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禹涵猛然惊醒,梦里那刺得人眼睛生痛的灯光、巨大的撞击声和恐怖的挤压感过于真实,他又一次被拉回了那次可怕的车祸,病号服上全是冷汗。

  他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头慢慢平复急促的喘息,外面灯光亮了,这天正好是柳姨值班,她披着一件针织衫,担心地看过来:“又做噩梦了啊?”

  禹涵点点头,心里依旧发悸,汗水浸透的衣服被夜风一吹,又湿又凉。

  柳姨帮他倒了杯水,看他喝下后又拿毛巾给他,现在禹涵的伤口愈合的差不多,已经可以洗澡,于是便挪下床来,拿着毛巾走进了浴室。

  他尚未完全清醒,手放在门把手上的时候有一瞬间迷迷糊糊地觉得他拉开门可能会看见一双交缠的人影,被惊得打了个冷战,彻底醒了,自嘲地笑了笑——这已经是他的第二世了,他真的不想再接着被恶心下去。

  柳姨在后面看见他打冷战,连忙关了客厅的门,催促道:“快进去,当心感冒,感冒可就麻烦了!”

  禹涵道:“我这就进去,您睡吧。”

  “你进去冲冲,我在外面听着点动静,快去吧。”

  禹涵这才进了浴室。

  花洒打开,暖融融的水流洒在身上又沿着白皙光滑的皮肤蜿蜒流下,发凉的手足逐渐恢复过来,身体的每一寸都像是浸泡在甜柔的春风里一样,舒适的让人想要叹息。

  禹涵冲洗了一番,手搭在小腹上的时候微微一顿。

  四个多月的肚子已经不小了,这些日子可能是因为禹涵生病没什么胃口,只比刚重生的时候长大了一点,顶的小腹圆鼓鼓的,倒是一如既往的活泼好动,经常在里面拱来拱去,现在大概是睡了,很安静。

  禹涵之前身体没养好,心情也不好,总是吃不下多少东西,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饿着他了,而且也不怎么摸它和它说话,说不定小家伙莫名其妙地被换了个爸爸也很委屈呢。禹涵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摸了摸肚子,关掉花洒用浴巾擦干了身体,换上新的衣物出去了。

  病房里日光灯关上了,只留了两展色调暗黄的床头灯,柳姨穿着她那件米色针织衫坐在沙发上低头划着手机,听见禹涵出来了抬起头,对他温和一笑:“洗好了,快睡吧。”

  禹涵看着她,突然想,如果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活着的话,会不会也是这样,在灯下等着他回家。

  他上辈子的一生,父亲不仁,母亲早逝,继母不慈,继妹刻薄,遇人不淑,堪称是糟糕至极。

  这一世,他一定要过得很好,才不辜负上天赐予的他这一次额外的机会。

  禹涵躺好了,柳姨便起身给他掖了掖被子,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在了他的床边。

  “柳姨?”

  柳姨温暖略带粗糙的手抚了抚他的前额:“小涵,你明天就该出院了是不是?”

  洛禹涵一怔,这些事徐梅从来不会跟他商量,连护工都知道的比他要早,但是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柳姨道:“我看你年纪小,多跟你说几句,你别嫌我烦。”

  洛禹涵赶忙道:“怎么会,您说,我听着呢。”

  “这些天我在旁边这么看着,你们家挺有钱,但是说实话,你家里人对你不够上心。别人不管你,你自己得多注意,不能跟小孩似的,想吃饭就吃饭懒得吃就饿一顿,不爱吃的菜一口都不动,身体哪受得了啊。还有冷了热了自己换衣服知道吗,你现在怀着孩子,感冒了医生都不敢给你乱用药,生扛着多受罪,自己预防着点。等身体养好了就不能跟现在似的了天天躺着,好多富人家怀了孕都是大鱼大肉的跟个菩萨似的供着,这样不行,每天都得运动,要不然到后面还是你自己受罪……”

  柳姨说起来就没个完,絮絮叨叨的,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是些琐碎事,但是禹涵听着听着忍不住鼻头一酸,眼里泛起泪花。

  他至少有十年没有听见过有人这样对他唠叨了。

  这样琐碎而熨帖的关怀就像刚刚浴室里的热水一样将暖意送到他的四肢百骸,他被前世种种磋磨的几乎没有了温度的一颗心被捂得温热起来,禹涵闭上眼,一滴泪水被这样一抿便滑落了,顺着脸颊没入鬓角。

  柳姨住了嘴,摸摸他的头发:“我年纪大了话多,就是看着你就想起我儿子,你们在我眼里都是小孩,都不让人放心。好了,你睡吧,以后有空给阿姨打电话。”

  禹涵闭着眼睛点点头。

  第二天上午,果然如同柳姨所说,有人来接他出院了,门外传来动静的时候禹涵颇为期待地走出去看了看,然而是徐梅带了几个人过来,却不见齐凛。

  禹涵有些遗憾,却也没说什么,徐梅差人办好了出院手续,本来说要帮禹涵打包行李,后来又嫌医院里有细菌不干净,直接把所有东西都丢掉不要了,这下倒也干脆,几个人便一起下楼,柳姨站在医院门口把他们送走,禹涵坐在车子后排,扭着头看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不见,微微有些眼热——这是他重生以来最亲近的一个人,如今乍一离开,心里很是难受。他原本是没有这么多情善感的,毕竟也是活了三十来年,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不该经历的也经历了不少,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具年轻身体的影响,禹涵只觉得自己的情感比原来要丰富敏锐得多,比如此刻,他就有一种孤独和委屈。

  这种情感使他不由得问徐梅道:“齐凛呢?”

  徐梅也坐在后排,正在看手机,闻言笑了一声:“你还真当他愿意管你啊?他日理万机忙着呢!也就随口那么一说,还不是我照顾你?”

  禹涵被她语气的不善弄得有些不舒服,不清楚为什么徐梅作为一个母亲会这样说道自己的儿子。他还记得小时候的徐梅阿姨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与齐父琴瑟和鸣,感情极好,他那时看着徐阿姨看着齐叔叔满心满眼都是丈夫的样子常常十分羡慕,在他眼里,那样的夫妻是世界上最恩爱的,而他们的儿子齐凛,也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那时的徐梅也的确很疼爱齐凛,虽然给他喂奶喂饭穿衣这些事都是保姆代劳,但她也经常抱他亲他,给他们准备点心,是一个很美满的三口之家,不知为何母子关系会如此恶劣,也不知为什么徐梅如此心狠,为了一个孩子要了身体原主的性命。

  禹涵噤声,将目光投向窗外,道路两边的建筑逐渐变少,道路也空旷起来,应当是在朝着郊区的方向,如果没有猜错,他们应该是要回到齐家的老宅,也就是当年齐凛和洛禹涵一起长大的地方。

  禹涵没有手机,想必是被徐梅拿走不许他多玩,只是看着外面的景色便有些无聊,加之刚刚出院精神不很好,禹涵没过多久便歪头靠着车窗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下,徐梅叫他:“下来吧。”

  果然,是老宅。

  十多年过去,这栋宅子经历了风霜雨雪,更添了几分斑驳古韵,除了老旧了一些之外,几乎与当年禹涵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房屋前面碧草如茵,四周葳蕤葱茏的绿化环绕着红砖别墅,侧墙上还爬着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就连多年前洛禹涵喜欢荡着玩的秋千也还在原来的位置,禹涵看着眼前种种,不由得想起那句诗来。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谁能想得到,再次回到这个房子的他,已经是这样一个身份了呢。

  徐梅没有给他多少好好看看这处宅子的时间,指挥着帮佣把行李搬进去,便叫着禹涵进房间了。齐家的主屋是一栋三层小别墅,当年的布局是一层有客厅厨房和两间客房,二楼有客房健身房,三楼是齐凛一家三口住的地方,齐家还有其他的亲族,都不在这边。小时候的洛禹涵原本是和爸爸住在二楼,但是齐凛不愿意,非要他搬到三楼和自己住隔壁,于是洛禹涵就在那里住了好几年。家里房间不少,长期做工的司机保姆都在里面住着,因此虽然大却不显得冷清,况且那时还有两个孩子,虽说都不吵闹,但还是让家里很有活气。但是如今不知怎么回事,禹涵一步踏进来觉得有些清清冷冷的感觉,屋内依旧窗明几净,人来人往,却无端生出几分寂寥。

  徐梅直接将他领到了一楼客房,旁边就是照顾他的保姆方姐的房间,大概是怕他上下楼梯出什么意外,就干脆不让上楼了。屋子不小,也十分整洁,床铺得整整齐齐,床头放了几本早教书,禹涵拉开衣柜,柜子挺大,但是衣服没有几件,可怜兮兮地挤在角落里,禹涵随便挑了一件出来,发现是件胸前印着北极熊的卫衣,顿时“啧”了一声,又换了一件,结果这次是个皮卡丘,禹涵颇为不认同这个二十二岁小朋友的审美观,但是如今也没得选,他只好拿了一件到浴室里,冲了个澡换了衣服,打算躺在床上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