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病这些日子里,禹涵本是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糟心事,养好身体才来日方长,但是有些时候,人越是不想去想什么就越是无法控制,禹涵养病整天都无所事事,哪能不瞎想,重生前的种种杂事不断在脑海里萦绕,即使白天做了别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晚上也会无可避免地梦见过去的事情。

  他梦见的最多的,自然是重生的那个晚上。

  他和吴宏是大学同学,洛禹涵年少时容貌最盛,在齐家养出来的一身贵气尚没有被岁月揉搓打磨,也没有经历多少家里一地鸡毛的折磨,其人斯文俊秀,温文尔雅,放在古代便是个如同皎皎明月一般的温润公子,又常常在各类公共活动里出现,算是学校里的一个风云人物,倾慕者并不算少。吴宏注意到他时正被一群狐朋狗友簇拥着去校外,路过学校文化广场的时候往大屏幕一瞥,就看见了正在录播的音乐节影像,洛禹涵坐在钢琴前,灵巧纤细的手指仿若穿花蝴蝶一般上下翻飞,白皙的脸颊上浮着浅浅的笑,一身剪裁得体的燕尾服衬出少年纤细的腰身,舞台的聚光灯下耀眼而又完美。

  即使是大屏幕糟糕的画质也无法掩盖台上男孩的光芒,吴宏定在原地,看向男孩的视线灼热到滚烫。

  接着,吴宏就开始了他长达两年的追求。

  吴宏的朋友一开始都以为他在开玩笑,毕竟他这样的公子哥儿,根本没多少耐心,有追人的功夫还不如花点钱直接约一个,又漂亮又听话,省时又省力。吴宏以前也是这样,谁知道对洛禹涵竟然出奇地上心,风雨无阻地送饭送礼物,连之前天天逃的课也来好好上了,就为了能和他坐一起,死皮赖脸地约饭约自习,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期顽固程度令人叹为观止。洛禹涵开始当真看不上他,送的礼物也悉数退了回去,但是耐不住一日一日地磨,最终还是在毕业的散伙饭上一群人的起哄之中,在酒精和热烈的气氛双重催化之下,答应了。

  如今已经七年。

  七年之痒,可能就是这样吧。

  他不想要孩子,为此与吴宏争吵了不知多少次,但是就在前不久,他还是妥协了,也许是年纪大了顾虑多了,也许是厌烦了不停地争执,总之洛禹涵愿意让一步,打算在吴宏的三十岁生日那天给他一个惊喜,便偷偷去医院检查了身体,和医生预约了植入手术。

  手术之前,他需要连续打一周的激素调整药物来调理身体的激素环境,以最大限度地降低排异提升成功率,这种药物会改变身体的内部环境,也会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些不良反应,反应的程度因人而异,洛禹涵不幸的属于比较严重的那一批。

  他在第四天出现了强烈的晕眩症状,当时他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处理材料,只有一个人,眩晕感突如其来时他差点栽倒,手在胡乱挣扎时被美工刀划了很长一条口子,洛禹涵坐在凳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够行动,手上全都是鲜血,精心处理了两天的材料也毁于一旦。他简单处理了伤口,打车去了医院。

  医生诊断后给他挂了吊瓶,当时已经很晚,挂完水大概就到了深夜,洛禹涵和吴宏一起住的地方离医院很远,他不想再来回折腾,就给吴宏打了电话,打算在旁边的宾馆休息一晚。

  凌晨一点,洛禹涵离开医院,眩晕的症状有所减轻但还没有完全消失,他站在医院门口本想往隔壁酒店的方向走,却担心起家里的猫主子,吴宏早上起得晚,咪呜早上起来就要饿,到卧室里去跟他讨饭吃,一人一猫一个起床气严重一个饿得要发疯,准得打起来。

  于是洛禹涵脚步一转,还是决定打车回家。

  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家里等着他的是这样一幕。

  凌晨两点,洛禹涵输入指纹打开房门,惊讶地发现卧室里透出隐隐的光亮,里面透出隐约的水声,不知道为什么洛禹涵隐隐有种奇怪的预感,他眼皮狂跳,有些不安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举步向卧室走去,深夜静谧,每一丝动静都被无限放大,比如水声,比如脚步,比如心跳。洛禹涵的神经被这些细微的声音挑逗的紧绷起来,慢慢往前走去。

  扶住门把手后,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看见一地凌乱的衣服的那一刻居然有种果真如此的怪异想法,即便如此,被扔在最上面的是极为显眼的,一件明显属于女士的内衣,还是让他心里的怒火疯狂燃烧了起来。

  洛禹涵只觉得自己心脏跳得极快,砰砰砰似乎要撞破胸膛,呼吸也变得急促,刚刚被药物压制的眩晕感卷土重来,一阵一阵侵袭,他脚下几乎有些发飘了,周围的景物变化着扭曲着,他心底保留着不知是怎样的期盼还有孤注一掷的决然,一把拉开了浴室门。

  水声与温暖的雾气扑面而来,他常用的沐浴乳依旧芬芳,随之而来的那一声尖锐的叫喊却不怎么美妙。

  赤条条的一双人影能灼瞎人眼,女人大声尖叫躲闪,什么东西被吴宏直直扔向了洛禹涵砸在他的手臂上有滚落在地,是一管打开了盖子的润滑剂。惊慌之中花洒被打落,温热的水流打湿了他的裤脚和鞋子,他扶着门把手的手用力攥紧,愤怒疯狂挤压心脏,几乎让人窒息。

  吴宏大声斥骂着让他出去,洛禹涵却一动不动,待水汽散尽,他才看清女人的面容。

  她蹲着身子双臂捂着自己的胸部,头发尽湿,脖颈上还有新鲜的吻痕。

  是他继母带来的妹妹杨曼曼。

  那种铺天盖地如同海潮一般席卷过来的愤怒和不敢置信,还有如同自潮湿的坟地里攀附而上的阴冷湿寒,洛禹涵被巨大的震惊和痛苦撕扯开来,一时之间无法给出任何的反应。

  吴宏从最初的慌乱中反应过来,立刻扯过一边的浴巾裹在自己身上,洛禹有些支撑不住自己,一半的重量都压在了手中扶着的门把手上,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胸口却不受控制地快速起伏,手也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发抖。

  吴宏吼道:“你先出去!”

  洛禹涵咬牙道:“出去干什么,怎么,你原来还要脸的吗?”

  吴宏上前来拽洛禹涵的手臂,被他狠狠甩开:“别碰我,我恶心!”

  吴宏也怒了:“你恶心我?我不恶心你那一股假清高吗?我把你当个宝贝供着,你拿我当人看吗洛禹涵,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你就是愿意看我跟条狗一样绕着你打转儿是吧!我受够了!从来都是我在付出,你呢,你为我想过吗,我就想要个孩子,难不成你不愿意,我要让我们老吴家绝后吗!”

  洛禹涵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脚抬起狠狠往他腹部踹了过去!

  的确刚刚开始的时候是吴宏展开追求,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吴宏更加主动,洛禹涵是个慢热又含蓄的人,不习惯张口闭口爱你想你,也总是希望能保留自己的私人空间,但是两人相处久了洛禹涵也在逐渐的改变,他学了吴宏的家乡菜,去了解吴宏喜欢的东西,按吴宏的喜好装修两人的家,帮他打理衣柜搭配衣物,甚至悄悄准备了植入手术。洛禹涵没有买过花也很少诉过爱语,所有的付出都隐没无声,他以为吴宏是知道的,却没有想到这一切都被吴宏全部忽视。

  他生性温和不争不抢,也打小就没有学会和人耍嘴皮子打嘴架,吴宏这一堆歪理邪说出来他纵使气得浑身发抖也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反击,干脆就直接动了手。

  这一脚带了十成十的怒气,浴室地面又滑,吴宏没防备一向性格温和的洛禹涵能二话不说就动手,直接被踹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声,而洛禹涵自己本身就站得不稳,被反作用力带的也摔了下去,杨曼曼尖叫着上前来扶吴宏,也不顾身上还没有衣服,对洛禹涵叫道:“你打人干什么!”

  洛禹涵本就不舒服,被气得头脑发晕,又在潮湿憋闷的浴室摔了一跤,眼前阵阵发黑,外界的声音也时远时近,他心知自己情况不好,无论如何也不想晕在这里,便撑起身子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浴室里狼狈的二人,踉踉跄跄下楼去了,在车里打开车窗坐了很久,才驱车离开。

  汽车飞驰在深夜无人的公路上,洛禹涵气闷至极,越是想越是恼怒,无法自控地把油门狠狠踩了下去,借此发泄内心无法控制的愤怒,凉风向车窗里灌进来吹得他发丝凌乱,风声猎猎,刮在脸上生疼,心头怒火熊熊燃烧几乎燃尽了理智,洛禹涵根本没有意识到迈速表上的指针已经转到了过高的位置,接着一道耀目的灯光晃了他的眼,对面行驶来的车辆打着远光,洛禹涵的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刺耳的刹车声以一声爆裂般的巨响结束,洛禹涵胸口剧痛,接下来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