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天气寒且冷。这屋里倒是比外边吃饭暖和多了。

  范送拽着孙子锐的披风。面不改色直奔天字号的雅间。

  “你来过这儿?”被好生恐吓一番的孙子锐此刻乖极了。

  “未曾来过。”范送沉静回道。

  “那又怎么轻车熟路?”孙子锐将他手里的披风角狠狠抽回来。冷笑道。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范送回头看他。温润的脸上没甚情绪,孙子锐却觉得他是生气了。

  “你管我?”孙子锐嘴上一横。清凌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瞥,鄙薄道。“你现在可算是飞黄腾达了。连着别人的命都在你眼里只值二百两了。”

  “你今天有事发什么疯?”范送叹了口气。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兀自带他进了屋子,将房门四处阖上。

  “你若是处处提防,你也能与我一样。”范送拍拍他脑袋,语重心长道。

  “呵。”孙子锐撇过头去,再不看他一眼。“自作自受,谁会心疼你!”

  “我以为你理解我。”范送却抿着嘴,直直看他一眼,脸上的落寞一闪而过。

  “我是谁?哪能理解你?”孙子锐红了眼眶,怒吼道。“说着兄弟情深,还不知你心里藏着什么龌蹉想法。”

  “这是我的事。”范送闭上眼睛,久久不愿睁开。仍然冷静道。一双手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

  “是呀,是呀。您的事我孙子锐管不了。”孙子锐阴阳怪气道。单薄的唇上因为主人的急促,更显得水润。可说出的话却刻薄极了。“亏得你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

  “你别说了。子锐。”范送脸上白了几分。微微叹了口气。

  “我不说,你便当做不存在?”孙子锐走近一步,笑得惨然。“范送,你到底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便是我老大掏心掏肺对你好,他也对你没意思。”孙子锐咬着贝齿,气势汹汹道。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像是哭过。

  “他也对别人没意思不是吗?”范送摇摇似坠。深深吸口气。轻飘飘道。

  孙子锐莫名掉下泪来。垂下头去,脸色凄惶。

  为什么,这个人明明有个七窍玲珑心,为什么他看透了所有人,却看不透自己呢?不,不是看不透,是他根本就不愿看自己一眼。

  “不。”孙子锐不可抑制地抖着披风下的身子。狠狠地擦了把眼泪。“你当日走时说我若是不信孙连姓凤,自可以将他到靖国公府带一带。”

  “你去了。”范送轻轻说道。声音细得像是一片寂然落下的叶子。“是沈潘去救了他。”

  范送猛然踉跄。扶着旁边的桌角才站稳。

  “去了。”孙子锐霍然抬头。怨恨地看了眼范送。随即笑盈盈道。“老大在他三叔面前要和凤连去死。”

  “范送。你死心吧。”

  “好。”范送叹了口气。直直地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失神的脸上没了生气,显得可怜又无助。

  “就那么喜欢他?”对面的少年捂着嘴。不住地呜咽着,像一只身陷囹圄的诱兽。

  “子锐,你不懂。”范送过了良久才摇摇头,苦笑道。“你说我是为了他做到如此。可我何不是为了自己?”

  “范送此生能得遇沈潘,是范送的福气。又岂会奢求?纵为了他粉身碎骨,也是范送的命。”

  “我不懂。”孙子锐痴痴望着他。“你明明说不是为了他,却又要为他粉身碎骨。”

  “我不愿让你粉身碎骨。”少年不知何时泪已悄然落下。鼻翼一翕一合,好不可怜。

  “好。”范送妥帖笑笑。揉了揉孙子锐的头。“告诉他,凤连身上的毒,与二皇子怕是脱不了干系。我自会想办法找到解药。”

  “嗯。”凤连讷讷应下。胡乱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你今日找我只是为了让我转告他这?”

  “我猜到你定然会把凤连送到沈清公子面前。”范送颔首莞尔。

  猜得到,凤连去靖国公府的遭遇。他只是想看看,沈潘的心,到底在哪儿。

  不问个明白,自己又怎么会死心?

  范送何其精明的人?到底不愿稀里糊涂地将自己赔进去。

  可这心里,为什么有了答案后更显得空落落了?

  呵呵。都说色是刮骨钢刀,情是镜花水月。可又有多少人为了那一厢痴妄,白白穷尽皓首?

  “那我,自走了。”孙子锐木讷点点头。背对着范送,失魂落魄。

  “嗯。”

  “子锐。”范送忽然叫一声。

  “怎么?”孙子锐回过头来。

  “方才那人。隆冬天气,棉衣里却被填了芦花。怕是家有小人。我让他卖身于你,只是看你心有恻隐,想帮他。”范送早早收了情绪。又变回了好脾气温文尔雅的范送。

  唯有孙子锐,从来都是喜形于色的孩子。

  “我。我只晓了。”孙子锐应一声。

  范送在解释。

  范送永远都是那么的谨慎。永远都能想得那么周全。便是再怎么无理,他都只会好脾气地笑笑。然后不露声色,把所有的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可就是这样的范送妥帖得让人心疼。

  那日中秋节,范送第一次看到凤连之后就与他说。“孙子锐,你运气真好。”

  “我哪里运气好?”

  “他为了你,为了方才那个人,也真是煞费苦心。”范送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范送怎么不知呢?那人身份必然敏感又重要。沈潘将他交给最好的兄弟看顾,却也不愿让他那傻兄弟卷进去。

  拳拳心意让范送啼笑皆非。

  孙子锐运气好,孙子锐能打小和他一起长大。沈潘便是自己不得好死也不愿牵扯他。

  那位叫孙连的运气也好。不知有何福分,能叫沈潘冒死相救。

  运气不好的唯有自己。什么都看得明白。什么都看得透彻。知道他要什么,会意了他到底在干什么。

  都说他谨慎周全,怕是连着沈潘都没意识到,他范送正顺着他的想法,一步步地替他把路铺好。只为了他到时候,能安全无虞。

  可能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心意。那又如何呢?

  做过,事罢皆休。爱过,万般成空。

  日头渐高。周身却没有一丝的暖意。

  估摸着孙子锐已然走了有一会儿了,范送才起身,拍了拍衣服。下了楼。方才甩掉了二皇子跟着他的眼线们,再不能耽搁了。

  楼下的掌柜正在打算盘。瞟了他一眼。啧啧作舌。

  “看着你年岁比方才那位大。还以为你是那上边的。”

  “谁上谁下,你又怎么知道?”范送笑笑。眉目淡然,倒是回了掌柜的一句。

  “哎。老夫怎么也看了不少了。”掌柜的摇头晃脑道。偷偷看他。“一般早早出来的,可不都是上边的?下边的,做了那事,可不腰疼?”

  “哦。”范送笑出了声。乐呵呵出了门。“掌柜的,你今日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