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剑落千山雪>第81章   盘花递清酌

  就在段鹊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血煞门众显出身形,将祝枕寒等人的退路截断。

  这不是要和他们好好谈的架势。

  从段鹊决定对那些走夫下手的时候,他们已经无法正常的交谈了。对生死的观念不同,看待他人的观念的不同,就注定正道与魔教相悖,也注定这一战是无法避免的了。

  只听一声清鸣,双剑齐出,楚观澜射出袖箭,侯云志拔出长刀,燕昭发动弓.弩。

  段鹊往后仰倒,避开那一箭,裙摆飞扬,足尖一踏,将几欲翻倒的椅子向前踢出,飞至半空,正好接上迎面而来的几支弩.箭,椅子顿时崩裂,碎屑飞溅,而站在靠前的楚观澜发觉不对劲,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抬手以扇面回挡,那碎片中藏着的匿光令却已然飞至,撞在扇骨上,发出一声闷闷的钝响,竟飞弹而起,反向沈樾的面门疾射而去!

  沈樾虽有所防备,但他身后就是燕昭,若是避让,这一令就落在了燕昭身上。

  段鹊的手法十分巧妙,匿光令行迹诡谲,看似轻飘飘一击,却蕴含了千钧之力,是而楚观澜的扇面并不能阻其势头,可是沈樾最擅长的就是以柔克刚,他甩开软剑,并不硬接匿光令,而是倾缠其上,顺势而为,让令牌的方向有所偏移,叮的一声撞在墙上。

  令牌深深嵌入墙中,众人却来不及去看,一场恶战就此拉开帷幕。

  血煞门众逼得很紧,地方狭窄,施展不开拳脚,倘若用暗器也容易误伤他人,他们便索性踏入了杂院。这杂院有正门,自然也有偏门,而他们的目标正是偏门!楚观澜与侯云志、燕昭守住大门,变攻为守,将血煞门众堵在门外,祝枕寒与沈樾则迎战段鹊。

  和那时在茶肆中因为顾及符白珏而有所保留的符重红不同,段鹊是实实在在奔着要取祝枕寒和沈樾的项上人头所来的,浓重的杀气混合着血腥味道,仿佛能凝结成实体。

  段鹊见局势再次发生变化,被围攻的反而变成了她,倒也并不心急。

  她从血潭中拾起方才躲开的那枚袖箭,垂眉看了一阵,说道:“唐门......不曾听说唐门有牵扯其中。还是说,你们找到了颇有威望的帮手,从他们那里取来了暗器?”

  众人闻言,俱是心惊肉跳。

  不过段鹊显然不在意这个小小的插曲。

  她扔下手中的袖箭,侧身避开祝枕寒的一剑,衣袂翻飞间,又隔着布料触到沈樾的手腕,沈樾一瞬间有种被蝎蛰了一下的错觉,他皱眉拧身,欲要脱离桎梏,段鹊另一只手已夹着匿光令对准沈樾的胸膛,由下至上地刺去,沈樾手腕翻沉,两指钳住令牌,冰冷坚硬的触感顿时沁入皮肉,锋利纤薄的刃口划破一丝血痕,牙关紧咬,竟僵持不下。

  仅仅几息,沈樾背上已经激出薄薄的冷汗。

  他能够猜到段鹊的心思。

  在段鹊眼里,祝枕寒比他更为棘手,所以她选择先对付他。

  几招试探都被沈樾稳稳地接下,段鹊眼中也有了波动,她意识到自己对沈樾的判断有误差——沈樾的反应几乎都是下意识的,这是来自一个甲等镖师的经验,而不是随便一个落雁门弟子就能够做到的——段鹊猛地抽身,不等祝枕寒出剑,翩然落到三步外。

  发现一击不能取走沈樾性命之后,她不再冒险将后背朝向祝枕寒。

  一寸短,一寸险。近身对于段鹊来说是非常冒险的举动,她也心知匿光令比起武器更像暗器,在明处使用匿光令占不到什么好处,反而会极大地削减她手中的令牌数量。

  段鹊眸光微动,望了一眼将血煞门众堵在院门外的那三人。

  然后——

  她扯下腰间的酒葫芦,不等祝枕寒和沈樾反应过来,咬下塞子,抬手将葫芦里满溢的烈酒倾洒在地,甩开晶莹的弧线。念柳剑化繁为简,平平刺来,快似疾风,段鹊脚下不停,踏上院墙,顺势避开那一剑,只有衣袂被削下一角,右侧又有招风剑横扫,她抬了抬手,匿光令自她袖中飞出,弹开沈樾的剑,不过几息时间,已将酒倒在院内各处。

  祝枕寒冷声道:“即使玉石俱焚,你也要将我们二人斩杀于此吗?”

  段鹊的声音低低的,泛哑,神色依旧冷漠,说道:“这不叫玉石俱焚。”

  她抬手将火折子摔下,火焰触到酒水,顿时簇拥着暴起,将杂院内的空气灼烧得沸腾起来,逐渐汇聚成一道火障,而段鹊反手射出一令,院门轰然闭合,木栓顺势滑落。

  迎着贪婪的火舌,烈烈火光在那张艳丽得不似活人的面庞上映出斑驳的痕迹。

  段鹊轻轻地拂开衣袖,薄纱外袍一掠,火焰顿时攀援而上,她却波澜不惊。

  朱唇开开合合,吐出几个字来:“火焰才是我最锋利的武器。”

  说罢,只听风声尖啸,祝枕寒立刻举剑回挡,令牌的力度震得他虎口微微发麻。

  原先刻意拉开距离,如今却又迅速拉近了距离......起先祝枕寒并不明白段鹊有何用意,在真正交手的时候心中才顿感骇然。段鹊立于火中,如同血色的火蝶,被风吹着移动步伐,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能正好躲开扑面而来的火焰,而她袖上正贪婪地汲取着火源的点点火苗,在她拂袖之际荡开炙热的温度,留下炫目的火光,根本看不清她动作。

  她袖中还有多少令牌——指间夹着几枚令牌——她接下来要朝哪里进攻——

  眼睛被升腾的热气逼得几欲落泪,像是失去了视觉一般,无从辨别。

  沈樾站在段鹊身后,勉强看得清楚一些。那火焰烧尽袖角的薄纱之后,并未继续向内侵蚀,不曾沾染她中衣分毫,竟将颜色灼烧得更鲜亮,如此效用,只可能是火浣布。

  祝枕寒止住步伐,挥剑斩破自己的衣角,撕下一截布料,遮住双目,系于脑后。

  既然光凭“看”已经成了拖累,那他索性舍弃了视觉,仅凭听觉来判断段鹊的一举一动,只要有所移动,必定有轻微的风声,必定牵引着火焰晃动,温度也会有所变化。

  不消祝枕寒说出口,沈樾也领悟了他的用意。

  然而沈樾并没有照葫芦画瓢,学着祝枕寒那般遮挡视线。

  火焰越烧越旺,席卷了整个杂院,将一具具尸骨烧得蒸腾出刺鼻的黑烟。

  他们绝不可能像段鹊一样在这里久久停留,必须要找到离开的方法,眼下祝枕寒牵制着段鹊,偏门是指望不上了,沈樾立刻去取卡住院门的门栓,欲要打破僵持的局面。

  段鹊方才洒酒的时候,是沿着院墙洒的,只有大门附近的火焰相较微弱,但即使是微弱的火焰也足以烧灼沈樾的手掌,惊起阵阵疼痛,他有些呼吸不上来,只好用袖子掩住口鼻,另一只手竭力扳动门栓,忍着钻心的刺痛感,想将弯折得扭曲的门栓取下来。

  一声隐忍的闷哼,是祝枕寒腰际不慎被匿光令削下一大块血肉。

  轻微的抽气,钝器没入身体的声音,是段鹊肩头被念柳剑贯穿。

  沈樾听着身后的动静,又听到院外逐渐传来的喧闹声,他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太过灼热的温度已经将他的理智蒸发得所剩无几,他咬破了嘴唇,腥甜味在口中蔓延开,带来片刻的清醒。他立刻调转手中的剑,用剑柄狠狠地敲上门栓,门栓被这破釜沉舟般的一击敲得开裂,他顾不得去在意嵌入皮肉的木屑,发狠似的握住门栓,用力扳动——

  门栓应声折裂,跌落在地。

  清凉的风灌入院内。

  沈樾大喜过望,没等看清院外的情况就要回身踏入火场去助祝枕寒脱困,腰际却被蛇似的东西缠了上来,其中蕴含着汹涌澎湃的内力,以不容抵抗的力度将他往后拖拽!

  与此同时,正与段鹊缠斗的祝枕寒感受到风的流向发生变化,也意识到是沈樾成功打开了院门,他心性素来稳重,不曾恋战,错步回踏,使出鸳鸯剑谱的“孟冬百草寒清霜”,作简为繁,剑法杂乱不堪,意在扰乱段鹊的攻击,随后朝院门的方向飞快退去。

  段鹊知他要逃,哪肯放过,手臂一甩,排出三枚匿光令。

  她肩头受伤,力度不比平时,令牌有所偏离,然而一击中了,必会使祝枕寒重伤。

  令牌的速度比祝枕寒退却的速度更快,眨眼已追至面前,他用来遮掩的布条也松动脱落,露出一角,可让他窥见那三枚呼啸而来的匿光令,直直扑来,如同漆黑的利箭。

  祝枕寒知道自己是避不开了,心思百转间反而使出“季冬大雪藏梅香”,不用剑回护住身上命门,而是引滚滚烈风潮入,挥出一剑,观他的架势,竟是打算破釜沉舟,要用这暗藏杀机的一剑接下所有令牌——绸缎就在此时攀上了祝枕寒的胸腹,避开了他正不断往外淌着血的腰际,用比匿光令更快、更果决的速度将祝枕寒拉出了杂院的大门!

  就在祝枕寒微愣之际,沈樾已经从身后接住了他。

  余光中,他瞥见一抹素白的身影翩然而至,臂弯间绸缎飘舞,轻盈似谪仙,袖间玉环随风而动,轻叩腕骨,似潮黑发在半空中摇晃出璨然的微光,虽不曾见到她面目,但她手中已然拔出两寸的剑,映着火光,流泻出堪比骄阳的锋芒,足以说明她的身份了。

  天镜宫宫主,剑情,花蕴。

  “魔教侵入雍凉地界,肆意虐杀,我天镜宫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花蕴没有转头去看身后的祝枕寒和沈樾,而是望向院内惨烈的场面,以及站在遍地血腥中的段鹊,垂眼时,眉心血红的花瓣低伏,衬着面颊,显出几分悲天悯人的哀伤。

  “如果这就是魔教想要的。”她说道,“那便以战止战吧。”

  鞘中宝剑彻底抽离,寒芒乍现,如飞湍玉瀑,使风声有片刻的凝滞。

  花蕴抬剑,遥遥指向段鹊,说道:“此剑名绝,请段堂主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