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

  他们一家风尘仆仆的到了北沧府。

  北沧府水汽很重, 吹来的风都带着海盐的味道。

  原本他们是想要将周子奇留在京城读书的,但周子奇不愿意离开他们,周子墨多少也有点舍不得, 就带上了周子奇, 并决定让周子奇在北沧府的府学读书。

  一行人在府城的官员的迎接下, 下了马车直接进北沧府的知府府。

  府城的官员在知道新赴任的知府大人夫郎是永宁朝第二位封号诰命时,都有些惊讶。

  对于南溟州,出现了一位嘉昭县主就已经很让当地的百姓骄傲了,现在又来了一位封号诰命,难道南溟州的水土格外养人吗?

  虽然他们作为官员外男没有见到那位诰命夫人,但一般这种诰命夫人都不会长期呆在后宅的, 以后应该会有机会见到那位诰命夫人。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打听一下这位新任知府大人的身份, 了解了解他身后有没有站着什么人, 再就是这位大人是个什么性格。

  虽然他们知道在上一任知府的情况下, 陛下派来的人肯定和上一任的知府是不一样的,但他们以后要在这位知府大人手下讨生活, 那自然是想要摸清这位大人的脾性的。

  因此就有人试探的提出了要宴请许文崇, 为许文崇接风洗尘。

  许文崇闻言冷淡的瞥了一眼提出这个的官员。

  那个官员明明四五十岁的人了, 却硬生生被许文崇这二十来岁的年青人这一眼看得冷汗直冒。

  许文崇慢条斯理的道, “这位大人尊姓?”

  那个官员硬着头皮躬身道,“大人言重了,下官北沧府同知,姓穆,字叙英。”

  其实虽然许文崇是他的上官, 作为年长者, 这个官员也是不用这么介绍自己的, 这样介绍自己, 就是把自己完全摆在了下位,边上的几个官员无不凛然,知道这位许大人不好惹了。

  就是不知道是这位许大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背后有人,所以才没有什么顾忌。

  许文崇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穆大人,本官听闻嘉昭县主如今就在北沧府城养伤?”

  穆叙英不知道许文崇突然问起嘉昭县主做什么,之前说的也是接风宴,跟嘉昭县主没有什么关系吧……?

  许文崇收敛了自己脸上意味不明的表情,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来,“本官夫郎听说嘉昭县主在北沧府养伤,想要拜会一番,作为夫君,本官自然是要同去,诸位大人的好意,本官心领了。”

  几位迎接的官员心中都涌出了一丝疑惑,看之前许文崇的表现,跟他们说话也称不上客气,可这次虽然拒绝了他们的接风宴邀请,却又给他们周全了面子。

  他们都不清楚许文崇到底是个什么脾性。

  不过很快许文崇就说自己家中还要整顿,不方便接待他们。

  官员们听懂了许文崇的意思,纷纷告退。

  官员们离开了知府府。

  周子墨指挥着跟来了北沧的几个仆婢收拾府邸。

  北沧府到底不如汴梁繁华,哪怕北沧府通敌祸害了那么多的百姓,也没有汴梁知府府的一步一景,只能说府邸比较大。

  周子墨带来的仆婢不多,收拾了半个府,也就差不多够住了。

  许文崇在周子墨嘱咐柳嬷嬷把小床往正房搬的时候,赶了过来。

  “子墨,他们现在也有两岁半了,现在正好换了环境,倒不如让他们自己睡,我们晚上睡前陪着他们就好了,不必再让他们继续跟着我们睡一个屋。”许文崇拦住了正要去安排人去搬小床的柳嬷嬷,转身跟周子墨道。

  周子墨有点犹豫,“可是刚换新家,他们也不习惯,要是还要跟我们分开来睡,我怕他们半夜醒来会哭。”

  许文崇飞快的给出了解决办法,“这两天我们抱着他们在我们的床上睡吧,等他们习惯了北沧,就可以分房睡了。”

  周子墨看了看趴在何氏和许纹绣肩膀上焉儿吧唧的两个小团子,狠狠心,同意了,“那好,就依你说的去做。”

  许文崇达成了目的,开始帮他整理府务,一大家子忙到了亥时才睡下。

  第二天,周子墨就去了嘉昭县主所在的府邸想要见一见嘉昭县主。

  开门的是一个兵丁,他挎着刀一脸愁容,见到了前去叫门的夏槿正欲皱眉,听到了夏槿说前来拜见的是嘉淮恭人,想要见一见嘉昭县主,要是嘉淮县主无力夫郎自然不会打扰云云。

  那名兵丁脸色好了很多,但还是面带愁容,只是点头邀请嘉淮恭人入府等候。

  没有让周子墨在正厅等多久,就有一个小哥儿红着眼眶过来说县主有请。

  周子墨刚要入房,就听到了一句“哎呦我去,轻点轻点。”

  周子墨脚步顿了顿,总觉得这说话的语调有点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哪里熟悉了。

  等入了房,这才看见了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面庞温婉秀气的哥儿,身姿纤弱,不过因为侍从正在给他换药,清秀的脸庞微微扭曲,破坏了那一份弱柳扶风的美感。

  周子墨觉得哪里怪怪的,这样一个还没他健壮的哥儿就是当年戴孝替父领兵抗击海寇立下奇功的嘉昭县主?

  总给他一种亲眼目睹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震惊感和荒谬感。

  他站在隐蔽处,正在上药和正在换药的两人都没看见他,领他进来的侍从在门口就离开了。

  因此在他听到那位嘉昭县主问侍从嘉淮恭人什么时候来,他好装一装淑男时,心里的疑惑几乎溢于言表。

  正当他要上前一步出声拜见嘉昭县主的时候,就又听到了嘉昭县主骂人,“林有道那个狗币崽子,格老子的敢陷害老子,妈的。”

  周子墨:啊,有那味儿了。

  这优美的中国话,就是这中国话总有一股子的大碴子味。

  本想往前迈一步表示自己在这里的周子墨默默的停下了脚步,他心中有一种荒诞的猜测,既期待又恐惧的听着主仆二人对话。

  “皇帝说了要把林有道怎么着了吗?”嘉昭县主已经上完了药,正在包扎,现在就只是在说大魏官话。

  其实大魏的官话和前世的普通话很像,周子墨穿越过来的时候,就通过记忆自然而然说起了北境话,所以没在这个地方露陷。

  给他包扎的侍从回道,“县主,陛下已经判定林有道腰斩,参与此事的秋后处斩,成年男女眷属发配流放,那些孩子就充作了奴籍。”

  嘉昭县主恨恨道,“老子吭哧瘪肚的才把那些玩应儿打的不敢上岸,这老比登居然暗地里养那些玩应儿,还把老子整成了这副德性。”

  侍从没做声,显然是习惯了自家县主骂人的话。

  嘉昭县主还在骂林有道,骂完了林有道接着骂海寇,周子墨听着那不重样的骂人话,表情渐渐的木住了。

  等侍从包扎好了伤口,再把嘉昭县主裹成了一个粽子,嘉昭县主才疑惑道,“那个嘉淮恭人呢?他咋还没走到呢?”

  这个时候,周子墨才从帘子后走了出来,笑着对躺在床上的嘉昭县主行礼,“嘉淮见过嘉昭县主,不知县主如今伤势如何?”

  嘉昭县主正要一挥手说没事,在自己侍从的瞪视下,讪讪的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害行,不是啥大事。”

  说着,嘉昭县主赶走了侍从,等到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这才迫不及待的问周子墨,“你就是搞出了报纸的那个嘉淮恭人?”

  周子墨大约猜到了他想问什么,没有犹豫,点头应是。

  嘉昭县主的表情有点奇怪,他嘴唇动了动,“兄弟,你是不是穿越的啊?”

  周子墨被这发直球打的措手不及,他有点发懵。

  嘉昭县主急了,“唉,不是哥们,你都搞出了一个报纸了,咱们应该是老乡啊。”

  周子墨无奈的揉了揉额头,他本来还想着自己的报纸已经暴露自己了,还担心嘉昭县主怎么想的要是揭露他该怎么应对。

  结果,就这?

  他自己跳出来了。

  心眼挺大。

  周子墨莫名有点放心,他叹了一口气,“你是东北人?”

  嘉昭县主点头,“俺就是东北人,从小打那里长大的,大学后工作找到了南方去了。”

  周子墨心说我就知道,这一口大碴子味的大魏官话,东北人的口音实在好认。

  嘉昭县主这才反应过来,“欸?你之前就到了?”

  他见到周子墨的时候,他说的可都是大魏官话,可没有说东北话,那只能是周子墨之前就到了还听到了他和自己侍从吐槽的话。

  不过嘉昭县主也不在意这个,他一骨碌的爬起来,然后一张秀气干净的脸又疼的扭曲了。

  周子墨连忙按下他,“你别起来了,你身受重伤,怎么还这么不消停。”

  嘉昭县主老实的躺了回去,“我这不是有点激动吗?”

  接着他开始诉苦,“你不知道我原来生活的好好的,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大哥,我这生活的好好的,就等着找一个女朋友,攒个首付买房结婚了,你说,我又没有什么凄惨的身世,也没有看过哪本小说,怎么就我穿越了呢?”

  周·童年不幸·抚养长大的奶奶去世·父母离异各有家庭·想找男朋友·子墨:……

  合着在这点我呗。

  嘉昭县主接着道,“对了,兄弟,你叫什么啊,我叫段许,这个身子也叫段许,都是爹娘的姓合在一起的。”

  周子墨笑了一下,“我也是,都叫周子墨。”

  段许哦了一声,继续吐槽,“老铁,我跟你讲,我穿越过来当天,这个哥儿父亲刚刚去世,母亲生他的时候就难产死了,他父亲倒是深情既不续娶也不纳妾,结果他父亲走了,就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还被人欺负。”

  周子墨没有插话,他知道段许现在只是想要倾诉而已。

  段许悲愤道,“我呸,段氏宗族的人还想要把他随便卖了,然后继承他父亲的家产,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自己撞柱死的!”

  周子墨目瞪口呆,这是地狱开局啊。

  段许接着吐槽,“你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好好的人生,一朝穿越,成了一个哥儿不说,还要嫁人生孩子?我特么的想死的心都有了。后来好不容易收拾了段氏,海寇又来了,我就领兵出战了。”

  周子墨疑惑,“领兵出战了,然后就打赢了?”

  段许摆摆手,“那个时候我自己狠不下心自裁,就想要能杀一个海寇是一个,完全是拼命的打法,我当时还以为是我的力气跟我过来了呢,吃的也多,打跑了海寇之后还寻思他们怎么没有来抓我的意思,后来才从记忆里知道原来原主小时候的力气也很大,饭量也大。”

  “他父亲觉得家中没有儿子,以后他嫁人了吃得多力气大不讨人喜欢,所以饿着他,不让他多吃,还特地把他养成了这副样子。”

  段许唏嘘,“这弱了吧唧的样子,我穿过来一看,还以为他风一吹就倒呢,咋有人喜欢这样式的。”

  周子墨哭笑不得,“那你现在怎么办?”

  周子墨面色古怪起来,“所以你就是从一口大碴子味的直男东北汉子,穿越成了一个弱柳扶风,嗯,跟林黛玉一般的哥儿?然后戴孝领兵出战大胜而归,被封为县主?”

  段许比了一个大拇指,“对。”

  “欸,也不对,什么叫大碴子味,俺们那旮的优雅,你不懂!”

  周子墨笑了,“好,优雅。”

  段许见他不信,泄气了,“唉,算了,大碴子味就大碴子味吧。”

  作者有话要说:

  段许不成亲,他将一生为国征战。

  作者不是东北人,很多东北话不正宗,所以文里基本都是所谓的大魏官话,也就是我的叙事习惯,然后问过东北的朋友,还有上网搜过,尽量表现出一个豪爽大气的东北汉子形象来。

  有问题可以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