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少宁看着王爷瞬间阴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步子,打算先告辞开溜。

  说心里话,言少宁觉得还是赵将军好相处一些,赵拓虽然话少,但不会像陆伯桓那样随时随时都散发冷气,哪怕是酷暑时节,只要陆王爷不高兴,他也能随时随地给你变出来一个大冰窖出来,朝中上下就没有人敢在陆王爷面前放肆。

  其实以前陆王爷也不是这样的,只是近年来,随着病发他的脾气秉性也有了很大的改变,越发的杀伐果断冷酷无情,就好像心里面的那一点柔软全都随着赵拓,一并离他而去。

  留下来的陆伯桓,只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私欲,顶着摄政王头衔的空壳子。

  他完成着他的使命,却也在这个过程中,丢了他自己。

  言少宁觉得被他丢掉的那个自己,就是赵拓,从一开始赵拓偶尔出现,到现在赵拓出现的频次越来越多,也能从侧面反映出陆伯桓的心理。

  他似乎开始厌倦摄政王的这个身份,反而更愿意以赵拓的身份出现,若长此以往,言少宁不敢再想下去,怕终有那么一天,摄政王陆伯桓会被他亲手杀死。

  “你暂时留在宫里。”

  “好。”言少宁分神的功夫就没注意陆伯桓到底说了什么,答应完发意识到不对劲:“我怎么可能留在宫里?我留在宫里你怎么办?皇上他好得很,宫里那么多太医,我留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陆伯桓只给了他一个眼神,不容拒绝的眼神。

  “好好好,我留。”言少宁不欲跟他争辩,只能退步:“那王府里有情况我得随时能出宫才行,还有你的药,一定记得喝。”

  虽然那药可能没什么用,但多少能稳定点心绪,没有坏处。

  “本王即日起,也住宫里。”

  “啊?”

  言少宁看着陆伯桓转身进了皇上的寝宫,心里暗暗吃惊,摄政王留宿皇宫之中,并不算什么大事,陆伯桓又不是没有住过,甚至他在宫里还不止一个住所,彼时皇帝初登基,陆王爷辅佐陛下批阅奏折时,就常留宿陛下偏殿,时日久了,陛下更是直接将离前朝最近的月华殿赏赐给陆王爷。

  入主内宫的外臣,陆王爷是头一个,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

  幸好陛下尚且年幼,并未选妃内宫空虚,陆伯桓住也就住了,朝中大臣也无人敢议论一二。

  陆伯桓在内宫里足足住了两年,等到朝堂局势慢慢稳定下来之后,他从重新搬回了摄政王府,只是不管是月华殿还是皇帝的偏殿,都还给陆王爷准备着,时时扫洒,不敢怠慢。

  言少宁看着陆伯桓的背影,脑海里浮现了一个不敢想的猜测,不想做摄政王的话,那会不会想、换一个更高的身份,一个天下莫能与之比肩的身份?

  陆伯桓进来的时候,秦元熙正躺在舒适的软塌上看着一本传奇话本,别说故事还挺精彩,一伙江洋大盗正在密谋劫御贡,情节刚刚展开,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秦元熙看得如痴如醉,然后手里面的话本就被人抽走了。

  “这就是陛下看的兵书?”

  秦元熙躺着,陆伯桓站着,冷着脸拧着眉居高临下一脸不快,还沉浸在劫御贡情节里的秦元熙脑子还有点迷糊,下意识伸手想拿回话本,手伸到一半就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就以一个很诡异的姿势从软塌上翻滚了下来。

  失去平衡的那一刻,秦元熙觉得完蛋,这次丢人丢大发了。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堂堂皇帝陛下,让摄政王抓到看不正经的话本就算了,还当着摄政王的面摔成这样,脸朝地,皇帝的威严何在?他能丢自己的人,但是不能丢大秦皇帝的脸呀!

  然而秦元熙以为的脸朝地事件并没有发生,他是摔了,摔到了摄政王的怀里,又或者说,摄政王大发慈悲,顺手把他给捞了回来,避免了他跟大地的亲密接触,秦元熙松了一口气,下意识拍了一下胸口。

  “陛下这是怕我?”

  “怕你?我、朕怎么会怕你,摄政王说笑了。”秦元熙僵硬着动作,拉了拉自己有点乱的衣襟,整理天子的仪表,当着臣子的面,衣衫不整像什么话。

  陆伯桓看着他的小动作,眼眸微沉,皇帝从前是很怕他的,那种怕是带着距离感,甚至还带着两不相与的防备和恨意,陆伯桓丝毫不怀疑,如果给他机会,那个胆小懦弱一事无成的皇帝陛下一定不会对他手软,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可惜,他没那个本事,不仅没那个本事,还既胆小又懦弱,没有摄政王的辅佐,根本就撑不住朝堂也坐不稳他皇帝的位子,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

  低头再去看已经在软榻上假模假样整理自己衣服的秦元熙,陆伯桓可以确定,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此刻的秦元熙看他的眼神都跟从前完全不一样,现在也是怕,但是这个怕就虚得很多。

  秦元熙的怕只是表面的怕,甚至陆伯桓还几次注意到他趁着自己不注意,悄悄地比鬼脸做小动作,幼稚得像个小孩儿一样。

  而且,陆伯桓再看着已经坐端正的秦元熙,不管秦元熙自己有没有发现,但是陆伯桓能感觉到,这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很有问题,好像小孩儿看到了嘴馋时想吃的糖果,眼巴巴的。

  “王爷?摄政王?”

  秦元熙见面前的陆王爷又不说话,黑着一张脸杵在自己面前,实在是很扫兴。

  “摄政王可是有什么事情?”秦元熙的视线还在陆伯桓手里的话本上,他还没看完呢,正是精彩的情节,陆王爷您有事说事,没事就赶紧走吧,别打扫我看小说。

  看见那张脸就烦,讨厌死了!

  秦元熙对自己的定位还是比较明确的,他就是一个傀儡皇帝,说傀儡皇帝可能有点委屈自己了,可算现在真让他干点什么,秦元熙也干不了,不如把自己当吉祥物,朝中诸事有大男主在,他就随便代表一下皇室。

  没事儿看看话本故事,虽然无聊了一点,但这日子也不是不能过,从前那个傀儡皇帝藏了不少的猎奇华话本,也够秦元熙看上一段时间的,然后调整一下心态的。

  “给陛下布置的功课,陛下不做,反而赖在这里看这些三教九流的东西,陛下如此不思进取,如何对得起先帝,对得起祖宗!”

  “怎么就三教九流了?”秦元熙有点不乐意,拧着眉:“不就看个小说,至于上纲上线吗?多大点儿事儿呀!”

  还说他不思进取,他倒是想进取,他能行吗?他能吗?他有这个机会吗?

  本来还有个忠心耿耿的大将军在身边护着,秦元熙也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在书中的世界小展一下宏图,不管怎么说,他都比这些书里面的顽固多受了几千年的教育不止吧?搞不好还能创个繁荣盛世呢。

  现在可好,好好的大将军说没就说,说好的铲除奸佞给朕做靠山呢,都他·妈是放屁,连点根基都没有,就他一个傀儡皇帝,一对二他干嘛?是嫌自己活得太长吗?

  看会儿小说还要被念叨不思进取,秦元熙是真想把话本摔某人脸上。

  说话不算话的狗玩意儿,看见就烦!

  “陛下不顾江山社稷皇家基业私自出宫以身犯险,险些酿成大祸,现在还不思悔改,惫懒成性,屡教不改情节恶劣,请陛下入奉孝殿当着先帝与祖宗的面,好好反思反思自己的行为,什么时候课业做完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听着陆伯桓一字一句没有感情的训斥,把他形容成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皇帝一样,好像他就成了皇家的蛀虫,秦元熙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直接就站了起来,仰着小下巴瞪着陆伯桓。

  “哼,丁一,奉孝殿!”

  顶撞陆王爷他还没有那个本事,不就是奉孝殿,又不是没去过,那地儿他熟悉,除了阴森点,也还是个金碧辉煌的大殿,各方面条件也都跟得上,虽然没有他的寝宫那么舒坦,但是秋老虎的余威犹在,就当给自己换个凉快的地方了。

  陆伯桓看着秦元熙气势汹汹地站起来,脸上的表情还很凶的样子,以为他要跟自己理论一番,谁知道他竟然扭脸就走,气鼓鼓的好像是在赌什么气一样,结果刚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身,折返了回来。

  手心一空,秦元熙抢走了陆伯桓拿着的那本话本。

  陆伯桓看着一眼已经空了的掌心,摩擦着指尖,嘴角带出一抹不明的笑意。

  胆子挺大,都敢到他手里来抢东西了,而且还抢得这么直接,这是间接反抗吧?

  好,很好。

  “丁一,告诉陛下,今晚本王检查他的课业,如果不能按时完成,抄十遍《子经》。”陆伯桓说完似乎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句:“如果《子经》他也不抄,那就请皇家宗法。”

  “是,奴才明白,奴才一定会督促陛下好好完成课业。”丁一满头的冷汗,小跑着去撵已经走远的陛下。

  陆王爷都要请皇家宗法了,也不知道陛下这是跟王爷较的什么劲,看来这回的事儿很大。

  “什么皇家宗法?”秦元熙压根就没当回事,换了个地方继续美滋滋看他的话本,根本就没把陆王爷的话放在心里面。

  陆伯桓是什么人,那是把持朝野的摄政王爷,他这个皇帝越草包,越无能陆伯桓这个摄政王才越安心,什么课业不课业的,难道写上两篇关于剿匪的心得,陆王爷就会开始教他怎么治国吗?

  开玩笑,不就是换个法子找他麻烦呢,意思意思就行了。

  他越是烂泥扶不上墙,陆伯桓才应该越高兴。

  “就是、”丁一给陛下敲着腿,认真回话:“先帝在时,摄政王就已经是太子少师,曾下过旨意,要以师礼待之,还特意赏赐御制戒尺,可代天子训诫。”

  “他要打我?!”秦元熙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小话本也不看了,扔到一边:“是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我不写,也不抄书,他就要打我?”

  没等丁一回话,秦元熙立马站了起来:“笔墨呢?快点笔墨伺候。”

  不是他识时务,是秦元熙忽然想起来,书中好像还真有这么个情节,说的就是陆王爷以御制戒尺打了傀儡皇帝的事情,好像打得还挺惨,直接把皇帝打得两天没有上朝。

  想也知道,陆伯桓那种心狠手辣的狗东西,真要动手打他,肯定不会手下留情的,秦元熙又不傻,犯不着给自己找不痛快,赵拓那双大手他太清楚了,真要用那双带着薄茧的手来打他,一定会皮开肉绽的。

  写,不就是写篇文章,有什么大不了的,写就是了,做人何必为难自己。

  提笔蘸墨秦元熙就犯了难,他毛笔字写得不错,小时候跟姥爷一块儿练过,不至于在写字上面犯难,但写字只是入门好吗,陆伯桓那狗东西让他写一篇关于剿匪事件的策论出来。

  那东西肯定跟叙事作文不一样,秦元熙怎么可能写得出来,扔了一地的纸团,最后趴在了案几上,瞅了一眼旁边的小心伺候的丁一,问:“你会写吗?”

  丁一专心研墨,对着讨好的笑脸:“陛下,奴才不识字。”

  又团掉一张纸,秦元熙实在写不出来:“那什么陆王爷让我抄那本书来着?你去拿来。”

  “陛下,是《子经》,不然陛下还是做文章吧?《子经》抄起来怕是得抄上一晚上也抄不完呀。”丁一捧着一本书过来。

  秦元熙松了一口气,不是大砖头一样厚的书,在他接受范围之内,这个勉强还能抄一抄,什么文章,肚子里面没有墨水,勉强也勉强不出来。

  “就这个吧。”秦元熙直接脱掉了外衫,撸起袖子开始准备干,不就是抄个书,有什么大不了的,谁小时候还没抄过作业呀,就当是练习毛笔字了。

  陆伯桓那边处理完朝政,又查了吏部官员的一些案子,等他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捏了捏眉心问身边的小内侍:“陛下还在奉孝殿吗?可曾用过晚膳?”

  得到肯定的回答话,才迈步去了奉孝殿。

  奉孝殿内,秦元熙正在专心致志地抄书,一旁的丁一跪着给他打扇,陆伯桓站在外面,就看见案几上点了香炉,青烟一缕一律袅袅升起,秦元熙提笔写得很认真,恍惚中那么一看,竟然还有点淡泊宁静的感觉。

  “写得如何了?”

  陆伯桓是来检查功课的,哪知道秦元熙根本就没有写他布置的课业,三选一他选了最简单的抄书,还抄得津津有味,只是在听见陆伯桓声音的瞬间,立刻捂住了自己正在写的东西。

  一脸的警惕:“你怎么来了?明明就还不到时间。”

  这不就是考试的时候提前让人家交卷,明显犯规呀!而且你来就来吧,为什么连个通报都没有,忽然出现很吓人的好不好?!

  再一想到自己刚刚写了什么,秦元熙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只是抄书抄得有点累,换一下心情而已,哪知道还让陆伯桓逮个正着,早知道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乱写,现在可好,感觉后背都出了一层的细汗。

  “过来看看陛下有没有偷懒。”

  “怎么可能。”秦元熙皮笑肉不笑:“我怎么可能偷懒。”

  “看来陛下在宫外过得很开心,乐不思蜀到连自称都不会用了吗?”陆伯桓弯腰捡了几张秦元熙之前已经写好的字,拿起来的时候看了秦元熙一眼,那一眼有点深,明显是藏着什么情绪,可惜,秦元熙太过紧张,根本就没注意到。

  “是,摄政王教训得是,朕知道错了。”

  自称这个问题,他还真是记不住,之前在宫外的时候轻松自在没所谓,回宫以后也没注意,你来我去的压根就没想到这一点,现在活该被陆王爷上眼药。

  “摄政王事物繁忙,朕在这里绝对没有偷懒,绝不叫摄政王忧心。”秦元熙捂着面前的纸,一脸真诚地保证道:“朕会好好写,也会把摄政王教诲放在心上。”

  “哦?”陆伯桓捏着薄薄的两张纸抖了一下,然后松手,纸张轻飘飘地落下,差点落到秦元熙的脸上,他躲了一下,只是按着桌面的手并没有松开。

  “我的教诲是什么?陛下又听了什么?”陆伯桓弯腰,一手按在了秦元熙面前的案几上,语气微凉:“我让陛下作一篇关于匪患的文章,陛下出宫一趟相比对民生也有所感悟,既然体察民情总要有所收获才对,陛下写了什么?”

  “写、是你说的,可以抄十遍经书,我在抄书。”秦元熙本来还觉得自己很有理。

  本来就是三选一呀,他写不出来文章又不想挨打,选个中间项那也是十遍的经书,一笔一划抄起来也很累的,但是看着面前的陆伯桓,他就怎么都说不出来,莫名其妙就觉得自己好像矮了一头一样。

  尤其是他手里面还有一个“罪证”,就更没办法直视陆伯桓的眼睛。

  移开视线,假装镇定:“那摄政王待要如何?”

  “我让你写文章,你阳奉阴违,陛下说要如何?”

  “哪有阳奉阴违,我、”秦元熙就只觉得手腕一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衣袖下面死死护着的那张纸就已经到了陆伯桓的手里,秦元熙的脸色也跟着变了一下,悄悄往后挪了挪,喉咙一动咽了下并不存在的唾沫。

  陆伯桓手里那张纸上,只写了五个大字:陆伯桓真狗!

  “你听我解释。”

  陆伯桓挑眉:“解释。”

  “就、那个、”

  秦元熙结结巴巴实在解释不出来,这要怎么解释?我那是夸你呢?夸你帅,夸你忠诚,夸你是人类的好朋友?

  “就是吧,那是一句俚语,宫外百姓常用夸奖一个人有忠犬般的品质,就、勤劳朴实、嗅觉敏锐,能破案”秦元熙越说紧张,手心直冒汗:“又聪明还有灵性还很忠诚,是好朋友、还有……”

  他已经说不下去了,偏偏陆伯桓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头磕在案几上,“咚”地一声,很清脆:“我错了,不对,朕错了,朕不该抄书的时候开小差,不该写些有的没的,摄政王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我、跟朕一般见识。”

  秦元熙一边道歉认错,还一边觉得很委屈,如果只是陆伯桓,他才不愿意动笔写跟那狗东西有关的任何,哪怕只是一个笔画都不会动笔,可他坐在这儿,抄着书,写着写着,脑海里面浮现的全都是那张脸。

  狗东西,把老子的大将军还回来呀,啊啊啊,快点还回来!

  陆伯桓捏着手里的鬼画符一样的纸,上面的字有点奇怪,但他大概也能猜出来是什么意思,再去看垂头丧气的秦元熙,还有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眼里的情绪愈加复杂。

  良久之后,才背过手,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二十遍!”

  作者有话要说:  秦元熙:陆伯桓真狗!

  陆王爷:写的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