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剑落千山雪>第82章   日月互盘礴

  身后,侯云志低声解释道:“方才,我们发觉杂院中起火,心中焦急,想要闯入杂院救出你们,院门却被卡得死死的,纹丝不动,而那些血煞门众像是不要命似的将我们团团堵住,欲要取我们三人的性命......僵持之下,升腾而起的火光和黑烟引来了天镜宫的人,局势顿时偏移,花宫主又问我们院内的是不是祝枕寒与沈樾,我急于救人,便对她说‘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她出手将你们二人拉出了火场。”

  祝枕寒用手捂住腰间的伤,在沈樾的搀扶下站起身,说道:“多谢。”

  他这话是对挡在身前的花蕴说的。

  想来也很唏嘘,他们躲了天镜宫一路,没想到如今竟是天镜宫救了他们。

  花蕴闻言,只是淡淡道:“不必言谢,我原本也是为了鸳鸯剑谱而来的。只是魔教当前,剑谱的事情先往后放一放,等我解决了血煞门众之后,就会轮到你们两个了。”

  她说完,不等祝枕寒有所回应,径直往院内走去。

  显然,就如花蕴此前所说的那般,她接下来要请段鹊指教她手中的剑了。

  院内的段鹊神色平静,眼神冰冷,望着花蕴提着剑一步步走来,凶火肆虐,将院内的景象逐渐烧灼得扭曲模糊,只听一声尖锐刺耳的厉响,而后是兵刃相接之声,这两个各自在魔教与正道身居高位的人,交手不下几十次,时隔多年之后,终于又再次交手。

  她们的动作极快,一时间只看得见白影与血色交织,烈风将火焰踏得飞散。

  其余天镜宫弟子正与血煞门众缠斗,如今倒是没人再有闲心去管祝枕寒一行人,他们自然不可能干站在这里等其中一方获胜再来对付他们,燕昭给沈樾使了个眼色,沈樾便了然,伸手拉了拉祝枕寒的袖子,将他紧盯着杂院中交手的那两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五人悄无声息地从争斗的人群中穿过,没入深巷,逐渐远离喧闹。

  沈樾就着这巷子的遮掩,给祝枕寒包扎了一下伤口——他的面色略显苍白,额上覆着一层薄汗,实际上却比沈樾想象中还要伤得严重,几乎深可见骨。他们五人虽然各自都受了不小的伤,然而祝枕寒身上的伤却是最重的,他独自拖延了段鹊那样长的时间,过了将近五十招,沈樾的掌中漫布焦黑的烧痕,他浑然不在意,反倒是包扎祝枕寒的伤口时,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怀里捂热的伤药被他小心翼翼涂抹在祝枕寒的伤口处。

  祝枕寒靠于墙壁,感觉到湿润柔软的青苔抵在背上,垂眉望向沈樾。

  沈樾的动作异常的熟练,想必是独自处理过无数次伤口了,不过两三分钟就将祝枕寒身上的伤包扎好了。他正要收回瓷瓶之际,祝枕寒却抬手拦住了他,将瓷瓶从沈樾的手中取过来,捏着他的指尖,像是将小鸟的肚皮摊平似的,让他将手掌打开露出烧痕。

  他照葫芦画瓢地给沈樾处理了伤口,关心则乱的小雀耳朵尖终于后知后觉地红了起来,他忍着没去看其他三人的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祝枕寒的眉眼出神,似是在沉思。

  实际上,楚观澜、侯云志、燕昭根本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你不能强求三个直得像铁一样的男人发现这种暧昧,他们只是觉得关系真不错,况且他们也瞧见了祝枕寒最后准备使出的破釜沉舟之招,心中暗暗地佩服,并没有多想。

  互相包扎好伤口之后,祝枕寒便开了口。

  他吸入了太多黑烟,嗓子干哑,低声说道:“段鹊......有些不对劲。”

  楚观澜问道:“怎么不对劲?”

  祝枕寒嘴唇动了动,正欲说出自己的猜想,神色蓦地一凛。

  与此同时,其余人也有所察觉,纷纷亮出兵器,以为是哪路的追兵跟上来了。

  没想到——接下来出现的竟是一个干瘦的男子,手臂上倒是有几两肌肉,灰色的衣服缝满了补丁,见眼前的五人都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也不由得一怔,露出了惧色。

  先反应过来的是楚观澜,他眼睛一亮,问道:“是你?”

  见他的反应,众人也明白了,这个人正是昨日楚观澜找到的那名走夫。

  不过,他在这样凑巧的时机出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生警惕,即使楚观澜朝他主动开了口,语气很是亲近,他手中展开的扇子却并未就此合拢,有意无意地遮挡命门。

  听他这样说,男子也顾不得害怕了,急急说道:“恩公救我!”

  五人各自交换了眼神,楚观澜上前一步,安抚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相较于其他人的灰头土脸,楚观澜要体面许多,见他靠近,男子终于放下心来,上前攀住楚观澜的手臂,说道:“我昨夜喝多了酒,今早上就睡过头了,一觉睡醒后,发觉时候晚了,便急忙赶到杂院,没想到杂院起了火,周围又是些动刀动剑的人,我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又见她们都凶得很,吓得转身就跑,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恩公......”

  他话音未落,毒镖已从袖中飞向站在一侧的祝枕寒,手指捏住刀刃,刺向楚观澜!

  不想众人早有准备,沈樾就站在祝枕寒的旁边,挥剑拂开毒镖,楚观澜手中的扇挡住刀刃,划出一道刺耳的厉响,复又拧转手腕,尖刺自扇骨弹出,朝男子的咽喉割去。

  男子见一击未中,泥鳅似的一反身,从楚观澜臂弯间逃走,脚掌在墙面飞踏,旋身跃过高墙,落至屋檐之上,只发出咔哒一声,整套动作流畅迅猛,绝非常人能够做到。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闪过了三个字:玄武门!

  不需要商量,他们已然追了上去。

  穿过深巷,没入人群,绕过折角,那男子动作很快,又对曲灵城的构造足够熟悉,不消十分钟,已踏了半个曲灵城,负伤的众人都有些吃力了,只有习得吹山步法的沈樾还追得很紧。那人似乎也没有料到居然有人可以追他这么久,临时改变了路线,一个回身,袖中甩出铁钩,攀住高耸的危墙,借力飞身而起,灵巧似鸿雁,轻飘飘越了过去。

  这样的高度,无处可借力,连沈樾也跃不过去。

  而这危墙长达十里,若是绕路过去,那人恐怕早就逃得没了踪影。

  沈樾的脸绷着,微微皱眉,却还是没有望而却步,一直追到距离危墙的几步远。

  祝枕寒因负伤较重,落在靠后的位置,见此情形,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想到白宿在祝家说的那些话,花蕴登照门山主峰,便是以剑为跳板借力而起,下意识开口喊道“禾禾,继续,别停下来”,沈樾自然不疑有他,助跑后,驾驭轻功,朝危墙的顶端跃去。

  身形逐渐攀升,地面越来越远,墙顶越来越近。

  楚观澜等人看得明白,即使沈樾纵身一跃,也只是堪堪过了危墙的一半高度。

  沈樾的身形在空中停顿片刻,再上不去一寸,正欲下落,身后的祝枕寒却已是掷出了剑,念柳剑擦着鞋底飞掠,准确无误地嵌入了墙体,沙石四溅,沈樾这一落就落在了剑身上,他没有时间去迟疑惊讶,起身回踏,借力再起,翻越了危墙,继续追了上去。

  这整个过程,连十秒钟也不到。

  其他三人都呆了呆,见祝枕寒已是追至墙下,连忙跟过去帮他将剑取了出来。

  沈樾直追,他们便绕路,幸得方才追了这一路,众人对曲灵城的构造也摸索得差不多了,很快也赶了过去——沈樾已经成功追上了那个男子,神情却十分凝重,见祝枕寒等人过来了,便松开了擒住男子两腮的手,任他滑至地面,说道:“他已经服毒了。”

  成则刺杀,不成则逃离,被追上了则咬碎口中的毒自尽。

  好不容易找到了新的突破口,没想到又消失了,五人围着那男子,面面相觑。

  楚观澜仍不死心,蹲下来在男子的身上翻找了一阵,沉着面色思索了半晌,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不对,昨日我遇到的走夫就是这个人。昨日,临到分别之际,我借着低声说话的由头靠近他,在他的发带上划了一道极小的裂口,你们看,他发带上正是有此裂口,而且他束发的方式和昨日一模一样,只有左撇子才能从这样的角度束发。”

  他再回想起来,这走夫抬轿的时候下盘也奇稳,种种矛盾的细节终于被他拾起。

  “恐怕,早在我们抵达曲灵城之前,这几个走夫就已经被掉包了。”

  众人皆觉得毛骨悚然,又听得祝枕寒开口说道:“我方才没能说完的话,也是与这个有关。段鹊和我交手的时候确实是下了狠手,但我总觉得她似乎是在拖延时间,而且在杂院内点火,乍看是她的攻击手段,可冲天的火光与黑烟很容易就被别人发现,她这样做全然没有道理。当时情势紧迫,我没能细想,直到花宫主的出现才使我豁然开朗。”

  他站在杂院门口,紧盯着院内交手的两人,是沈樾拉着他的袖子提醒他该离开了。

  祝枕寒当时在看什么?

  他在看段鹊。

  她并没有因为轮番打斗而显出疲态。

  段鹊——留有余地,她缓慢地与祝枕寒、沈樾周旋,她等的不是他们,是花蕴。

  对他们来说,天镜宫是足以与血煞对抗的筹码。

  对魔教来说,血煞也是足以阻碍天镜宫的筹码。

  符白珏放出的流言,让魔教将计划提前,不得已而露出了破绽,而这点破绽正好被祝枕寒等人捕捉到了。血煞只是个幌子,魔教要将正道的诸门派逐个击破,如此正道便来不及同仇敌忾地联合起来对付魔教,他们用来对付祝枕寒和沈樾的......还在后面。

  他们陡然觉得这江湖好似棋盘。

  所有人都是局中的棋子。

  而那端的棋手,早已风轻云淡地定好了棋局的走向。

  下一子,又会落在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