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剑落千山雪>第54章   问道遗踪在

  等到祝枕寒和沈樾吃完东西,顺便给张倾梦和白宿也带了一份。

  他们回去之后没多久,张倾梦和白宿就出来了,望见他们两个人,稍微有些吃惊,不过张倾梦很快就去把门打开了,让他们进屋坐,紧接着顺手接过了盛着吃食的托盘。

  昨夜他们两个几乎是彻夜未眠,于是祝枕寒和沈樾就自告奋勇接过了案本。

  沈樾的房间离得更近,为了让张倾梦和白宿好好休息,他们决定先去沈樾的房间,反正最多一个早上就能够翻阅到他们想要的那一案,还不如让这二人趁此机会养精蓄锐——张倾梦此前睡了一会儿,而白宿的脸上略有疲态,所以他们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将近一个半时辰后,祝枕寒和沈樾分别去将张倾梦与白宿喊醒了。

  四人重聚张倾梦的房间,众目睽睽之下,祝枕寒将案本翻到镇纸压着的那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五个鲜明的大字:东门悬尸案。

  大概在这一刻,所有人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终于来了”。

  东门悬尸案整整用了几十页纸,可以说是继胭脂血缸案之后最曲折离奇的案子。

  一切,都是从五十年前的七月初八开始的。

  天刚蒙蒙亮,商人就已经驱着马匹,车中载满货物,运送出城。从霞雁城的东门向北行十里,就能够进入琉珠古道,而琉珠古道的主干道连结着蜀中与雍凉,中原最重要的一条西岭商道不经蜀中,却经雍凉,是以琉珠古道几乎是每个蜀中的商人必经之地。

  商人一心挂念货物,无心关注周遭情况,适逢途径城门之际,却感觉下雨了。

  他提前向友人打听过天气,知道今日是晴天,所以才挑在这样一个良辰吉日出门,然而雨水又是真真切切落在他脑袋上的,顺着额头流过脸颊,竟然有种诡异的温热感。

  商人摸了摸脸上的水,放到眼前一看。

  那不是雨,是血。

  一滴,两滴,更多的血落在他头上,沁进头皮里是令人胆寒的湿意。

  商人愣愣地抬头看去,只觉得满目鲜红。城门上悬着一具剥去了皮的尸体,血淋淋的肉暴露在外,被绳子吊着慢慢晃荡,而他之前所感觉到的温度,正是来自那具尸体。

  他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衙门接到报官,仵作持红伞查验,发现这是一名男子,正住在东门旁不远处,家中有一小女,牙牙学语的年纪,直到捕快找上门来的时候,她还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尸体身上有明显的捆绑痕迹,多处刀伤,且角度各自不同,有的老辣,有的生疏,这大概就像是削水果一样,有些人削下来的皮多肉少,而有些人削下来的皮少肉多。

  很明显,这不是同一人所为。

  并且,这个男人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不是最后一个。

  因为就在整个衙门为了此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第二日,又有人报官。

  这次是一个樵夫发现的。门上悬着的尸体肌肉萎缩,器官衰竭,是个瘦小的老人,家中儿女在外经商,常年不归,平日独来独往,周围的邻里也说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更没有看见有无可疑的人物出现,就和上一个人一样,线索到了某个节点就断了。

  衙门不得已,在东门周遭派遣了多名捕快驻守,看看能不能抓个人赃并获。

  再不济,好歹也要制止这群人的暴行,不能让城内的恐慌继续蔓延了。

  当夜,其中一个捕快尿急,独自去小解,当时其他人都没在意,没想到,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终于有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为时已晚,他们搜罗了一圈,再回到东门之下时,就见到门上已经悬着一具被剥去皮的尸体,身形与那名失踪的捕快别无二致。

  他们只是派了一些人去搜寻,东门下还守着好几个捕快。

  但是,谁也没有看见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把尸体挂上去的。

  这几个捕快说,正好有人来问路,于是他们暂时转移了注意力,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其他搜寻的捕快已经回来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才看见了那具悬于门上的尸体。

  让他们回忆那个人的长相,却是每个人回忆出来的都截然不同。

  案本中记载的字句冰冷,没有任何多余的形容,只是陈述,写着:通过三次命案,他们确认了这些凶手之中,有一个用刀的男子,力大无比,每一刀都嵌入骨中,即使是武功如那名捕快,腕骨也被硬生生震得碎裂;有一个轻功极好的男子,是专门负责将尸体搬运到东门悬挂的;有一个雌雄莫辨,诡异如鬼魅的人,似是一人千面,负责引开其他人的注意;有一个持短刀的女子,刃口薄如浮冰,贴着肌肉纹理切割,皮肉应声分离。

  如果凶手是多人,那他们总该有个聚集的场所,但是衙门按照这个方向一一搜查,将霞雁城翻了个遍,也没有查到任何可疑的地方,就好像这些人从来没有见过面,有一个颇有威信的人作为纽带,负责分配任务,连结着所有人,将这场宴席不断向前推进。

  然而,第四件命案的发生,说明了凶手不止这四人。

  那夜守在城门下的捕快不敢和任何人搭话,也不敢独自离开,可命案还是发生了,就在两班轮换的那短短几秒钟时间里,第四个受害者出现在了东门之上,血迹从石梯一直蔓延到门顶。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被剥去皮囊后,就只剩下了斑斑血肉,她很轻,像是风筝一样的被绳子拉扯着随风飘荡,触目惊心,所见之人皆掩面侧目,不敢直视。

  凶手之中,有人非常了解捕快。

  他知道捕快在什么时候轮班,也知道这些捕快各自都擅长什么,更知道衙门即使将此事上报朝廷,朝廷派出的命官日夜兼程也要将近半月时间才能抵达霞雁城,他就像是在数罟之间从容穿梭的游鱼,在刀刃上行走对他来说好似呼吸般简单自然,无所顾忌。

  有人想起了十年前,胭脂血缸案后犯下命案,从此消失在世人眼前的那个捕快。

  然而那名捕快逃离霞雁城后,渺无音信,怎么会选择在十年后再次回到这里?

  还是说,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离开霞雁城,只是沉寂了多年,在这时候发起反击?

  整个霞雁城人心惶惶,每至夜幕降临,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这座城如同囚笼,将他们牢牢困在其中,他们能做的只有祈祷明天城门上悬着的尸体不是自己或是认识的人。

  每死一人,就有新的线索,那群凶手的面目也渐渐拼凑了出来。

  到后来,他们已经可以确定,作案的一共有十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几乎没有能够重叠的特别之处,唯一的相似大抵就是他们内心都隐藏着出笼的野兽,在白日里等待着,寻觅新的猎物,每至傍晚就开始行动,将被盯上的人用极为残忍的手段杀害。

  这些线索,一条一条,都是由尸骨堆砌而成的,字字沁血,即使是隔着纸张,那股淡淡的、陈旧的气息,也像是个不详的预兆,如暴雨来临之前低垂至峰顶的沉重乌云。

  东门悬尸案,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因此案被害的,达到三十余人,即使朝廷命官赶到,案子也无可奈何地陷入僵局。

  后来的事情,在场四人都知晓。

  这个漫长而可怖的案子,在一场闷热的大雨后彻底结束。那日清晨,众人惊奇地发现,东门之上悬着的不止一具尸体,而是十具——起先所有人都认为那群凶手打破了原先一夜杀一人的不成文的规矩,不由胆寒,可真当仵作验尸确认身份后,循着线索找到这十个人的家中,却找到了之前那些受害者的遗物:捕快的佩刀,小姑娘的手镯......

  再往下追查,和他们的设想一致,确实有力大无比的刀客、轻功极佳的男子、善于伪装的人、曾当过屠夫的女子,以及那个在衙门当过差,却在追寻胭脂血缸案后沦落的捕快。而那刀客正是充当着维系所有人的作用,也只有他的家中能找到所有人的线索。

  沈樾的手指在此处稍稍一顿。

  辨认骨相可知,刀客并非中原人。

  他随身携带的物品中,有一枚雪白的狼牙,洞中串着一根漆黑的绳。

  沈樾知道,这并不是普通的饰物,而是象征着容器,承载了身死后游离的灵魂,这样的东西,他不是第一次见了。即使隔着文字,他也能想象出它的模样,甚至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它的触感。那个姓薛的雇主,以及她交给镖队的匣子,都与狼牙相关,它来自一个漫入大漠的神秘部落,他们的图腾是狼,将狼当作神明来供奉,将狼牙作为庇护。

  案本中刊录,这个部落名为“璆娑”,本是苗疆一脉,以女性为尊,每个成年男子的手臂都会被烙上奴隶般的图腾,无论男女,皆要学刀剑与骑射的武艺,天性多好战。

  白宿沉声道:“我记得前魔教教主,常锦煜,似乎就是璆娑一族出身的。”

  这不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世人称为“剑魔”的人,脖颈上正是悬着一枚狼牙。

  有传言称,每有璆娑一族的人来到中原,必定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此言不虚。

  他们的善恶观念似乎很模糊,性情淡漠,全凭心中所想而行事,却又好战,与大多恪守道义的中原人截然相反,所以也难以彻底融入中原,如同昼与夜一般的互相排斥。

  再翻过一页纸,上面满满当当写着衙门是如何通过这十人临死前的目标一路追查到薛皎然和姚渡剑身上的。这两人的手段甚至比那十人更加狠辣利落,那十人中,尚且只有曾经当过屠夫的、持短刀的女子有剥皮的技巧,而他们两个却比她的刀法更加精明。

  衙门有两种猜测:

  第一种,薛皎然和姚渡剑得知自己被盯上后选择先下手为强。

  第二种,薛皎然和姚渡剑原本也是这群行凶之人中的一员,只是起了内讧。

  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必须将薛皎然和姚渡剑带回衙门仔细审讯。

  而这两种猜测,都基于一个既定的事实。

  那就是——薛皎然和姚渡剑同样出身璆娑。

  他们突然出现在蜀中,以前从未在同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超过一个月,然而从东门悬尸案开始,一直到它结束,他们都没有离开过霞雁城。衙门几乎能够确定,薛皎然和姚渡剑必定和东门悬尸案的牵头人是旧相识,很有可能,他们正是为此而来霞雁城的。