有问题?”

  “大问题。”言少宁盯着小药瓶:“我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东西,才会被赵拓扣押起来,不然,此刻恐怕也跟陛下一样,被关在行宫里,由他摆布。”

  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讽刺:“陛下不奇怪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见陆王爷出现吗?就是因为这个东西,赵拓他用了药,才可以一直保持清醒的状态。”

  “这药我听师父说起过,以前也想过研究出来给陆王爷用,没想到言某人我学艺不精,我没研究出来的东西,倒是提前让赵拓给找到了,他可真厉害。”

  言少宁的语气是感叹的:“这么看起来,其实赵拓早就有准备了,这个时间,绝对比我们能想到的还要早得多,心机确实够重的。”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陛下还有何指教?”

  “你说,他在外用的一直都是陆伯桓摄政王的身份?”

  秦元熙稍微把思绪理了理,努力抓住了一点他想知道的情况:“从我到行宫以来,他一直都以摄政王的身份,代处国事?”

  “是。”言少宁点头。

  “若、若当真如此,我现在就处于被动地位,那我应该怎么办?”

  “陛下要听实话吗?”言少宁的眼神带着几分的无奈:“赵拓真心相反,陛下你是没有能力跟他硬碰硬的,他要兵权有兵权,朝中还有拥趸者,陛下完全没有胜算,现在能阻止赵拓的人只有一个,这也是我冒险来找陛下的原因。”

  秦元熙:“你不会想说那个人是陆伯桓吧?言少宁,你别不是忘了,他们两个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如果赵拓想造反,你怎么知道陆伯桓心里面不是那么想的?你怎么知道陆伯桓不是顺水推舟故意而为之的?你怎么知道陆伯桓不是想借着赵拓的手来造朕的反?”

  “指望他来阻止赵拓?呵,言神医未免也太天真了些吧。”

  “陛下不信陆王爷?”

  秦元熙被问住了,但很快就回道:“如果我不相信赵拓了,那我也不会再相信陆伯桓。”

  他看着言少宁,语气分外认真:“我记得陆伯桓跟我说过,在他的世界里,赵拓跟他就是同一个人,赵拓能有今日,完全就是陆伯桓可以纵容的结果,他养着赵拓,他把自己的一部分寄托在赵拓的身份,如此,你还让我怎么信他?”

  这下轮到言少宁说不出来话了。

  言少宁自始至终都没有把那两个人当成是一个人过,赵拓是赵拓,陆伯桓是陆伯桓,赵拓要造反,陆伯桓却是实打实对那个位子不感兴趣的!

  “信与不信,陛下不妨试试看。”言少宁提醒他:“只要陆王爷能醒过来,我相信他就能阻止赵拓,陛下眼下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秦元熙没有,别说是更好的办法,他连个办法都没有,秦元熙现在脑子里就是一团的浆糊。

  他对赵拓太信任了,那种发自内心的信任,从一开始就根深蒂固,哪怕秦元熙对着陆伯桓各种警惕防备的时候,哪怕他误会陆伯桓想要他命的时候,秦元熙都没有对赵拓产生过一丝丝的怀疑。

  赵拓憨厚老实的形象已经在他心里面了,赵拓的一心守护,呵护备至,不管是哪一点,都无法让秦元熙对他产生一点点的怀疑,现在,忽然闹出来这么一出,说赵拓才是那个要谋反,要杀他的人,这对秦元熙来说,无异于天翻地覆。

  “朕需要神医的帮助,神医不妨暂且留在行宫,朕会替你遮掩身份,不过还需乔装打扮一番,别让他察觉。”秦元熙深呼一口气:“之后的事情,朕还需要一点时间,再做别的安排。”

  行宫很大,防守上也是外紧内松,言少宁想藏起来还挺容易,尤其再有秦元熙的配合和遮掩,就更轻松了许多,等言少宁走了之后,秦元熙守着窗外的那一轮残月,直到天亮。

  他想了很多事情,关于赵拓的,关于陆伯桓的,关于他们两个人的,甚至秦元熙还想到了摆脱不了眼前的困境,要怎么逃跑,乱七八糟的东西,充斥着他的思绪,却唯独想不明白,赵拓为什么会骗他?怎么会骗他?难道说从一开始,赵拓就是在骗他吗?

  赵拓说要忙公事,走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回来,秦元熙手里的话本终于翻不下去,扔掉手里的书,直接吩咐身后的内侍:“备车,朕要出去一下。”

  “陛下。”那内侍却是一脸的紧张:“陛下要出行宫?这、不如等将军回来?”

  秦元熙面色一冷:“什么意思?朕出门还有向他汇报吗?什么时候朕连门都不能出了?”

  说着也不管那小内侍的脸色瞬间苍白,直接就起身往外走:“他不回来,朕还不能走动走动?”

  想出门是假的,秦元熙现在大着个肚子,别说是出门,就是上花园里面转转散散步,他都怕会被人撞见,每次都要赵拓三催四请的才肯挪挪步子,现在忽然说出门,就只是试探一下而已,他就是想看看,赵拓是不是真的把他软禁在这里了,他想证实一下自己还有没有行动的自由。

  事实就是,没有赵拓在旁,他还真的出不了行宫的门。

  秦元熙看着面前的禁卫军,脸上带着一丝的冷笑:“怎么?将军吩咐你们注意朕的安全,难道是让你们软禁朕的吗?到底你们遵的是将军的命令,还是朕的皇命!”

  “陛下赎罪,卑职不敢!”

  见秦元熙面色不善,禁卫军唰唰直接跪了一地,请罪的态度是虔诚的:“只是将军吩咐,陛下特殊时期,非同往常,若是无事,还是尽量不要离开行宫为好,陛下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卑职等。”

  “好好好。”秦元熙一连说了好几声的好,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忽然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吩咐的?该不会是朕一住进行宫,就已经安顿好了吧?若是朕没有猜错的话,此刻行宫的守卫应该不止是你们这些人,行宫外面是不是也驻扎有?朕倒是没想到,真的大将军心细至此,当真是忠心耿耿。”

  “罢,今日就不出去了,朕等着朕的大将军来亲自带朕出这道宫门,也不知道朕还有没有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