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剑落千山雪>第84章   天河泻云潭

  祝枕寒和沈樾那头的情况,比符白珏预想的还要糟糕一些。

  原本,他们二人登阁去挂灯笼,而楚观澜、侯云志、燕昭在楼下盯梢。

  挂完灯笼之后,他们正打算下楼,却听到那三人的哨声,尖利刺耳,划破云霄,祝枕寒认得这是镖师之间的暗号,沈樾更是脸色一变,因为这暗号的意思是让他们快跑。

  紧接着,四面八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好似催命的符咒。

  纵使祝枕寒想要将灯笼取回来也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庆幸自己是按照符白珏给自己写信的那种标准将字条中的线索藏得很隐蔽。他们沿着楼阁的外墙翻了下去,途径檐角的时候便稍作停留,避开传出动静的地方,好不容易落了地,祝枕寒腰际的伤口已经再次撕裂,面色苍白,布条逐渐被血洇成红色,沈樾嗅到血腥味的时候才发现这件事。

  他们如此跌跌撞撞地逃窜,最后迫不得已躲进一家小馆子的柴房里。

  沈樾抖着手把外衣褪下,铺在杂草上,免得留下痕迹,又将祝枕寒搀扶着放下来,让他靠在墙边。他向来光鲜亮丽的小师叔侧着脸,几缕发丝被冷汗粘在脸上,眉头皱着,眼睫低垂,喉结上上下下地滑动,连唇齿间的吐息也变得粗重破碎,虚弱得不成样子。

  他喊“小师叔”,撑着地面,凑近祝枕寒,轻轻地贴着他的额头,感觉到他的皮肤湿湿的,好冷,于是沈樾的语调也带了些许的颤音,咬着嘴唇又喊了一次“祝枕寒”。

  祝枕寒的睫毛颤了颤,勉强抬眼看向沈樾,见他一副要哭的样子,可惜自己没什么气力,只能侧过脸,捧着沈樾的脸颊,用唇瓣触了触他干裂的嘴唇,像是蹭一样的,说了句“嗯,我在这里”,气若游丝,轻得像是一碰就断的弦,很快就又重新躺了回去。

  段鹊身上的伤不比他轻,只是她的痛觉相较迟钝,之后还与花蕴交手,恐怕这时候也已经败于剑下了。祝枕寒模模糊糊地还在思考,不过段鹊的任务到这里也就结束了,魔教会派人去接应她,会准备好医师给她疗伤,然而他却不敢在这时候踏入医馆半步。

  楚观澜、侯云志、燕昭那三人,不知道有没有被魔教抓到。

  左右算起来,能够行动自如的居然只有沈樾一个人了。

  这真是最糟糕不过的情况了。

  沈樾抱着虚弱的猫猫,难过得说不出话,在他的脖颈间胡乱蹭了两下,祝枕寒都觉得有些湿湿的,可能是沈樾不慎掉出来的眼泪,他好几次都累得快要睡过去,感觉到沈樾的温度,就硬撑着睁开眼睛,用袖子给他擦着泛红的眼角,柔着声哄他:“别哭。”

  他喉间的酸涩渐渐地止住了,重新站起身,偷偷绕到后厨去取了沸水和花椒。

  然后沈樾盘膝而坐,让祝枕寒枕到自己腿上,借着一点微光,把他腰际已经被血彻底濡湿的布条小心翼翼地一圈圈取下来,溃烂的伤口触目惊心,刺得他眼睛发疼。他把盆拉到自己身侧,将手臂伸到祝枕寒嘴边:“小师叔,如果你觉得疼的话,就咬我吧。”

  沸水浇上伤口,疼痛感顿时抵上额角。

  祝枕寒眼前一阵昏花,身体绷紧,忍不住抽气。

  沈樾另一只专门腾出来好让他下口的手臂就在他眼前晃,袖口卷到了臂弯,这一路上,他的那些配饰已经许久没有带过了,手腕空荡荡的,温热的皮肤偶尔触到他嘴唇。

  沈樾让自己觉得疼就咬他,祝枕寒想,但是他又怎么舍得咬沈樾。

  所以他咬紧牙关强忍着痛楚,汗水不断地往下淌,打湿了沈樾的衣角。

  终于清理好了伤口,沈樾背后也出了一层汗,他又拿纱布包好花椒,浸了热水,敷在祝枕寒的伤口上,给他止痛——这些简单的东西他是会的,但是治标不治本,也只能起到缓解的作用,要是祝枕寒再做剧烈的动作,譬如翻墙动剑,该流血的还是得流血。

  沈樾给祝枕寒擦了擦汗,端着盆子就又出去了。

  他再回来的时候,神色更糟,即使柴房内有些昏暗,祝枕寒也看得清他往下撇的嘴角,休息了一阵后,他的精神也恢复了许多,问道:“禾禾,方才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樾见祝枕寒想起身,便如之前那般让他倚在墙边,抿了抿嘴唇,说道:“我去把东西放回去之后,听到外面有动静,就出去查探了一下。魔教放出了消息,说楚观澜、侯云志、燕昭已经尽数被他们抓了起来,若是戌时之前我们还没有带着鸳鸯剑谱出现在曲灵山脚下,他们的性命就不保了......”他说到这里时,面上的神色尤为挣扎痛苦。

  他们都见过李癸的惨状。

  那三位镖师都是为了道义而来,沈樾不能,也绝不接受让他们惨死他乡的结局。

  祝枕寒看出了沈樾的迟疑。

  “鸳鸯剑谱,最初是你发现的。”他低声说道,“禾禾,你来决定。”

  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帮沈樾做决定。

  他要沈樾自己来做决定,沈樾也能自己做决定。

  沈樾贴着墙在祝枕寒的身侧坐了下来,靠在他肩头,如此觉得心逐渐静了下来。

  柴房内静悄悄的。

  过了一会儿,沈樾说:“修习鸳鸯剑谱需要两重两轻的剑,过于苛刻。”

  祝枕寒点头。

  沈樾说:“魔教恐怕已经取得了剩下的残页。”

  祝枕寒点头。

  他说到后面,全然是在喃喃低语,自问自答,仿佛与另一个自己做某种斗争。

  “已经有很多人因为鸳鸯剑谱丢了性命,我不能再让更多的人因此丧命。”

  “鸳鸯剑谱于我们没有了意义,我们无法再继续修习,只能在这个基础上改动出属于我们的剑法,而剑谱中的一招一式,早已被我们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无法夺走。”

  “小师叔受了重伤,楚观澜、侯云志、燕昭都被魔教抓去当成了人质。”

  “不知道刀剑宗、落雁门,还有宋前辈什么时候能到,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彼端的棋手已在百步前就已经算好了所有可能性,如今已是不破之局。”

  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沈樾的呼吸一窒,后面的话也就这么停了下来。

  他这次沉默了很久,但是祝枕寒没有出声打断他的思路。

  沈樾很有同理心,很能体谅别人,会因为别人的痛苦而感到痛苦。

  可是——他也十分的固执,十分的倔强,他认定了的东西,就绝不会轻易放手。

  沈樾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里已经看得到零星的光芒了。

  如同簇拥而起的火苗,一缕紧接着一缕,以他的血液作为养料,渐渐地燃起来。

  沈樾说:“我们一路如此艰辛,就是为了不让魔教拿到鸳鸯剑谱的全篇。”

  他说:“同行的那些镖师,都死在了黄沙隘口,而李癸也死于了鸳鸯剑谱,杂院中的那些走夫受此牵连,无辜丧命,再往前追溯,它承载着薛皎然和姚渡剑的血泪,满篇的字迹都写着不得昭雪的怨念,它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剑谱了,它成为了一个象征。”

  “如果就这样将鸳鸯剑谱交到魔教手中,他们就真的取得了全篇,魔教教主作为唯一能够修习鸳鸯剑谱的人选,得此剑谱,如虎添翼,后果不堪设想。”沈樾继续说道,“死在魔教手中的人实在太多了,无论是谁都有资格得到这篇剑谱,唯独他不可以。”

  “我绝不会将鸳鸯剑谱交给魔教,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侠义之人因此而死。”

  “那么,将它给天镜宫吗?邱家吗?还是青云宗?”

  沈樾立刻否定了:“也都不是最佳的选择。他们不了解鸳鸯剑谱背后隐藏着什么故事,恐怕也不关心这背后的故事,鸳鸯剑谱于他们,就如其他万千剑谱一般的普通。”

  在这一问一答中,他的心里也有了答案。

  沈樾直起身子,看向祝枕寒,“小师叔,你觉得那些门派会闻风而来吗?”

  祝枕寒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会。”

  虽然不知道天镜宫那边是什么情况,是否遭遇了埋伏,不过其他门派肯定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是尚在曲灵城中的门派,听到这个消息,就不可能坐得住。

  沈樾说道:“小师叔,我想好了。”

  祝枕寒说:“好。”

  “成则全身而退,败则殒命于此。”

  他迟疑了一下,又确认道:“即使这样,你仍然愿意和我一起犯傻吗?”

  祝枕寒忽然笑了。他面色发白,故而笑容透着几分易碎的虚弱,纵使那张脸被画成了寻常的长相,不似他平日里皎然明澈,但是那双眼中盛着的情绪克制而又令人心动,却还是让沈樾有片刻失神,他听到祝枕寒说道:“从一开始,你就是我唯一的退路。”

  “我愿意。”他说,“只要和你在一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樾翻身过去把祝枕寒压在身下,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而后恶狠狠地亲他。

  亲得脑袋发蒙,呼吸困难,沈樾才依依不舍地起来了,摸了摸祝枕寒通红的嘴角,戏称道:“看来祝镖师很有觉悟,那今晚上就和沈镖头一起完成你的第一次任务吧。”

  祝枕寒闻言,顺着他的话问道:“沈镖头准备怎么做?”

  “魔教不是无赖吗?”沈樾皮笑肉不笑,说道,“我要比他们更无赖千万倍!”

  他当年在商都称霸的时候,这些为非作歹的人恐怕都还没有加入魔教!

  作者有话说:

  本文又名《恶霸和他的貌美小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